对于王空命令中提到的张明华,近年来,他身在扬州,也听到过一些“少年天才”的传闻,三天时间,足够令他搜集到相关的情报——陆凭海武力不低,向来对所谓天才不屑一顾,但传来的情报里,竟有张明华与李天鸣交好一事!
陆凭海的父亲乃是军方大佬,所以,他早就知道太子李天鸣白龙鱼服,在会稽郡学中呆了一年多的事,平时他只恨安章城离会稽城太远,没什么拍马的机会。
陆凭海起先还对张明华又羡又嫉,但今天见面,他竟看不出张明华的境界!他好歹也算是见多识广,心知张明华的武学境界如果只是比自己略高一筹的话,自己断然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换句话说,张明华至少已是炼神期的高手!
十七岁的炼神期!
陆凭海能保持脸上的笑容,走路不至于踉跄,已经令他对自己的定力非常佩服了。
“张少侠,请……在下随军在外,这里实在是太简陋了些,张少侠莫怪……”陆凭海一路把张明华引进了自己的房间。
水军在安章城码头驻扎,除了海中战船之外,陆上也有营房,为抵御湿气,建了一溜二层小楼,刷以白灰;陆凭海身为水军统领,倒也知道与兵卒同甘共苦,他在城中虽有别院,但平时也少去住,只是在码头边的小楼中占了位置最好的、向阳的房间。
张明华在房间的木椅上坐了,打量周围陈设,竟极是简单,他点点头,心中对陆凭海略微有了些好感。
陆凭海早吩咐亲兵上茶,然后屏退左右,低声问道:“王老前辈有话,张少侠贵足踏贱地,是要出海么?”
“是。”张明华道。
“不知道张少侠要往哪里去——在下是一定要随张少侠走上一遭的!”陆凭海微笑着断然道,“如今大小船只俱已齐备,只要张少侠一声令下,在下这边三千水军唯张少侠马首是瞻!”
“……用不了那么多人吧?”张明华微微一愣,摇头道,“我只是想借一艘船而已。”
“张少侠此言差矣!”陆凭海连连摇头,道,“大海之上,风波无定,一艘船怎么能行?总要有一支船队,前后呼应,才能保得张少侠无虞……”
海事正是陆凭海的看家本事,他一身功夫也是在海中练出来的,听张明华说得简单,下意识地反驳起来,只是刚说了两句,就意识到张明华的身份,论武功、论门路、论前途,都远在自己之上,就讪讪地说不下去了。
张明华倒是不恼,点头道:“陆统领是行家,我都听你的便是。”
——无论如何,张明华是没法像王空那样,称呼面前这条大汉、朝廷命官为“小六”的。
“多谢张少侠!”陆凭海大喜道。同时,他心中不由得感叹,张明华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竟然毫无傲气——
陆凭海在张明华这个年纪时,还是帝都出名的纨绔,他亲眼见过那些世家子弟——包括他自己在内,是如何飞扬跋扈的;此时见到张明华从善如流,心里实在佩服之至。
但张明华下一句话,就让陆凭海目瞪口呆!
“这一趟雾隐岛之行,”张明华淡淡地道,“陆统领,我就拜托你了。”
“雾……”陆凭海大惊,咬了咬牙,问,“张少侠,您说的,是雾隐岛?”
“不错。”张明华诧异道,“有什么问题?”
陆凭海答不出话来。
第二天清晨,张明华扬帆出海。
——在得知张明华的目的地是雾隐岛后,陆凭海便把性命豁了出去,但出海船队的规模,却被他缩减到了最小,只是一艘旗舰,与两艘补给舰船而已。
陆凭海心里暗道,老子当真是傻透了气!王空前辈是何许人也?能叫他开一回口,吩咐下来的事怎么可能简单得了?这回,跟太子的线倒是搭上了,可得拿命去换!这还不算,要是张明华出海后有个万一,老子也别想回来了,趁早投海死了干净!
不过,天气倒是着实不错。
天空、海面都是一碧万顷,风也轻柔,百丈长的旗舰升起巨帆,船头劈开波浪,溅出雪白的泡沫。
张明华站在船头甲板上,远眺海天一线,心情莫名地开阔,虽然明知前方一定有不小的凶险,此时此刻,却似乎全然被他抛在脑后了。
在张明华身边,是从昨天下午开始脸色就苦得像是要滴出水来的陆凭海。
“张少侠果然了得,在下还没见过哪个人第一次出海,竟会不晕船的。”陆凭海凑上前来,苦笑道,“大概也是在下孤陋寡闻,从没跟炼神期的高手同行过的缘故。”
武者进入炼神期后,隐隐然就有“天人合一”的预兆,风浪再大,也不可能晕船。对于这一点,张明华知道陆凭海也是心知肚明,便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陆凭海续道:“张少侠,这一回在下带了五百水军随您出海,人手自是足够,船上也有往雾隐岛的海图……只是,这一条航线数十……上百年来根本没人走过,途中会遇上什么,在下也实在说不清——要是到了势不可解的地步,还请张少侠出手解危救难。”
“哦?”张明华笑了笑,问,“途中会遇上什么?”
