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的时候镜涵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书房里而是正躺在寝殿的床榻上,愣了半天才回想起昨夜的事,当下觉得心中又是一阵绞痛,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抚平自己的呼吸。
脸颊上的伤似乎没有那么疼了,无意中转过头看到不远处书案上放着的凝霜膏,心中一酸,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月妍!”
就在门口守着的月妍很快应声入内,见镜涵醒来不觉有些欣喜,“殿下您醒了,奴婢马上吩咐下去为殿下准备午膳。”
镜涵只淡淡地说了句“不急”,将目光落到书案的方向,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昨夜……”
月妍知道他要问什么,“回殿下,昨夜是太子殿下抱您回寝殿的,但是太子殿下并未久留,只吩咐奴婢好生服侍您……”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感觉,“太子殿下还吩咐,要奴婢提醒殿下,不要忘记他昨夜在书房说的话。”
说完这话,月妍稍稍抬起头看向镜涵,目光有些担忧。
却不料,镜涵就像并未听见一般,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月妍等了许久,才听见他再次发问,“那昨夜皇兄走后……”
月妍有些不解,不自觉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到那瓶凝霜膏的时候便已经全部了然,“回殿下,昨夜太子殿下离开前说您已经睡下,不让奴婢们打扰……”
镜涵点点头,神色依旧未有任何变化,声音却多出了些温度似的,“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午膳很快备好,方用到一半就听见有人通报,三殿下来访,现在在正殿等候。
纵使心中有百般不愿,镜涵到底还是在整理一番之后到了正殿。
看见楚镜浔看向自己的目光里的讶然,镜涵却只不以为意地笑笑,“见过三皇兄。”
楚镜浔似乎是定了定神,“镜涵,我有话跟你说。”
镜涵并不意外,只沉吟片刻便将他引至书房,屏退了众人,“三皇兄不妨直言。”
楚镜浔闲闲地坐下,慢悠悠地开口,“镜涵,不知你是否能看明白,楚镜辞——呵,是皇兄——已经决心放弃你。”
满意地看着镜涵被戳破心事一般想要辩驳却无从开口的模样,楚镜浔抬头轻轻一笑,“既是如此,镜涵不如考虑一下,与我联手,至少我可保你亲王的位置和一世的荣华。”
镜涵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半天,才又浅笑,“三皇兄说笑了,镜涵何德何能。”
镜浔也不急,“我知道,突然来说这件事,确是冒昧了,不过,镜涵你想想,现下,楚镜辞已是视你为绊脚之石,虽尚不至欲除之后快,你又怎么知道以后不会呢?如若你再挡了他的路坏了他的事,那可就不好说了。”
眼见得镜涵眼中升起几分戒备,镜浔唇角的笑意却更加开怀了几分,“镜涵,若是论起来,我也是你的皇兄,虽以前嫌隙不少,但现在希望你能听我一句,不要再妄想,皇宫中本就没有什么骨肉亲情,”轻笑出声,“所以,于我联手,虽是利益交换,至少保证我们能各取所需。”
镜涵终于彻底变了脸色,“皇兄他……”
楚镜浔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一时之间你恐怕难以接受,我给你时间,确认也好考虑也罢,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
他举步向门外走去,尚未跨过门槛,又听见镜涵的声音,有些挣扎,“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会相信我?”
镜浔转过身,目光里多了些审视,看来,这个楚镜涵,倒是比自己想像得要有意思得多啊,“所以我说了,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信,或是不信,决定权在你。”
那一夜,镜涵几乎是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
耳边似乎有个声音不停地在说,“楚镜辞已经放弃你”,“皇宫中没有什么骨肉亲情”……惊醒的时候已是满身的冷汗。
镜辞的声音似乎又钻进耳朵,“我对你已无其他要求,但是以后,不要再给我找麻烦,不然……”镜涵突然在想,怎么那个时候,自己居然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呢……
镜涵并不笨,甚至是有种超于常人的通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去想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有些事倒真的渐渐清明起来。
说到底,其实也不外乎两种可能,或许真的是皇兄已经厌倦了每次都给自己收拾烂摊子,尤其是在自己也处于稍稍走错一步便万劫不复的境地的时候,又或许……
镜涵轻轻地阖上了双眼,他知道,自己心里更愿意相信,或者是他心里期盼的,是另外一种可能性,眼下的形势可以说是越来越紧迫也越来越危急,或许,皇兄只是不想让自己牵扯进来,毕竟这并非儿戏,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而皇兄到底太了解自己,知道不论如何自己定然是打算与他并肩而战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会用这样的方式逼他断了念想倒也是正常了……
百般思量中,镜涵渐渐发现自己有些坐不住了。
他想要劝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去怀疑皇兄什么,他们是至亲的兄弟,这些年的时光这些年的经历哪里能够这么轻易地抹去,这么轻易地否认。
但是为什么,只这短短的十数日,皇兄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如果当真只是做戏,那么自己被关在刑部大牢的时候那一幕又是为何?
