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碑学院所坐落的区域,以天碑山顶的天碑林为起点,依着山势逐渐向下铺陈开来,从山顶到山门,依次是寝房区、雅乐坊、明理殿、教授院与山门。每片建筑群落之间由连廊环环相通,整个天碑学院与山顶天碑林禁地有一条石阶古径相连。
从学院到天碑山脚下的梅兰镇,则需要通过一条长达十里的蜿蜒山路,平常像徐林这种身体弱的学子,上下山都必须有专门的挑夫抬着他们进出。而这条作为上下山唯一通道的尽头,是天碑山所在的岚州临天郡官府设置的防卫关卡。
通常情况下,为了确保“非请勿入”的天碑学院不受外界打扰,掌管一郡兵马的都指挥使会安排一百名官军在此把守,严禁没有学院允许的人员进入天碑山。但今天,这里应某位神秘贵客的要求,防卫关卡只象征性地留下了十名军士。只因这位趁着凌晨无人时上山的贵客,考虑到自己的仪仗过于招摇,因此特别向临天郡官府强调了尽量低调行事,不想引起任何多余的关注。
但今夜,就连这十名军士也不知何故,竟然擅离职守,不在岗位上,导致通往天碑学院的上山关卡此时已经空无一人,形同虚设。
若是有细心的人从远处眺望天碑山,会发现山脚下的梅兰镇依旧灯火璀璨、热闹非凡,而山顶上的天碑学院却是一片漆黑,只剩下时不时闪烁的耀眼红光,仿佛在黑暗里挣扎的求救信号。
天碑学院的山门烽火台处,一群黑衣人陆续在此汇合。
一共十名黑衣人,他们在夜色中,各自确认了一下身份,随后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人开口,悦耳的女性声音传出:“人都处理干净了,各处的火油也放置妥当,等组头那边事了,就可以清场了。”
其余众人均点头同意。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明理殿方向传来一阵连续的爆炸轰鸣声。
黑衣女子扑闪着大大的眸子,看了看明理殿方向,哪怕只露出一双眼睛,哪怕在暗夜之中,她的双眸同样是亮明清澈。或许在这黑色面罩之下,是一位清丽脱俗的佳人,但此时,她只是一个毫无怜悯的杀戮机器。女子略一思索,又对众人道:“我与小眉再去巡视一圈,你们速去大殿支援。”
说罢,原地转瞬间只剩下说话的黑衣女子和另一名身材娇小的黑衣人,二人略一交换眼神,也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噗通……
噗通……
死寂的黑夜里,突然响起了微弱的心跳声。
“啊——逸——咳!咳!咳——”
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徐林猛然坐了起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遇袭的前一刻,下意识地想喊“逸澜小心”。
但刚刚已经几乎完全“死去”的他,此刻全身的机能还在复苏之中,只能嘶哑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的五感混乱,口鼻因为不能协调呼吸而咳喘不止,手脚不听使唤,强烈的麻痹感让他只能呆呆地坐着,无法动弹。
慢慢地,徐林的呼吸变得协调,身体也渐渐恢复知觉,但同时,强烈的痛感如海潮般从胸口袭来,冲刷着他原本就脆弱的神经。
我……还活着?
强烈的痛感提醒着徐林这一事实,同时,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呼吸节奏,也被这难以形容的锥心痛感再次打乱。徐林只觉得呼吸困难,双手不得不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胸口,胸口的衣襟已经被湿透,还能摸到几处已经愈合的伤口,很显然,这里曾经大量出血。
没过多久,
徐林手脚上的麻痹感渐渐消退,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右腿上好像有什么重量压着。
下一刻,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
“不要……不要……不要!”
