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第八天……
直到第十二天,他才安静下来,因为所有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一百遍,包括跟墙壁比赛对眼。他在墙壁上画了两个眼睛,跟它比赛,那自然是非输不可。不过也就是为了混日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他没有任何事好做了,他坐在墙角的角落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
因为,他除了思考,已经做不了什么了。起初,他的脑袋中一片烦乱,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他就只是用力想着,想啊想啊,一直想了七天,然后他发觉自己脑袋中杂乱的东西少了,似乎经过这么多天的思索,脑袋中的大垃圾场已被清理了一遍,各种意象分门别类地放好了,不再像原先那么芜杂。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思维变得清晰起来,再也不像原来那样,糊糊涂涂地活着,总是事到临头才去思考。
他开始想起以前的事,想起进摩云书院的前的经历,想起在书院中遇到的那些事。他想这些事的同时,开始想它们的联系,这之中的前因后果,他忽然发觉自己想通了很多很多事情。
原来的他得过且过,混混沌沌的,没有什么打算,但经过这么多天的细细思考后,他惊讶地得出了一个结论:原来自己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谁能够这么容易就通过甄选进入摩云书院?谁能够只凭几句话就让懦弱的胆小鬼通过那么残酷的考试?谁能够直面雪隐上人跟大日至尊者的联手而不败?谁能够与摩云书院的那么多弟子敌对而不落下风?(他此时没有考虑石紫凝这个人。)谁能够稳坐摩云书院大师兄的位子?(这个……大概只有李玄才这么认为吧……)
他豁然开朗,但随即迷惑: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面对着他,面对着如此一位大人物时还心生不屑呢?
于是他再度陷入了沉思中……
直到二十天过去,紫极老人将门打开时,他还没有思考完,所以紫极老人看到的,只是两只茫然到极点的眼睛。
紫极老人扫了他一眼,道:“你想明白了么?”
李玄傻傻地问:“想明白什么?”
紫极老人笑道:“难道你还没看出这个房间的奥秘来?”
李玄不耐烦地道:“谁会想这个?那不就是你所虚拟出来的轮回么?臭老头,我还没跟你算帐呢,不经过我同意就将我胡乱轮回,你不怕我的对眼神功么?”
紫极老人惊奇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玄嘿嘿得意地笑道:“那是因为你造得太假!第一,那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却会那么亮,这极不正常。第二,我在那里面那么久,居然不觉得饿!第三,在那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里,看不到阳光,没有沙漏,我居然清楚地知道时间!这难道正常么?再加上你之前的话,有一点破绽我就会怀疑了,居然连接出了三点!老头,你将我当傻瓜么?”
紫极老人看着他,被他这一顿骂骂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紫极老人突然一阵哈哈大笑,长长的胡须随着笑声掀动,显得他极为开心:“不错不错,我紫极亲自选的弟子果然没让我失望。既然如此,你还困惑什么?”
李玄得意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老头,连你都说我聪明!我自到摩云书院开始,所做的每件事都足以惊天动地。对抗雪隐上人、战败玉鼎赤燹龙、取得大师兄地位,这些,不都是别人很难达到的么?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对我不屑呢?我难道不是个天才?他们难道不应该膜拜我?”
紫极老人兴奋的脸立即瘪了下去,他本来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听了李玄这段话,立即变得衰老不堪。
李玄抓住他追问道:“老头,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使劲摇晃着,紫极老人就跟火烧了眉毛一般,手忙脚乱地爬上仙游枻,他那三十六重轮回倏然展开,顿时晕光激电充满了整个茅舍,那株神秘而美丽的大树扶摇再现,带着森林、草原蔓延而出。
不同的是这些轮回不再欢迎李玄,轰的一声将他推了出去。这力量实在太大,李玄连滚带爬地跌落山下,被摔了个鼻青脸肿。
但他仍然不明白,太不明白了!他一脸茫然,仍在苦苦地思索着。一个人如果已经思考了七天,还未能得出答案,那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破解这个谜题。他这一生都将处在这个谜题的困惑中,每一个可能解答谜题的契机,都将成为他救命的稻草。
忽然,一道紫影闪过,石紫凝那高挑挺拔的身形出现在他面前。
她手中握着一柄剑,一柄跟她的腿一样修长的剑。她冷峻的眼神中充满了肃杀,紧紧盯着李玄,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对大师兄这个头衔志在必得!
