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回

接下来这几天,他们四人便暂住在这小岛上,养伤的养伤,养病的养病。

原来采薇到底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那么久,虽然秦斐给她喂了参茸丸,又给她运功驱寒,但她到底是久居闺阁的女儿家,还是感染了风寒,虽不厉害,还是有些发热鼻塞。

在这岛上自然是找不到什么草药的,连小兽、野果也没有,海里可吃的东西虽多,尽是鱼虾蟹蚌,各种的海珍海味,却都是病中的采薇不宜吃的。幸而秦斐寻遍了整个小岛,发现了几处海鸟的巢穴,从里头找了几只鸟蛋出来专给采薇做口粮。

至于喝的,除了前几日风暴时在低凹的岩石处积得雨水外,这小岛上到处都是椰子树,虽然椰子尚青,并未成熟,但那椰汁的滋味也还算不错。

秦斐怕积的雨水不干净,又见采薇极喜欢那青椰子汁的味道,便每日都飞到树上去给她采来喝。

这一日采薇坐在树底下晒着太阳,见远处的秦斐身轻如燕般地在岩壁和椰子树上飞来跃去,如履平地,心里好生羡慕,等他左手捧了几个鸟蛋,右手拎了一只椰子回来时忍不住问他,“殿下的轻功可是跟当日在荒谷中救了你回去的那位易先生学的?”

秦斐轻轻巧巧地用匕首在椰子壳上钻了一个洞出来,递给她道:“你猜?”

“我先前看过一些讲江湖侠义之士的传奇话本,那里头主角的功夫要么是从小由师傅父母所授,要么就是有什么奇遇,或者在山崖底下,或者在荒谷之中,身临绝境的时候,总会大难不死,还会有一山中高人出现,不但救了他们,还会收他们为徒,传授给他们绝世武学。殿下莫非也有这样的奇遇不成?”

秦斐往地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哀叹道:“本王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那位易先生虽是一位世外高人不假,可他当日救我才不是出自什么恻隐之心,只不过是他的第三十二个仆人又给他折腾死了,他懒得再多走几十里的路到城镇上去抓一个回来,就把半死不活的我给捡了回去。”

“他虽给我治病,但我病还没好,走路腿还哆嗦的时候就把我从榻上赶起来给他干活。每日他住的卧室早中晚都要将地板各擦洗三遍,他一日要换三次衣裳,洗三次澡,烧水洗衣这些活儿自然都得我来做。他在吃的上还极为挑剔,总喜欢吃一些寻常难见的飞禽走兽,什么虎骨豹筋野猪肉,全都不看在他眼里,为了能让我逮到那些极难逮的东西,他才教了我些技击之术,便是轻身术也是他为了能让我在给他找麻雀蛋时动作快些,才教给我的。”

他说得怨念不已,采薇却听得忍俊不禁,“听起来倒也还算公平,这世外高人的本领哪是那样轻易就能学到的,总得付出些辛苦才是。”

秦斐冷哼道:“公平才怪,那易先生极是严苛,只要我有一丁点儿做得不合他意,便是一顿暴打,譬如说他说晚餐要吃九十九个麻雀蛋,若是我在酉时没能将这一盘麻雀蛋端上桌,或是少了一个只有九十八个蛋,那等着我的便是九十九下鞭子。他之前的三十二个仆人虽也蒙他授了些武学之术,却还是没能挨得过他这般凶残的虐待,最多在他身边侍候上一年半载,便个个选择了自我了断。”

“不过,那些东西本王倒也没白学,不然怎么能飞到那岩壁上头去给你找来海鸟蛋呢!”

采薇抿唇一笑,“那殿下又是怎么从那山谷里出来的?”她见秦斐将那易先生描述得性情暴虐,极其不尽人情,可见定不会主动将他给放出山谷,也不晓得他是怎生逃出来的。

秦斐嘿嘿一笑,“那自然是因为本王不但有着过人的心志,能经受得住他种种折磨虐待,还有着超凡的聪颖,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他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远处辽阔的海面,又道:“而且本王的神机妙算马上就能带着你们离开这座荒岛!”

