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兵那边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片刻之后,那牛存大声答道:“贺总管虽然与你是故交,但现在形势不同,各为其主,我若是这般放你过去了,便是触犯了军法,必死无疑!霍将军你若是当真要见我家总管,便让手下军士解甲去兵,只着单衣,末将便为你担了这个干系,让你过去!”
那牛存话音刚落,霍彦威这边将佐便被激的跳了起来,先前那十将便喊道:“屁股大个寨子,一脚便迈过去了,还敢和咱们谈条件!相公与我两百骑,某家一个时辰便踏平了这破寨子,将牛存那厮的脑袋拧下来给相公当尿壶!”
吴军陈校尉也上前道:“霍将军,万万不可应允他的条件,现在两边战和未定,若是解甲释兵,便生死操于人手,一童子亦可将我等处置了。()以末将所见,还是先拿下这寨子,一来可以前往陕城,二来也可以让贺緕那厮见识一下我大吴的军威,接下来霍将军也好说话!”
霍彦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内心却暗自点头,自己这次出行,足足带了五百精兵,作为一个使团,其兵力实在是太过强大了些,而如果霍彦威自己没有主动提出限制人数的要求,这个“使团”的兵力还要更加强大些!而背后的原因则是朱瑾和霍彦威的一个默契:如果劝说贺緕的计划失败,贺緕决定投靠其他势力,那霍彦威就应该便宜行事,将关中、河中彻底搅乱,使其他势力无法在短时间内控制关中这个重要基地,确保吴军西面的安全。而要完成这么一个复杂而又艰巨的计划,光凭霍彦威一个人,是肯定完成不了的。所以朱瑾不但从军中尽可能多的挑选了一批精锐给霍彦威,还从洛阳宫府库中拿了价值五十万贯的珠宝财物来,藏在使团的车队中,作为必要时收买之用,准备软硬两手,双管齐下。所以霍彦威绝对不可能同意牛存的要求,不说别的,光那五十万贯财物让其发现了,都是个麻烦事。
这段思量说来长,但在霍彦威心中其实只是一转眼的事情,他抬起头来,对粱寨那边喊道:“牛存你也是武人,现在是什么时节,岂有放下兵器的道理。不过我也不愿意与你兵戈相见,坏了与贺总管的情谊。这样吧,我便在你们寨外扎营休息,你立刻派人回陕城,向上司请示如何?”
牛存听了霍彦威的话,正犹豫间,霍彦威脸色一虎,大声道:“若是这也不行,那就只有兵戈相见了。传令下去,吹号,准备攻寨!”
随着一阵号角声,早已跃跃欲试的吴军展开了队形,两翼是张弓布矢的披甲骑士,翼护着中军的缓缓前行下马骑士和火枪手,吴军闪亮的盔甲和兵器在阳光下发射出耀眼的光芒。看到这种情景,虽然是冬日,牛存额头上不禁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来,如果从数量上看,两边的兵力都差不多,都是五百人左右,但素质和装备就差的太多了,吴军这边人人披甲,尤其是中军的下马骑士,人人披的都是山文铠、明光铠等铁甲,这等甲片都是经过冷锻而成,防护力十分惊人,寻常弓弩三十步外都未必能够射透了,上阵之人穿在身上就权当多了两三条性命,反正洛阳城的武库和河上梁军主力的甲胄都落在朱瑾手中了,在这支使团身上他也是花了血本。像这等铁甲,全寨守军全凑齐了也不过二十领,再加上下马骑士后面的那些火绳枪,就算守兵有工事可以凭借,只怕也抵挡不住。牛存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又回头看了看两旁有些惶惶不安的手下,一咬牙大声喊道:“不打了,不打了,霍将军且住,某家立刻便派人送信到陕城去!”
霍彦威闻言挥了挥手,身后的亲兵敲击金柝,清脆的金属撞击声立刻回荡在战场的上空,听到停止进攻的号令,吴军停住了脚步。看到对方停止行动。牛存如释重负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强笑道:“霍将军请在远些地方扎营,免得起了误会!”
“那是自然!”霍彦威笑道,他其实也不愿意大动干戈,不然守兵已经有了屏障,就算拿下来,少说也得丢下个百把条人命,他手下这五百兵可是个个都要顶用场的,这里死一个可就少一个了,再说就算打下了这里,和贺緕扯破了脸,反倒不好说话,现在已经显示了武力,又迫使对方为其通报,刚刚好。
霍彦威领军退后四里路,找了个附近有山泉的山坳宿营,他麾下都是些老行伍,虽然表面上有些松松垮垮的,但远拦子、暗哨、夜不收样样不少。军中刚刚收拾停当,便有人通报,说寨子那边有使者拜访,送了十头羊,两口猪,作为犒劳。本来以霍彦威的身份,这等事情随便派个十将、押衙去处置一下也就是了,但他转念一想,便吩咐将来人带到自己这里来。片刻之后,便看到一名四十多岁的老军在亲兵的引领下过来了,身上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离霍彦威还有五六丈,那老军便跪倒在地道:“小老儿拜见霍相公!”