心念百转,整个人都愈发地焦虑起来,恨不得径直冲到镜辞面前把一切问个清楚,但他心里也明白,这样根本于事无补,无论皇兄是怎么想的,如果真的这样做了,结果也都不过是自己再被训斥责罚一顿罢了。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镜涵叹口气,走到窗外推开了窗子,看着院落内正盛开着的花儿,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心中有个念头渐渐形成了……
如此又过了三日,眼见得脸上的伤已看不出任何痕迹,用过了午膳打发了所有人出去,虽然心中依旧有些许的犹豫,却到底还是轻手轻脚地往后院走过去。
皇帝在下了禁足令之后的确是派了几个人到栖霞宫来看守,但毕竟并未有多么严苛,镜涵几乎是轻轻松松地就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从后院翻墙出去了。
方行至御花园,正好见如贵妃与曦贵嫔迎面走来,见到突然出现的镜涵,如贵妃惊讶地怔在原地,原本抱在手里的猫亦受惊跑掉。
镜涵无知无觉地站在那里,也不见礼,脸上带着一丝淡薄的笑意,相当玩世不恭的模样。
那猫儿似乎确是如贵妃心爱之物,此刻也顾不得其他,只命人赶快四下找寻,偏此刻,镜涵笑着看向她,只淡笑道,“不过一个畜生,何须如此尽心?”
后面又说了什么自己都记不清了,直到被带到长乐宫,被人按倒在正殿,听着方才赶到御花园的父皇带着怒气说着“把太子请过来”的时候,镜涵眼里才闪过一丝光亮,快得所有人都没有发现。
这是他最后的一丝算计,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有多幼稚,伤人伤己,但是,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他必须要,确认一些事……
镜辞来得很快,显然,他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听人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踏入正殿只看了跪在中间的镜涵一眼,面色不变地上前几步施了礼,“儿臣见过父皇,见过如母妃。”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了笑,“这些年来,镜涵倒是被你惯得愈发骄纵了,你是不是应该检讨一下自己教导无方?”
镜辞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他躬身又施了一礼,说出口的话也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回父皇,七弟虽自小与儿臣较为亲厚,但到底与其他兄弟无异,教导二字,儿臣万不敢当。”一句话,竟是把二人之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皇帝打量了他一番,笑意更深,“哦?”
镜辞的脸色依旧淡漠,“如果儿臣并未记错,七弟现下理应被禁足在栖霞宫,禁足期间私自出宫,又是惊扰了如母妃,还望父皇施以薄责以儆效尤。”
镜涵闻言终于没忍住抬起了头,眼神里颇有些慌乱。
恰好镜辞稍稍回头,看到他的眼神也是一怔,随即不着痕迹地转开目光,神色依旧淡漠,眼神中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耐。
大殿里倏然地安静下来,直到如贵妃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一直沉默地看着镜辞的皇帝才似乎反应过来,“楚镜涵。”
镜涵闻言抬起头,已经没有心思去分辨他的语气。
倒是坐在一旁的如贵妃开口温言道,“皇上,依臣妾愚见,此次镜涵被禁足之事说到底也是冤枉,方才御花园内臣妾亦并未受到惊扰,不如便就此揭过吧。”
皇帝看看如贵妃,又看看跪在下面的镜涵,半晌后沉吟道,“镜涵,还不向你如母妃叩头赔罪?”
镜涵能鲜明地觉察到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再次抬起头往镜辞的方向看了一眼,稍稍扬了扬唇角,旋即规规矩矩地叩首,“请如母妃宽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