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第二天晚上,喝了一碗安神汤直睡到这会的宜芳醒来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她母亲大太太病了。

她的丫鬟迎春见自家姑娘急着脸色都变了,忙安慰她道:“姑娘快别担心,其实太太不是病了,是被送到了府里祠堂后的小佛堂里闭门思过,不过是对外头这么说罢了。”

“祠堂后的小佛堂……”宜芳知道这个地方,那是府里女眷不敬尊长、不守家规时会送去禁足的地方,若是犯的过错再大些儿,便不是送到家里的小佛堂而是送到外头的家庙或是庄子上去。虽仍在府里,可那小佛堂极是简陋清苦,因平日少有人住,又在祠堂后面,阴森的吓人。

“母亲在那里过得可还好?春梅和春兰姐姐可还跟在太太身边?”若是母亲身边还有这两个忠心的丫鬟服侍着,倒也能让人略放些心。

迎春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太太在那里头,一日三餐自然是短不了的,因是佛堂,自然只能用些粗茶淡饭。春梅和春兰两位姐姐听说被老爷审了一夜,各打了一顿,给撵到庄子上去了。余下的几位姐姐,太夫人也不许她们跟了太太去,另派了两个婆子去服侍太太。”

宜芳听得忧心不已,垂泪道:“母亲一向养尊处优惯了,如何受得了这份罪?我是这会子才知道,可是哥哥和嫂子呢,难道他们就不曾为母亲求情吗?”

“大爷在太夫人跟前跪着求了一刻钟呢,可是太夫人说太太这十几年来害了……,实在罪过太大,不能轻饶,若不是看在姑娘十月就要出阁,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好不出面的份上,是定要将太太送到家庙里去悔过的。大爷又去求老爷,可是老爷什么也没说,反倒训了大爷几句,让他别再来烦太夫人。”

宜芳的奶娘领着两个小丫头在饭桌上摆好了饭菜,说道:“姑娘睡了一天,快用些饭菜吧!”

宜芳心里惦念母亲,哪里吃得下去,便要她奶娘往食盒里装上两样素菜要去佛堂看大太太。

她奶娘却是一动不动,淡淡地道:“姑娘是出不去的,老爷特地把老奴叫过去吩咐过,这两个月里头不许姑娘踏出这院子一步,安心在屋子里绣嫁妆就好。”

她说得轻描淡写,宜芳却如何做得到。她本就因为亲事不能遂心所愿而郁结在心,又经了这一场让她胆战心惊的事故。她总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害得母亲一朝事泄,被关到了小佛堂里悔过。这一番愧疚之下,跟着便害起病来,卧床不起。

急得大老爷忙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太医来给女儿看诊,生怕误了她的婚期,至于为女儿准备嫁妆之事,因大太太被太夫人关了起来,他又不放心交给他几位弟妹去经办,便索性都交给了儿媳孙喜鸾。让她去跟太夫人讨要宜芳的嫁妆银子。

那孙喜鸾虽然骄纵,可到底是个年轻媳妇,哪里是太夫人的对手。太夫人拉着她手跟她说了一个下午,先是跟她说了一番安远伯府嫁女儿的规矩份例:“我们府上嫡女出嫁按例是公中出一万两银子的嫁妆,庶女是五千两。如我们这等人家嫁女儿,除了一应家俱陈设、衣裳布料、首饰头面外,自然还要再给姑娘些陪嫁的田产、宅子。”

“这陪嫁田倒还好办,府里现还有着一百顷的地,只是这宅子——,这些年京中地价飞涨,再要在京中买上一处小宅院,别说三进的,就是两进的,也要近三千两银子!这压箱底的银子少说也得备上一千两,总共就是四千两银子。这要在往日,四千两银子倒也不多,可如今府中艰难,你是管着家中帐册的,还能不知道这府里是个什么光景,地里的收成不好,入帐的银钱一年少过一年,内囊早尽,若不是你拿出自己的嫁妆帮衬着一二,只怕——”

“唉,府里实是拿不出这笔银子来,若是硬要凑出来,怕是要卖铺子卖地了!这传出去总不好听,便是先寅吃卯粮,拿了日常花用的银子先填补上,这拉下的亏空回头还不是得补上。”

