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泰呵呵一笑。言语中满是自信地道:“张真人,形势比人强。现下你除了相信我之外,还有何路可走?只要你同意,便先将鼎交于我手,我便将那元神修炼之法,传授于你。之后我便将这逆徒的元神抹去,你入其舍后便可离去,依我之法,或是寄于其中修炼,或是另寻佳舍,所谓海阔凭鱼跃,有何不可?”
梅清未置可否,一边的陶仲文与段朝用却是大惊。段朝用本有心理准备,现在陶仲文听了此言,却是心中暗惊。只是他知道范文泰的脾气,知道越是相求,越是无用,只得低了头,心中暗暗盘算。
梅清微微摇头道:“抱歉,范文泰,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却是不敢相让。”
“什么受诸父母”,范文泰哈哈大笑道:“当年之事,你我有何不知,难道你还真当自己是寻常人子不成?”
说着,不知怎地,范文泰看着梅清的脸庞叹道:“你和五朵,我是说这具肉身,和当年五朵,却是真象。唉,往者已矣,往者已矣。张真人,最后问一次,你答应不答应?”
“无论梅公子答应不答应,宁古却是不会答应的。”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梅清与范文泰尽皆吓了一跳。
只见不远处的溪流之旁,忽然长出一棵树来。
那树生长得极快,眨眼间便有了一人多高,上边几只青叶,油油可爱。再看树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来,盘腿坐在地上,有些浑浊的目光。淡淡地看着二人道:“宁古还需得梅公子指点迷津,你要想用强,便先过了我这关吧。”
范文泰双眉紧紧地拧起,目光中大有疑虑。
也不怪范文泰震惊,这地方本是自己修真之所,门外户内,多有法阵相设,虽然不敢说固若金汤,但也不是随便就能突破的。
但这个宁古大师,居然在不惊动自己众人的情况下,轻松进出自如,这样的修为,当真可惊可怖。
“范真人无须惊讶”,宁古想来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开口便叫破范文泰的行藏:“我的修行,与你们大异。因此你这些手段,我虽然没有办法硬解开,但它们对我也是无计可施。我的问题,梅公子尚未回答,你若相逼,我也不能坐视。”
范文泰面色阴晴不定,阴森森地问道:“宁古大师,你的修为固然极高,但却是未曾祭炼过的身体,目下已经堪到油尽灯枯之时,若还想逞强与我动手,只怕立时便有丧命之虞。”
宁古大师点头道:“范真人说得是。不过既然没几天好活,我自然要搏上一搏。天神既然给了我启示,定然不会抛弃我的。”
梅清却在一边皱眉道:“大师这是何苦?梅清已经说过。在下年少无知,见识短浅,如何能指点大师?只怕大师是理解错了天神的旨意吧?若真为了梅清,有些什么不妥,梅清却是罪大莫赎了。”
宁古大师听了梅清之言,面上浮出一份笑意道:“梅公子此说,足见宅心仁厚。只是天神的旨意,又怎么会错?你不过尚不自知罢了。为公子出手,乃是宁古甘心自愿,纵然粉身碎骨,也是天命,公子却是无须有何不安。”
范文泰听得大是恼怒,这宁古出来捣乱也就罢了,还振振有词,好象真是什么天命所向一般。看这老家伙一丝相让的意思也没有,范文泰心中一份傲气顿时被激起来,心中想到:“莫非你便真当我怕了你不成?虽然看你手段有些惊人,但焉知不是纸糊的老虎。既然避不开,不如先探一下他的底细。”
心中计议已罢,范文泰嘿嘿一阵冷笑道:“既然如此,范某便只得得罪了!”