徐林的心里疯狂地拒绝着某个可怕的念头,他似乎忘记了身受重创的疼痛,开始笨拙地在黑暗中摸索起自己腿上的重物。
他先是摸到了跟自己身上相同触感的衣物,然后顺着衣服继续摸到了几缕头发,然后是一张人脸的轮廓。
这个人的身体已经冰凉,有点略显僵硬了,他的脸庞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他的口鼻都有粘稠液体的触感。
徐林忘记了害怕,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思考眼前所有的一切。
他只是费力地将这个人的上半身托起,又滑落,再托起,又滑落……
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他只想近距离看清这个人的脸。
他一次次地失败,又一次次地尝试,他胸前的伤口开始重新渗出鲜血,他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颤抖不已。
终于,他成功地将身边这张冰冷的人脸凑到了自己眼前,确认了,是他。
这一刻,徐林停止了一切动作。那个人的身体缓缓地滑落到了地上。
然后,徐林笑了。
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他干脆咧开嘴疯狂地大笑,他笑的前仰后伏,他笑的涕泗横流,他开始干呕,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于是他“噗”地猛喷出一口淤血。
但他仍然没有停止又哭又笑的癫狂,他以拳猛击着地面,打到自己的手皮肉外翻,他又开始抽自己耳光,这持续歇斯底里的嘶哑狂笑,终于抽干了他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徐林再一次仰面倒了下去。
这一切,实在是太好笑了……老天爷跟他开的玩笑,实在是太他妈好笑了。
徐林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胸腔剧烈起伏,身体却一动不能动弹。他此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么希望自己立刻死去过。
从前的他只是不去思考生死,做一个逃避者,静静地等待着一切的发生。
在过去的十年人生里,他没有憧憬,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
今天,他头一次有了对未来人生的希望,彷如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终于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可就当这个幼儿刚刚迈出第一步时,迎来的不是跌倒的疼痛,而是万斤巨棒迎头砸下的粉身碎骨。
原来,怀揣希望要面对的不仅是失望。
更有绝望。
讽刺的是,徐林体内复苏的生机越来越强势,他的五感已经完全恢复,他的四肢开始充盈力量,他胸前的伤口似乎也在自行愈合。
与之俱来的,是他对眼前这一切越来越清晰的认知。
除了身边的江源尸体,他瞥见窗下躺着的人,应该是李栎了。
都死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啊!?
我们做错了什么,要杀我们?
究竟是什么人,要杀我们?你们认识我们吗!?你们了解我们吗!?一句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要把我们全部抹杀?
凭什么!?
徐林在心中呐喊着,控诉着,他的拳头开始用力攥紧,他的内心渐渐在绝望的枯朽灰烬之中燃起了另一些情绪——愤怒、不甘与恨。
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画面。对了,周舫好像逃出去了,他原来会武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不对……我们这发生了命案,为何还这么安静?学院的其他人呢?
不对……学院还有圣亲王在,怎么会有人胆大包天前来学院杀人?
徐林满脑子的疑问像一个个的泡泡挤在一块,越堆越多,他回忆起自己遇袭前所听到、看到的场景,隐隐觉得今天晚上的事绝不寻常。
徐林挣扎着起身,他先是含泪默默地将李栎与江源尸身安顿好,用自己的被子给他们盖上了脸。随后他抄起屋里唯一能算的上“兵器”的铜制烛台,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出了寝院门。
通过串连各户寝院的卵石小路,他先悄悄地来到隔壁寝院,推门进去,里面四间屋子也都是黑灯瞎火。徐林挨个轻轻敲门,均无人回应。他来到最后一间寝房,推门进去,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在夜色中,他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形。他壮起胆子,走近摸了摸这个人的脖子,身体已经彻底冰凉僵硬。
果然,不止是我们……
徐林身体在发抖,一阵阵的莫名恐惧在黑夜中将他包围。他逃似地来到院外,又推开了第二户、第三户、第四户相邻寝院的各个房间。
无一例外,全死了。
徐林跌坐在地,嘴里喃喃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
传承三千年兴盛不衰的天碑学院,虽然也曾在俗世皇朝更替的战乱年代遭遇过一些灾祸,但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生存危机。
学院中的教授、学子,自古以来也都是俗世尊重、敬仰、结交的对象,毕竟学院在俗世中的行事风格从来都是与人为善,未曾有过明显的树敌行为。世外之人偶尔跟学院有些交集,双方也是友好互助的态度,毕竟从根本上,学院不会跟任何一方势力产生利益冲突。
而且,学院的《天衍录》虽然是知识宝藏,但俗世皇朝已经获得了它绝大部分的使用权,剩余部分除了极少数天才,其他人根本理解不了。而《天衍录》在世外之人眼中又基本用不上,所以也不存在“怀璧其罪”的可能。
究竟是什么人,什么势力会对天碑学院下如此杀手?
惊疑不定的徐林,突然想到:院首,还有圣亲王,他们在明理殿!他们肯定还不知道学院遇袭的事!尤其是圣亲王,他是天底下最强的人,他知道了一定能查明真相,为江源他们报仇!