采薇心中一动,急忙转头也朝海上看去,只见一片蔚蓝的大海上隐约有两艘帆船正朝着这边驶来,耳边也传来两短三长的几下清啸声。

她见秦斐也撮唇回以三长两短的啸声,不由欢喜道:“可是殿下那天变戏法放出去的青鸟,带了援兵回来?我就知道殿下既然敢以身犯险,就一定会留有后手,另有布置!”

秦斐一向喜欢在她面前自吹自擂,可也没想到她竟然对自己这般的有信心,不由脸上微微一热,得意道:“那是,本王可惜命的很,自然要想法子多给自己备下几条后路。”

“可不管殿下备下了几条后路,如今这船来了,殿下就只有一条路好走!”

“不知王妃给我指的是哪一条路?”

“殿下不惜挨上两刀,用苦肉计让徐海相信你掉的竹筒里装的就是前往西洋的航海图,这好容易钓上的大鱼,这会子既有了船,自然就该前去收网,将这条鱼收入囊中,给郑大哥报仇了。”

她的病尚未痊愈,再加上这一路远行的风餐露宿,让她原本如苹果般红润的面颊微微有些苍白消瘦,只那一双眼睛虽在病中,却仍是明亮如星,更为自己猜出了秦斐的心思而多了几分兴奋雀跃。

秦斐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唇边的笑容渐渐散去,“不错,本王是打算出海去将这尾黑心鱼给宰了喂狗。”

“那我们可是等这两艘船一靠岸就登船前去出海捕鱼?”她虽猜到了秦斐给徐海下了个套,可却不知他到底要如何用那个诱饵将他一举擒获,还郑一虎以清白。

秦斐转过头去,不看她满是期盼的眼神,冷声道:“不是我们,而是我和郑一虎前去‘逮鱼’,仇五会送你先行返回京城!”

“殿下为什么不带我去?”采薇脱口问道。

她从没想过秦斐竟会不带她一道去灭了徐海,他连上海鹰会的船去和徐海谈生意那么危险的时候都带着她一起去了,怎么这会子眼见要去做大事了,反倒不带她一起玩了?

秦斐看都不看她一眼,冷笑道:“本王为什么要带你去?你不过是个连半点武功都没有的弱质女流,如今还病病歪歪的,连□□也丢了,去了只会是个累赘,不但帮不上忙不说,反倒会拖累于我。这种自找麻烦的事本王可不会做!我之所以所以叫了两艘船来就是为了先将你送回泉州。”

采薇反驳道:“难道这一路行来,我就一无是处,半点用处都没有,只会给殿下添乱吗?我到底是不是无用之人,殿下心里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秦斐见她隐隐动怒,不由有些后悔自己这话说得太重,正触到她的痛脚,她最不喜的便是女子们被视为一无所长的弱质女流。

他略一斟酌,再开口道:“那本王换个说法,王妃先行返京比跟着我继续出海对本王的助益更大。我这次去和徐海算账,便是一切顺利,只怕把事情料理清爽也得要到三底下旬,四月初一是圣上的寿辰,我是一定要赶在那个时候回京的。到时候,我可以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地往京中赶,可是这份辛苦王妃可能挨得住?”

“况且若是万一再有什么意外,我没能按时在四月初一返回京城,到时候如何应对圣上和孙太后,总得有王妃在京城替我运作我才放心。而且离京有些时日了,这些天又在海上不便处理一些文书,你早些回京也能帮我分担一二。现在,你还是不愿回京,而是定要跟我出海吗?”