“起来吧!”霍彦威脸上满是笑容,方才阵前那股子森严的杀气在他身上全然消失了。他指了指火堆旁一个靠近自己的位置,笑道:“山里天寒,在火堆旁好说话,来人,给他拿点酒来,暖暖身子!”
旁边的亲兵应了一声,递了一只皮囊过来,那老军小心接过,喝了两口,路上被山风刮得铁青的脸总算多了点血色,赶忙对霍彦威拜谢道:“小老儿多谢相公赐酒!”
“罢了!今日在这里碰到也算是有缘,听说话你是许州那边口音吧?”
“相公好耳力,小老儿正是叶县人氏,就在许州边上!”那老军答道:“是光化二年(AC899)从的军,算来快有三十年了。”说到这里,那老军突然脸上现出悲戚之色来:“说来老儿在老家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听说吴军便是由叶县出方城的,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也不知道他们安好否!”
霍彦威听到老军这番话,心中也不禁有几分凄然,便笑着安慰道:“据我所知,叶县并没有抵抗,吴军只是经过那边,并没有发生大战,最多征发些粮食,想必你的儿子女儿应该没有什么事情。”
听到霍彦威的安慰,那老军笑道:“凭相公这句吉言,小老二家中定然无事。”说到这里,那老二目光流动,转到一旁那只酒囊便再也不动了。
霍彦威看在眼里,心知这老军颇好这杯中之物,本来他就打算从来人口中打听些梁军中的消息,见这老军这般模样,哪里会不遂了他的意。霍彦威使了个颜色,早有亲兵替那老军倒了一碗,那老军赶忙称谢,一饮而尽,就这般喝了四五碗。那老军也有了四五分醉意,突然叹道:“小老儿从军之时,年岁尚幼,连缠头都是里正帮忙才弄好的,这几十年来风里来,雨里去,替老朱家打了不知多少仗,头发也白一半,牙齿也掉了不少,时日眼看不多了。就是不知道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死在家乡,和老妻共处一穴,别称流落异乡的野鬼呀!”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老军的这番话可以说是古代中国军人的共同心愿,中国人思乡恋土可以说举世无双,死不怕,但就怕死后尸骨不能还乡,入得祖坟,成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有无数诗词咏叹此事,也引起了无数古代中国人的共鸣。霍彦威也不例外,听到这里,饶是他一门心思憋着想打探消息,也本能的劝慰道:“我此番来便是为了与贺总管商议止干戈成玉帛之事,若是成功,你便可回乡安享晚年了!”
听到这里,那老军眼神一亮,笑道:“那敢情好!若是能看到我家后院的那棵老桑树,小老儿便是马上死了,也心甘情愿!”
说到这里,霍彦威赶忙打起精神,向那老军询问梁军的消息。原来汴京陷落之后,河东张承业遣将领兵进攻河中,企图夺取黄河以东的大片土地。贺緕自己领关中之兵渡河抵御晋军的进攻了,当他得知李嗣源遣兵进攻洛阳,无力出关抵御,只得下令守军加强对函谷关的防御,抵御即将到来的进攻,他所在的这支兵也是临时抽调出来,刚来到函谷北道不久的,由于这里时间紧迫,道路失修,军中粮秣,酱菜,衣赐都不是很充足,想必梁军也以为关外的敌人应该从较为易行的南道来,所以主要的资源都给了南道,对于北道的这支兵就薄待多了,对于这种情况,守兵颇有怨气。
听了这些,霍彦威对于那守将牛存的印象倒是好了许多,虽然受到薄待,函谷北道也不太可能有敌军过来,若是平常人可能就懈怠了,但他还是小心谨慎的修筑了完备的工事,手下兵卒也统领的不错,倒是一个可以造就的人才。至于守兵中的这种怨气,倒是可以利用一把。
想到这里,霍彦威笑道:“这么说倒是生受了这些猪羊了!来人呀!”霍彦威转身对身后的亲兵道:“你去取两百贯钱来,给这位带回去,就算是这些猪羊的偿值。还有,每个送羊来的弟兄也送他们两贯钱,去买件过冬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