徐林急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院外,朝着明理殿方向赶去。
就在他即将要踏出院门的瞬间,他的背后骤然有几道寒光极速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几道寒光要给徐林穿个透心凉了,一只粗糙的大手从门外拽住了徐林,随即一股巨力将徐林掀飞了出去,恰恰躲开了身后的暗器袭杀。
徐林被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他转过身来,借助此时微弱的一点星光,徐林看见一个身影挡在他与面前的这座寝院中间。
顺着这个身影向前方看去,在这座寝院的房顶上,还赫然站着两个人。
三个人对峙着,不一会儿,房顶上两人突然两手一抖,数道寒光朝着徐林这个方向激射而来。徐林虽然不懂武功,但此刻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心中大惊,本能地举手挡住自己的脸。
“叮、叮、叮——”
几声清脆的金属撞击之音接连响起,随后便没了动静。
一头冷汗的徐林慢慢地放下遮挡的手臂,试探着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身上,好像并没有什么伤口,也没感觉到什么异常。
徐林看着仍然挡在身前的那个身影,瞬间明白了,刚刚是这位高人阻挡了飞射过来的暗器。
是救命之恩啊!徐林心中一份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此刻这个巍然不动的身影,在徐林眼中变得无比高大、伟岸,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简直就是这惊魂夜里徐林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徐林站起身,刚准备开口道谢,对方却先一步开口了。
“别来无恙啊,徐公子。您真是福大命大。”
额…………徐林听到这个猥琐的公鸭嗓音,一股莫名的熟悉和不真实的违和感同时涌上了心头。
“老……老刘头?”
徐林试探地开口问道。
“正是。”
对方也不故作高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身份。
“老刘头!你还活着?他们、他们都死了!有人在学院杀人!杀了好多人!是不是院首派你来救人的?你们来了多少人?”
徐林用力拉住老刘头的胳膊,如连珠炮一般地快速地说着,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活人,还是自己认识的,他有一肚子想说的话,巴不得一口气说完。
“先走,此地不宜久留!”
老刘头并未答话,抓起徐林就开始狂奔。
他的视线自他出现起,就没有离开过屋顶上的两人。刚刚趁着徐林说话的当口,屋顶上的两人突然凭空消失了踪影,老刘头也果断拽起徐林离开了原地。
身形略有些佝偻的老刘头抓着个头远比自己高大的徐林,贴着寝院区的围墙飞速狂奔,犹如一只矫健的老鹰抓着肥硕的野猪在低空飞掠。
老刘头虽然抓着徐林,但行动敏捷却丝毫不受影响,在他们的身后,果然有两个黑衣人追了上来。
老刘头带着徐林左避右闪,不断在寝房区的巷道之间改变行进路线。徐林耳边风声呼呼大作,时不时还能听到掺杂的金属破空之声。突然,夸张的风声消失了,徐林感觉自己停了一下来。不一会儿,滴滴答答的水声传入了耳中。
这里是……是雅乐坊的甘露轩,这里是日常教授、学子们品茶论道的地方。此处是个有许多静室的庭院,院中有一块巨大的假山石,石下有一个小池,石上有一架不停转动的水车。这是利用《天衍录-工》篇中记载的“水轮”原理,打造出的能够自己循环水流的装置,不断抽取到假山之上又顺势泄下的水流与假山形成了“高山流水”的造景。
老刘头抓着徐林闪进了一间静室,手法娴熟地关上了门,然后一边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一边朝徐林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老刘头听了一会儿,感觉到之前在头顶上的追踪者已经走远,稍微松了口气。顺势盘坐在了门口,闭目恢复。
徐林见状,凑到老刘头的跟前,用着这边最低的声音说道:“怎么样?安全了?”
老刘头没睁眼,点了点头。
此刻的老刘头,给徐林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完全没了之前那种猥琐油腻的气质。徐林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正准备开口问话,老刘头突然用手蒙住了他的嘴。然后以另一只手的手指抵住了徐林的听宫穴。
紧接着,老刘头的声音神奇地在徐林的脑海中响起。
“别出声,你想说什么,只需要做口型,我能以真气读你的唇语。”
随着老刘头的声音消失,徐林感觉到自己的嘴部被一股奇特的触感包裹了。徐林虽然大感惊讶,没想到老刘头居然有这种神奇的手段,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配合地只做口型不发出声音。
“老刘头,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现在学院是什么情况?外面那帮人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杀我们?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你有没有通知院首他们?圣亲王还……”
徐林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死死摁住了,此刻别说继续做口型了,连喘气都困难。
脑海中又响起了老刘头的声音:“你话太多了。情况危机,我挑几件重要的事跟你说,你好好记住。”
徐林脸都憋红了,不停“唔唔”地点头。
“此时此刻,天碑学院内除了明正殿的那几位大人和此处的你我,应该没有活人了。这帮杀手来势汹汹,看手段,应是世外方士,不知道属于哪方势力。但有一点能确定,他们这种阵仗,是冲着圣亲王殿下来的,学院诸人都是被牵连灭口。”
徐林此刻做不了口型,但他的眼神透露出了极度的惊骇与不可置信。
天碑学院被全灭?有世外的势力要刺杀圣亲王?