其实他还少说了两点他心中的担忧,一是他担心采薇的身体只怕不能再承受出海的种种辛苦了。她的风寒之症虽说并不厉害,可至今还未痊愈,若是再在海上漂上一个多月,没有对症的汤药疗治,船上的饮食虽不必顿顿再吃海鱼鸟蛋,可也都不是些精细养人之物,更是极少见到菜疏瓜果一类她素日喜欢吃的。若是再将她带在身边,只怕她的病不但好不了,还反会加重。

二来他也怕带着郑一虎去灭掉徐海,可不是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到时候肯定会在海上有一场恶战,若是有个万一,伤到了她,那是他绝不愿见到的可怕后果。

采薇听他说了这么多,在心里略一思忖,便道:“殿下说得有理,我再留在殿下身边确实不如回京对殿下助益更多。更何况,先行返京于我自身而言也是只有百利而无一害,便是殿下到时候不能在四月初一赶回京城,万一有什么别的事,圣上也怪罪不到我头上。采薇谨遵殿下之命便是!”

其实采薇初时想要继续跟在他身边,秦斐虽然觉得麻烦,可是内心深处到底是有那么点儿欢喜的。但为了她的安全计,他虽然心中有些不舍,还是理智地决定无论如何一定得先把采薇送回泉州把她的病治好了,再送她返回京城。

可等到他摆事实、讲道理,用一堆话成功说服她答应先回京城时,他心里忽然又有些不是滋味,难道是自己口才太好,还是她太过理智,竟然立刻改口说要回京,也不说再多坚持一会儿,好歹自己和她也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天,共历过生死患难,怎么她对自己就还是没生出半点依恋之情呢?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于是心情大坏的临川王殿下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一直阴沉着个脸,把郑一虎弄得莫名其妙,这有船来接不是好事吗,怎么这位殿下看起来却是一脸的不高兴?

来接他的两艘船上的人见了他这脸色,也是心中惴惴,这一队人的头儿韦轩自思是不是临川王殿下这几天在这海岛上吃了些苦,怪他们来得晚了?

只有仇五自以为知道主上的心思,觉得他定是因为要和王妃暂时分离而心中不乐,便在心中暗下决心,定要不负殿下所托,将王妃毫发无损地护送回京城。

半个时辰之后,岛上这四人已各自登船,两艘船同时起锚,向着不同的方向各自行去,韦轩见秦斐还立在船头遥望远方,大着胆子上前道:“殿下,海上风大,您要不要先进舱里歇息片刻,属下还有些要事要跟您回禀?”

回答他的却是一句听起来心情甚好的“你不觉得这风吹到身上怪舒服的吗?本王再待一会子,你们这些天也辛苦了,先去歇着吧,咱们用过晚饭再议事也不迟。”

韦轩满心诧异地答应了,一边往船舱里钻,一边心里还在纳闷,明明上船的时候这位主上还是一脸的不高兴,怎么这船一开动,吹了吹海风,殿下的心情就一下子从阴云密布变成阳光灿烂了呢?

因为瞧出来秦斐心情不好,韦轩他们都知道这位殿下一旦心情不好就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都站得离他远远地,不敢上前去打扰,所以他们也就没注意到在秦斐独自在船边上立着时,对面船上有一个身量略矮的蒙面少年也走到船边和他悄悄说了几句话。

秦斐负手而立,天海相接处采薇所乘的那艘船早已遥不可见,但他却仍是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耳边回响着她离去时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在京中等着殿下,也请殿下答应我一定要在四月初一之前赶回京城,回到……回到我身边来!”

一抹微笑绽放在秦斐唇畔,耳边回响着她轻柔的话语,她当时凝视着他的明眸似乎也浮现在他眼前,虽然她用一幅帕子遮住了半边脸,但只她那一双亮如繁星的明眸便已使他当时忘记了头顶的蓝天,脚下的大海,忘记了这世上的一切,眼前只看得见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沉溺其中,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浑然不觉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之中,他的心已被她牵动得忽上忽下,忽怒忽喜,半点也不由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