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汉浮槎之上,方辟符等四人少不得一翻探讨,厌离坚称五族和五神器是自家先祖传承,海伯却默然无语。在方辟符问诘之下,才道:“我金门确系仙人所创,神器干将莫邪亦是仙人所赐。至于水族,传承太过久远,老夫也不知渊源。”
五族若真是仙人所创,一路观其所为,绝非善意,那他们目的何在?
众人感到困惑重重,厌离忽道:“方大哥,你若是木族首领,你是像大祭司那样委屈求全呢,还是像族长那样宁为玉碎?”
方辟符一愣,沉吟半响道:“我想多半是抗击到底了。”
海伯却摇摇头道:“那是少宗主你从小孤家寡人,你若部族亲人,必定不会说得如此轻易。”
方辟符一想也是,便向厌离问道:“要是你,你选哪条路?”
厌离手抚船舷,望着远处白茫茫的地平线,轻轻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假如能让阿父阿母还有族人们醒过来,让我做什么我也愿意。”
方辟符默然,姑且不论木族族长和大祭司的行事手段,单从他们的选择来看,谁对谁错倒真是难以分说。
星汉浮槎日复一日地在大地上空疾驰而过,一连数月竟是丝毫没有土族的踪迹。海伯在舟首凝神驱驶,林奇蹲在船尾反复在甲板上划着什么算数公式,厌离托腮望着舟外的景色,方辟符百无聊赖,想起怀中还有《天人感应章》自离海后一直未曾研习,当即拿出来细细钻研,虫宝宝趴在方辟符的肩膀上四处观望,煞是讨喜。
《天人感应章》头一篇感应篇他已略有小成,第二篇天地人当日在幻境中也已入门。此时再度修习,自是熟稔,加上此刻天高地阔,驰目骋怀,大大符合天地人的真意,不多久就进入了深层入定。一连数日,方辟符在入定中觉得心思神念极其活跃,念力大有增长。要知道他的心剑修为一靠悟性,二靠念力。可惜念力并无一定的修习方法,自海上归来一直苦无良方。如今在天地人的修习中无意中竟发现可以增进念力,就好比在暗夜中行走的人找到了火把,教他如何能够不喜?
随着天地人修行的加深,他的入定越发进入不可知的境地。这一日,他在入定中看到一副末日般的场景——天地崩坏,虚空碎裂,海水淹没大地,生灵尸首堆积,方辟符的神魂如同暴风雨间的灯烛般摇摇欲坠。他大叫一声,自入定中醒来,头痛欲裂,冷汗澄澄,厌离和林奇跑了过来将他扶住。
方辟符虚弱地摆手道:“不碍事,可能是修行念力走火入魔了。”又指着《天人感应章》对厌离道:“厌离,这是你送我的羊皮卷,上面有天人感应章的秘诀。刚才就是修习天地人出了岔子。”
厌离将林奇伸出的手打开,道:“你修习感应章可是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我看到天崩地裂的画面,可能是幻觉吧!”
厌离拿起羊皮卷,轻轻塞到方辟符手里:“方大哥,这感应章听族里人说不可强练,否则会神魂紊乱。但你看到的景象,我想不一定是幻觉。因为感应章修习到一定程度,原可以神念穿破时空,预见过去未来!”
方辟符悚然一惊:“你是说那末日般的景象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出
现?”
厌离蹙眉道:“可能是过去,也可能未来,可能是此界,也可能是别界。”
林奇双目大放异彩,叫道:“这感应章还能当预言书用,太好了。这个、嘿嘿,不知方兄可否借阅小弟一观?”他双手连搓向方辟符连连谀笑。
方辟符笑道:“这感应章是厌离族中绝学,只要厌离同意,我自无不可。”
林奇笑得像朵花一样向厌离正待开口,厌离哼了一声背手站了起来:“这羊皮卷我已送给方大哥,他要借给人看呢,我也没意见。”
林奇哈哈一笑,从方辟符手中夺过天人感应章,喜孜孜地蹲在一旁看了起来。方辟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在想:那场天崩地裂肯定不是过去,不然那等威势早就毁却一界了,然则也不太可能是人间,我神思心念再远也不太可能在此间看到人间界景象,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未来此界会有灭世之劫!
正沉思间,听得心里有个声音脆生生地道:“爸爸,我晋级了!”方辟符回首一看,虫宝宝竟长出一双又短又白的短足,如鱼鳍龟足一般。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配上只有两颗乳牙的小嘴,再加上一双小手般的白嫩双足,横看竖看都是个四不像啊!