无论哪一个信息,都是惊世骇俗,一旦被世人知晓,不知道要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老刘头的声音继续说道:“刚刚明正殿爆发了剧烈的声响,应该是圣亲王殿下他们在与杀手激战。先前我以龟息之术骗过了这帮杀手,为的是看清这帮人的虚实,好前往明正殿助战圣亲王殿下。如今我对他们的实力已经了然,也不能在此地久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既然你还活着,就发挥一点作用吧。”
徐林眉头紧皱,双眼无神,此刻他的心里乱作一团,种种情绪交织在一块,让他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现今的局面,早已经不是他一个刚刚弱冠的文弱书生能掺和的了,他甚至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他只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从内心深处希望自己能够早点从梦中醒过来。
老刘头似乎察觉到了徐林的状态,他睁开了眼,看向徐林。明明只是一张黑暗中看不见五官的脸部轮廓,徐林却从中感觉到了一股令人心安的慈祥之感。
“你是太师府幕僚徐坚徐陆岩的儿子吧?”
老刘头的声音传入徐林脑海中,听到父亲的名字,徐林大感意外,心神一震,脱口而出:“你怎么知——”
这句话是徐林直接发音喊出来的,幸好只说了几个字就被老刘头给摁住了嘴。
老刘头皱了皱眉头,传音道:“我松开你的嘴是为了让你做口型,不是为了让你喊出来,你淡定点。”
徐林点了点头。听到父亲的名字,徐林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了一张张家人们的脸庞,他的心也渐渐镇静、坚定了起来。
“刘伯,晚辈正是徐陆岩之子。感谢刘伯的救命之恩,今日我若能侥幸苟活,他日必将结草衔环相报。至于晚辈为何没遭毒手,全赖挚友江源舍命搭救,他在我们遇袭时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袭杀我的暗器。”
听完徐林的话,老刘头看了看徐林胸前的伤口,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摇了摇头,传音道。
“江源啊……青州昌宁郡江家的孩子么,那看来是你的同乡啊。是个好孩子,不过……也罢,既然你能逃过一劫,自然是天意,我看你也是个有大气运之人,眼下我需要你替我完成一件事。”
“刘伯有话请讲。正如您所言,既然如今上天留我一命,晚辈自当发挥这身残躯的作用,只要能帮到您,尽管吩咐。”
“好!小子,有胆识。我知道此刻你心中必然有无数疑问,却也没有耽误时间问我什么废话,说明你的心境亦非凡夫。如果不是现今这九死一生的局面,我还真想结交你这个小老弟。既然你爽快,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老刘头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严肃与郑重。
“首先,我是朝廷的人,隐于学院也是有朝廷的任务。今日发生如此大事,我本应该第一时间用组织的秘技传递讯息出去。但不知为何,我传递的讯息似乎被某种强大的禁制给阻断了。按照职责,我必须就此遁走,保全自己,以图日后将今日情报一五一十上报。但,圣亲王殿下曾于我有再造之恩,如今既已知这帮杀手是冲着圣亲王殿下而来,今日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弃之而去。”
徐林敬重地看着黑暗中的老刘头,原来这位刘伯竟是朝廷中人,看来平日里的种种举动,只不过是一种伪装。可笑自己还总是对他心生鄙夷,如今看来只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罢了。
“虽然圣亲王殿下天下无敌,世间绝无可能有人能伤害他的性命。但明正殿的战斗声响越来越大,我料想殿下应该是在分神保护殿中众人,故而与这帮杀手陷入了缠斗。所以,出于私心,小老儿我打算去助殿下一臂之力。至少,也要把刚刚追杀我们的两个小妮子给解决咯!”