“要是在下能知道,早就靠贩卖乾阳花发了大财……”陆凭海脸上的苦笑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忧郁。
“你放心。”张明华道。
老子真的不大放心。陆凭海暗道。
陆凭海常年漂泊海上,深知风波乍起的天地之威,哪怕是炼神期的高手也未必能抵挡得住;况且,外海之中,潜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凶险,在他看来,纵然有几个宗师死在海上,那也不算新鲜。
从安章城海域前往雾隐岛,顺利的话也至少要五六天,说来也怪,与陆凭海的担忧相反,舰队离开码头已有三天,途中竟连稍微大一点儿的风浪都没遇到过,一路平安。
张明华除了每天晚上在奇异空间中修炼,白天已经闲得开始钓鱼了。
有趣的是,小狐狸是个爱吃鱼的贪嘴家伙,它不但会耐心守在张明华身边
,一有鱼儿上钩,就兴冲冲地跳过去,一爪把鱼击晕,并且还要张明华立刻就烤给它吃。有时候,张明华好长时间也钓不到鱼,它就一头扎进海里,不过片刻,就叼着一条大鱼跑回来,浑身竟然不沾半滴海水,而身手之敏捷,连张明华都为之叹为观止。
第四天的晚上,起了风浪。
在大海上,夜晚遥望星空,景致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然而,这一夜,空中无星无月,漆黑一片。
起初,风似乎不大,只是,没有星斗闪耀的夜空底下,碧蓝的海水也变得黑漆漆的,十分怕人;过了半个时辰,风陡然变得暴戾!
狂风肆虐海面——
无数的浪头高高地扬了起来——那竟然也都是漆黑的!然后,它们重重地砸下来!
百丈长的巨舰在天地之间,就像是一个玩具,甚至还没有一个浪头大——它随风随浪,被抛上抛下,完全失去了控制。
风帆当然早就被放了下来,陆凭海临危不乱,站在船头亲自掌舵,并且大声呵斥着水兵,要他们各安其位,用缆绳固定身子,以免受伤——但在命令下达之前,因为飓风来得过于突然,至少有四五十名水兵已被风浪卷走,下落不明。
张明华就站在陆凭海的身旁,双脚牢牢扎在甲板上,稳住了船头——否则,这艘旗舰早已倾覆;他左右双手各自挥舞一根缆绳,将一部分被飓风刮到空中的水兵救回来,可风浪过大,他也做不到毫无遗漏。
张明华神采奕奕,面对天地之力,丝毫也不退缩,一个个浪头砸到船上,陆凭海早已浑身湿透,还把自己身子牢牢捆在了船舵后的桅杆上,张明华却声色不动,他神念外放,真气护体,居然连一片衣袂都没被打湿。
在狂暴的大自然面前,人类似乎只是蝼蚁,但张明华却自始至终挺直了身子,屹立不动。这一幕收在陆凭海眼底,叫他心中无限感慨。
风暴整整持续了一夜。
这一夜,连炼气中阶的陆凭海也支撑不下来,被巨大的风浪拍晕了,垂着头,在桅杆上沉沉睡去,不省人事。
水兵们都进了底舱,把自己紧紧绑住、固定,不管这艘旗舰在风浪里怎么颠覆,也不露头。尽管如此,还是有十几个水兵因为固定不牢,东倒西撞,结果死于非命。
只有张明华——他全身心地沉浸在这天地之威里,看着大浪滔天,看着黑暗的海面上滚动波涛,看着飓风在空中狂舞,隐隐地,悟到了什么。
这一夜,他不止一次地将神念向着无尽的远方释放出去,并且努力延伸——就这样,他不止一次地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完美境界!
这让他满心都是喜悦,禁不住连连长啸,长啸声刺透了风浪,一直传到海天一线的天涯。
张明华意识到,在这一夜的风浪里,他的武学境界又有了长足的提高,与天地之威相伴的经历,让他由炼神初阶进了一大步,虽然还远远不能达到炼神中阶,向前的路,却已经一览无余!
然后,天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