但李玄却仿佛没有看到那柄剑一般,他径直走了上去,无比真诚地看着石紫凝的眼睛,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像我这样一个对决过雪隐上人跟大日至尊者联手、击败了玉鼎赤燹龙、在群强环伺中稳坐大师兄地位、轻易破解紫极老人迷局的人,为什么还有很多人觉得我没有真才实学、觉得我是个无赖、看不起我、而不将我当作天下第一的天才而膜拜呢?”
石紫凝的脸色瞬间改变了,她的呼吸在听到李玄话的同时立刻停止。
杀气,消散;剑,退却。李玄强烈的求知欲让他诚恳万分地靠近石紫凝,但一向傲岸的石紫凝竟然失态地大呼道:“你……你不要过来!”
然后李玄惊讶地发现,她竟然落荒而逃了!
为什么啊?答不出自己的问题没有关系啊,为什么要跑?跑也要跑得帅一点么,为什么这么急?都跑得踉踉跄跄的了?
李玄很不理解地向第二个人走去,那是封常青,这个受过自己巨大恩惠的人,他一定会认真地聆听自己的困惑,并跟自己一起郁闷地长叹的。虽然李玄没指望这个胆小鬼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答案。
但封常青显然听到了他对石紫凝的那一席话,还没等他靠近,就惨叫着晕倒了。
有……有那么夸张么?
所以,当李玄看到第三个人的时候,他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让这个人溜走了。所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疾走之势,一把抓住那人的双手,就准备诉说自己的困惑。
咦?为什么这双手这么软,握起来感觉这么好?
一阵清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李玄脑袋中飘过一阵晕眩,他仿佛落在一堆雪中,软软的,凉凉的,四周尽是琉璃世界:
“你做什么?”
李玄宛如触电一般抬起头,他的头在密室中呆得太久了,有些浑浑噩噩的,苦思冥想也让他变得迟钝,但他在抬头的瞬间,立即清醒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苏犹怜看起来都仿佛一抹光,一抹雪光。
那是柔到极点,清到极点的光,温存备至,柔柔地照耀着你,宛如神明所降下的慈悲。静静的,如落雪般的轻逸,但天下谁又媚得过雪?
谁又能当雪之一笑?
她润白到极点的肌肤本是最宛然的风致,但现在,这肌肤上透出了一点淡淡的红润,使她仿佛如九天仙子,降落到了凡尘。这点红润让苏犹怜含羞带娇,艳丽之气逼人——她不再是冷艳的雪,而真真正正成了一个人,她吐出的芬芳气息烧灼着李玄,李玄张大了嘴,想要说什么话,他只觉自己的心轰嗵轰嗵地狂跳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等美倾国倾城,倾他一个小小的李玄岂在话下?
苏犹怜见他傻呆呆站着,有话说不出来的窘相,不由得噗哧一笑。
李玄曾见过她的笑,那是在太皓天元鼎之前。
那一笑,他距离尚远,而且跟那么多同学一起分享,犹自被震得耳鸣心慌,这时两人相距不过一尺,娇笑扑面而来,李玄哪里抵挡得了?
他垂直摔倒,晕了过去。满身都是鼻血。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身上有些冷。不过冷一点倒好,他清醒得比较快些。然后他骇然地发现,自己来到了终南山的后山上。旁边就是缭绕的云雾,他居然躺在山崖边上!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声音:“亲爱的,你醒了?”
亲……亲爱的?