说罢,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只是向后轻轻地退了一步,便见当场,忽然现出两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来。
这两个人看去竟然和路泽有的相貌一模一样,只是目光略显呆滞。但见此二人身形如同鬼魅一般,一左一右,轻飘飘腾然而起,向着宁古扑来,同时口中,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长啸。
梅清只觉得心神一荡。连忙向着宁古大师这边退了数步。心中暗想:“范文泰这一手却是有些不凡。难得,难得。”
原来这两个人形,竟然是范文泰以梅花雷法为底子,结合傀儡术,以及他自己悟出的元神修炼之法,祭炼而成的。
两个人形其根本,却是雷法所集云气;每个人上,又附有其部分元神。
据说上古之时,有修真者得到极为强大的兽身或是修真遗蜕,往往有以之炼为元神分身的。更有甚者,传说中更有以身化千百,如同《西游记》中孙悟空毫毛分身一般,战斗之中,威力极是巨大。
这类元神分身,比之傀儡术,不知高明了多少倍。盖因其是元神所寄,因此指挥如意,更能以各类法术伤人,与本身配合,就如何数个自己同时出手一般。
梅清见了,心中暗暗称赞,一边的段朝用,更是神为之夺。他本是精于傀儡术之人,习得梅花雷法之后,也时时思索如何将二者配合。但他走的路子,虽然也多有开创之举,但依然不脱旧时范围,傀儡依旧是傀儡,雷法依旧是雷法,哪如范文泰这般纯以自身化出分身的厉害。因此一见之下,几乎忘了自己处境,心中又惊又喜,当下竟然喝彩出声。
宁古大师却只是微微一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身边那棵树,却突然爆长了起来。
梅清虽然知道此处不过一处规模不大的洞府,一时之间却忽然有了身在十万大山、茫茫林海中的感觉。
如同自远古时便从未有过改变。一股天地浑茫的气息如开天辟地般乍然充斥了碧落幽冥。天地荒凉,赤地千里,炎热酷毒的日光炙烤着干裂的土地,那种毫无生气的死寂几乎凝结成固体,阻挡着一切生命的侵袭。
范文泰那原来诡异飘忽的分身合击,方自左右分击,一旦触及宁古发出的这等死寂的气息,突然一下子便如沾上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般,如同受惊一样。一下子便掉头而回。
范文泰心中大惊,刚才梅清出手两次,一次是那古怪石头,一次是那巨大铜人,二者身上那种传自远古的苍茫气息便都让他惊讶不已。
饶是范文泰见识过人,但毕竟少了大门大派那种积淀,何况这种上古道传,更不是现在修真之人能够见到的。自汉代以降,因果流传,世间修真,但以机巧为事。因此种种手法,越来越是巧妙,应用极是复杂,但却不知不觉中,丢失了原来浑茫庞大的质朴心性。
现在当范文泰的巧妙分身,遇上宁古不言不语,唯以一棵大树体现出的生命荒芜之前的苍茫寥阔时,居然一时让范文泰心中生出仰望无际的感觉。其自身尚且如此,何况两个分身。
梅清在一边观战,所谓旁观者清,见了宁古这等手段,不由暗暗喝一声彩。宁古此着,纯是以势夺人。强行以自己承自上古的智慧,从见识上压倒对方,使对方生出无以匹敌的感觉。说实话,若不是当时在碣石溟海内,梅清曾见过上古神岳,又见过张留孙与徐福的手段,这刻的气息压力之下,难免梅清不会当时退避三舍。
一边的梅清尚有此感觉,何况身处其中的范文泰,庞大无匹的上古气息,如同一座不可抗拒的大山,连续不断向着范文泰压来。在范文泰感觉中,便如同苍茫大地,竟然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但是却连自己,也同样看不见、摸不着,更动不得一丝一毫。日光如岩浆迸流,紫烟腾然满泻,便如同身入洪炉,红赤满眼。
范文泰毕竟不是凡人可比,知道自己上来气为之夺,却丝毫不露气妥之意,强自一合,已经挣开了气势的压力,体内金丹流转,双掌同时运转,如同双龙入水,乍时惊破水底之天,将那日光酷芒同时搅碎,口中怒喝道:“天!”
宁古叹息一声,双目紧闭,两道长眉索索抖动,只见那被范文泰击碎的日光天宇,忽然再变。
苍穹上星斗高悬,一轮皎如银盘的圆月,散发着宁静的淡淡幽光,高高挂于头顶,照得天地间静无纤尘。
月光如水,四野无声。从刚才那炎热酷毒的日光炙烤下突然一转而为清静安祥,梅清忽然心神一动,缓缓地伸出手,结成一个法印,正是华严六相中的总、别二相。
梅清自己却毫未知觉,心神随着宁古大师展示出来的那一份意境,或起或浮,或嗔或喜,不违不依,渐渐进入了若即若离的神游之境。
范文泰哈哈一笑,双掌各掐一个玄奥诀形,左掌四开一合,右掌四合一开,或捏或断,如鲜花盛开,不断变幻,口中作咒道:“以一为万,以阴发阳,天神地祗,邪鬼玄皇,可命君也!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