方辟符双手捧着虫宝宝,脸色极为精彩,心想多是连日来修炼天地人将宝宝的潜能给激发了。厌离看到虫宝宝长出一对短足,两眼直冒小星星,太可爱了。将之从方辟符手中抢了过来亲昵不已。
时光荏苒,星汉浮槎一直西行,方辟符不但对《天人感应篇》的天地人领悟甚深,而且还练成了化物篇,只要不是体型巨大或太过微小的物事,皆可随心而变。不但如此,他对于念力的修行越来越有心得。这《天人感应章》端是神妙异常,分开章节可以单独修习,但顺序修炼似是更为顺利,既有“一沙一世界”的神妙,又有循序累积的效果。最为神奇的是,此功法对如何发力运用并无定式,厌离用真元运用也可,林奇用神兽之力运使亦可,林奇身具绝脉只得用念力运使居然还有增长念力的功效。方辟符隐隐觉得,大道虽殊途同归,可细微之处总有差别。自己用念力修行运使《天人感应章》,与厌离林奇等人运用大为不同,只是如何不同法,却又说不上来。
一路上众人看过雄浑壮阔的山川河流,见过稀奇古怪的奇鸟异兽,还有非常绚烂的极光流星,但就是没有发现土族的踪迹。就这样,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四人乘坐星汉浮槎在小千界竟整整飘行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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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小千界虽非天界,却也与人间时间大为不同。此时人间间距离聂隐娘与方辟符分手竟已过了百年。适值唐末,王仙芝、黄巢作乱方休,祸延半壁江山,生灵涂炭,藩镇割据更烈,兵灾四起,唐室名存实亡,早已失却了贞观、开元时的盛世景象。
西凉古道上,一路车马缓缓而行。
这一队人马约有百人左右,驮载甚丰,队伍中间有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四周卫兵环绕,为首者是骑着骆驼上的一个身长九尺的魁伟青年,方额凤目,短发如卷,浑身如黑
缎般在太阳下散发出幽然的微芒,力量似要从肌肉中贲然而出。
这时,车厢中传出一声如夜莺般细嫩轻灵的声音:“摩勒!”
魁伟男子细目一睁,一跃下驼,身形如风般闪到马车旁,肃立沉声道:“请公主示下!”
车厢伸出一只玉手,将帘子轻轻拉开,露出一张连花都屏息的容颜,她一笑却又如百花竟放:“摩勒,都说了好几次了,不要叫我公主,还像以前那样叫我阿黛丝才好。”
魁伟男子脸一红,吶吶道:“我、我想……你即将入唐,如何能失却礼仪,教唐人轻视?”
公主黛眉轻簇:“你又说我不爱的听的话了,唐人如何看我们我不管。在我心中,摩勒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西夜国再没第二个人能比得上。大家都说,如果大山有双环,摩勒能把大山举起,如果有强力的弓箭,摩勒能把天上的太阳都射下来!”
摩勒憨态可掬地摸了摸后脑勺,道:“那你为啥还要去嫁给大唐的皇帝,我西夜不比高昌,与唐国距离遥远,不必用和亲这种手段去讨好强大的邻邦。”
阿黛丝微微一笑:“是啊,有摩勒在,千军万马来犯咱也不怕。”心中却是黯然,她是西夜国王子合王的长女,被誉为“西夜明珠”,在西域诸国艳名远播。西夜国国小人稀,东有皮山、西有蒲犁等国虎视眈眈,屡有进犯,近年来更是形成合围之势,形势万分危殆,子合王无奈,只得献出视若珍宝的爱女,想借和亲和大唐达成同盟,以保国泰民安。可惜子合王僻处边疆,消息不通,全未料到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天可汗”太宗皇帝四夷拜服的年代,连自己都只是在众多节度使纷争中苟延残喘罢了。
摩勒摇摇头道:“那也是不成的,老师说过,修道之士不可插手军队战阵,否则会遭天谴。可……紧急之时,我总能护佑你平安无恙。”末一句,他却说得声如蚊蚋,他也明白,阿黛丝又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抛却父母子民家乡故土?
阿黛丝看着摩勒的窘态就像看着率真可爱的小弟弟一般莞尔一笑,柔声道:“摩勒,你老说自己是修道之人,修道到底是什么?”
摩勒眼睛一亮:“道是世间万物衍生的本源,生育万物而不恃,居于万物而不察。鸟能飞,道在其中,鱼能游,道在其中,兽能走,道在其中。日月星辰,山川河海,道无处不在。老师说,人居天地之间,受五识所惑,迷失本心,修道是为求真,是为修心……”
夕阳西下,余晖照着金黄的古道,一行车队迤逦而行,车队中间的马车上,那个绝美的少女微笑看着面前的青年男子,觉得他此时的眼神散发出神一般的光彩,连阳光都黯然失色。这才是摩勒啊,这个注定不会平凡的威风凛凛的男子。
摩勒看到阿黛丝听得笑逐颜开,更是滔滔不绝,其实阿黛丝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只是喜欢看摩勒此时的样子而已。
“你的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阿黛丝问道。
“老师,”摩勒露出回忆的神色:“老师是个很慈祥的道人,不过……连我也只是见过他两次。”
“两次?”
“恩。第一次是二十年前,那年我只有六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