李玄吃了一惊,差点昏倒山崖,重伤不治。他骤然使劲一跳,身子蹦起了两尺多高,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苏犹怜仿佛一堆新雪,跪坐在地上,正温柔地看着他。
但这目光,却让李玄感到不舒服,极度地不舒服。
因为这目光中有他很不熟悉的东西,这目光仿佛很黏,沾住他就让他再也不能离开。
苏犹怜轻轻伸手,白而且腻的柔荑向他伸了过去。淡淡的轻纱笼在她的臂上,被银质的花枝约住,呈现出一副早春的图画,但李玄竟然吓了一跳,奋力向后一跃,狼狈万分地道:“你……你想做什么?”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玄居然会怕了这么娇媚的一个女子,这话若是几天前说给李玄听,李玄想必哈哈大笑,不屑一顾,但现在,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怀疑。他的心头响彻着四个字: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苏犹怜的笑并没有收起,雪是如此清冷,虽然美丽,但仍不免于拒人千里。当苏犹怜悄然卓立时,她有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宛如圣峰上千年耀目的积雪,但此时的她,一旦降临凡尘,便不再冷,只剩下了妩媚。
那是月宫幽雪,一日被风吹落了凡尘。于是,暂时隐去了神圣的光芒,而带着幽远的清辉,在梦中轻轻扣响了你的窗棂。
理智告诉李玄,要赶紧离开,绝不能再停留,再停留的话他一定会沦陷;但感情却怂恿他凑上去,沦陷进去,心甘情愿地成为美人的俘虏。他的心砰砰跳动着,越来越厉害,良久,方才艰难地将目光转开,强笑道:“咱们回去吧,你要知道,书院是不准弟子随便出入的。”
苏犹怜盈盈的笑容就仿佛新雪上融动的彩晕:“我们不能回去,因为你将在这里向我求婚。”
李玄差点又跳起来了。
求……求婚?
事情怎会突然发展到了这一地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虽然他被苏犹怜差点迷死,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还没做好娶妻的准备啊。
苏犹怜将百合花瓣一般的双手交握在胸前,双眸微微闭上,她的温柔就宛如雪光般撒下,柔声道:“在我们故乡,少女的手若是被握住,那就表示她收到了对方求婚的请求。然后,她的新郎要通过七重考验,才能跪在她面前,将神圣的花冠送给她。此后永生永世,他们都将互相陪伴,再也不会分离。”
她盈盈的目光凝注在李玄的脸上:“这七重考验,越是艰险,便说明少年爱少女的心越是坚定,我的郎君一定会是位盖世英雄,他有着降龙伏凤之能,上天入地之力。这就是我将你带到这里的原因。”
李玄心头涌起一阵非常非常不祥的预感。
苏犹怜一根纤指伸出,指向崖底那个巨大的毒龙潭:“据说这里豢养着毒龙,我的郎君一定敢跳进潭去,降服里面的毒龙。”
李玄几乎晕了过去。
老天!她居然要自己跳进毒龙潭!单只是站在崖顶上向下看,他就能强烈地感受到潭底那个巨大黑影的敌意。要他跳下去?降服毒龙?他一定会死翘翘的!
李玄狂喊道:“不……我不干!”
苏犹怜默默地看着他,那一双美到极点的眸子中,有深深的失落,这个世界顷刻黯淡下来。
李玄只觉得心一阵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慌乱地道:“不是我不答应,只是……”
苏犹怜轻轻走过来,她身上有着淡淡的幽香,这让李玄又是一阵晕眩,苏犹怜柔声道:“我知道我的郎君一定是位盖世英雄,他只是缺少了一点点勇气,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向崖边走去。崖上长满了青苔,微风吹拂,苏犹怜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飘落到山崖之下。
李玄生恐她滑倒,急忙伸手来拉,但他忘记了自己的头脑一直浑浑噩噩的,这一下劲用大了,去势有点急。当他准备停住脚步时,他的屁股上挨了轻轻的、娇媚的、带着万种柔情与期许的一脚,身子顿时腾空,张牙舞爪地向毒龙潭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