哭了一番穷后,太夫人开始给孙喜鸾出主意,“其实这陪嫁出去的宅子,不过是面儿上看着好看罢了,少有用得上的,陪过去也是闲置在那里的居多。还不如多给芳姐儿些田产抵了这宅子的份儿,且每年还能多收些田租的进益。朝庭赐的功勋田是不能动的,祖上传下来的那一百顷田产都在离京几百里开外的地方,最近的一块田产在通州一带,有六百七十八亩上等旱田,当年是八两银子一亩地买下来的,算下来也有五千多两银子。府里的库房里头还有些攒下来的摆设器物、珠宝首饰、绸缎布料,回头你拿了钥匙只管去挑,挑出来六千两银子的东西,好歹能凑个五六十抬的嫁妆出来也就是了。毕竟芳姐儿是嫁过去做填房,又不是去做原配娘子,便是嫁妆略差着些儿,也是不打紧的。”

孙喜鸾在心里头一算,这五千加六千,那就是一万一千两银子的东西了,虽没有现银,但一下子多给出来一千多两银子的东西,也算可以了。

“只是——”太夫人却又说了这两个字,看了看孙喜鸾,欲言又止。

孙喜鸾是个急性子,便晃着太夫人的手问道:“只是什么,老太太您快点告诉我呀!”

太夫人便又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怕你公公觉得这份嫁妆有些简薄了!他是一心疼女儿,盼着女儿能风风光光的嫁到那陈尚书家去,宁愿多给女儿些嫁妆好带到别人家去。回头你把这嫁妆单子拟好了送给你公公看,若是公公不说什么,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他不满意,只怕还要再委屈你大度些,多少拿出些自己的银钱东西替你小姑再添补添补。”又劝了她好些话,直接把通州那一处的地契拿出来给了她,把她哄得欢欢喜喜的去到库房里给宜芳挑陪嫁的东西。

王嬷嬷见钧大奶奶总算走了,忙给太夫人手里递上一碗参茶,“老太太说了这半日的话,快喝口茶水,润一润嗓子,这参茶是周表姑娘亲自给您煮的呢!除了人参,里头还加了麦冬,最是养阴益气!”

太夫人接过喝了几口,笑道:“这茶味道倒也不错,薇丫头有心了。这孙家丫头到底年轻好糊弄,若是她婆婆来跟我要芳姐儿的嫁妆,那可不容易对付。”

明面儿看她好似给了宜芳六百多亩的田产,还有六千两的东西,实则那一处田产耕种了几十年,因着各种灾荒,如今早已不是什么上等的好田。况这几年田地收成不好,田价一跌再跌,哪里还能值到一亩八两银子,最多不过二两银子一亩,算下来统共才一千多两银子。

至于库房里的东西,太夫人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先前四太太掌家的时候,早被那柳姨娘撺掇着四老爷从四太太那里拿了钥匙,将库房里那些好的、值钱些的东西都偷偷的搬到了他四房的院子里,好给柳姨娘那一双儿女先存着。

如今孙喜鸾再去挑,哪里还有什么好的,说是让她挑够六千两银子的东西,实则这些陈旧之物真细算下来,怕是连四千两银子都值不到。也幸而大太太现下是被关在小佛堂里,不然她定能看出来这其中的差别。

只要一想到大太太被关一事,太夫人心中便觉畅快不已。喝着周采薇亲手给她煮的参茶,想到让大太太和柳姨娘鹬蚌相争好两败俱伤这主意,最早还是周采薇想出来的,不由对这外孙女又多了几分喜爱,觉得她不愧是状元之女,就是聪明有主意。

便笑说道:“我记得下个月初三是采薇的生日,今年是她的及笄之年,可怜这丫头自打到了咱们府里头,因着一直守孝,连生日也没好生过过一个。这一回她的及笄礼定要好生给她操办起来,到时候多请些太太小姐来,热热闹闹的给她过一个生日。”

“等她这及笄礼一过,怕是她父亲给她定下的那户人家也该上门来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