徐林点了点头,从刚刚逃命时老刘头展现出来的实力,应该也是个武道高手。
“但是毕竟还是敌暗我明,我这一去,凶吉未卜。小老儿命不值钱,死则死矣,但我这一年多来在学院的任务成果和今晚这帮杀手的情报,却不能随我一起没了。既然你父亲是太师府的幕僚,那你也算半个朝廷中人,我便把这些机密都托付于你。”
老刘头停止了传音,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六边形的物件,递到了徐林手中。
徐林接过,这是一块有着金属手感的古朴令牌,牌面之上刻有文字,中间似乎有一道夹层缝隙。收好令牌,老刘头的传音再度响起。
“这是我的信物,其中机密事关重大,关系到你能否为你的同窗好友们报仇,你万万要妥善保管。待你得救后,将这个信物交于你的父亲,他自知道如何处理。切记,只能交于你父亲,绝不可交于其他任何人!”
徐林闻言,顿感压力巨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唇语回应道。
“刘伯,非是我推脱此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替您去办这件事,只是,实不相瞒,晚辈我自幼体弱,手无缚鸡之力,如今还有伤在身。更何况外面现在危机四伏,您一旦离开,我恐怕活不过一刻,谈何得救?恐怕会有负于刘伯您的重托啊。”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既然选择托付于你,自然是有把握的。此处虽然保不住你的性命,但是天碑学院有一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说,却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一会我会送你过去,你只需在那里静待事态平息。圣亲王殿下此行造访天碑学院虽然行踪隐秘,但我估计用不了一天,五鹿城的岚州节度使、垂云城的秦王应该都会前来拜会殿下了,到时候贼人必然会退去,你也自然能够得救。”
“世间最安全的地方?恕晚辈愚钝,晚辈在学院两年有余,竟不知有此等地方存在。”
“你仔细想想,你在学院是不是有一个地方从来没涉足过?”
“您是说……山顶的天碑林?”
徐林恍然大悟,看来学院的禁地天碑林果然不是什么寻常场所。
“不错,不仅你没有去过,小老儿我也从来未曾进去过。据我暗中调查,从寝房区后苑通往天碑山顶的古径上,应该有上古术士大能布置的幻阵,任何人不得破阵之法强行闯入其中,都会被困于自己的幻觉之中,身体无法动弹。唯一的能够顺利穿过这条古径到达天碑林的方法,都掌握在历代院首手中。所以这么多年来,学院从来不担心天碑林的秘密外泄,恐怕也是于此幻阵有关。”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让我主动进入天碑林幻阵,困在其中,虽然我出不去,但贼人也伤害不到我,等待明日事态平息,梁喻院首他们自然会来解救我。”
“小子你果然聪慧,正是如此。”
“好!既然刘伯您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我手上,我定然以会以命相护,绝不辜负您的重托。”
徐林应允到,然后仔细地将这块金属令牌收入自己学士袍的最里层。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切记我刚刚嘱咐你的话。”
老刘头结束调息,站起身。徐林的内心虽然紧张不已,但也跟着站了起来。在规律的高山流水嘀嗒声中,二人没有说话,不过他们的心中,都默默下了一个决心。
临出门,老刘头又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交到了徐林手上,这一次,老刘头并没有压制声音,像是故意想要把动静传到外界一样。
“此一别,日后怕是不能再见。过去一年,多有得罪,小老儿给你赔个不是。这颗‘玉漱丸’你拿着,如果在幻阵中感觉到身体不适,就服下,它能助你稳固心神。”
徐林默默接过药丸收好,心里五味杂陈,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心里有话想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老刘头帮徐林紧了紧衣袍,然后一把抓住他背部的衣服,大喝一声“走!”旋即闪身出了静室。
二人在夜色中快速向天碑林方向靠拢,不一会儿,身后果然出现了两道追击的身影。
老刘头运起全身真气提升脚上轻功,在雅乐坊到寝房区后苑的道路上疾速奔行,时而转入小巷,时而跃上房顶,但因为他携带着徐林的缘故,身后追击的身影却是越来越近。
终于,一条散发着神秘古韵的青石小径出现在了二人的正前方。老刘头拽着徐林的手上突然运起一股强大的气场,包裹着徐林,奋力向着古径方向一抛。 徐林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稳稳地落在了通往山顶的小径脚下。
老刘头这一抛,竟有约摸百丈的距离,徐林站稳脚步,回头看向老刘头。
那个曾经在心目中猥琐佝偻的身影,此刻竟有了一丝悲壮之感。徐林一时唏嘘,肃然地朝着老刘头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快步向着山顶方向拾阶而上。
微弱的星光下,二人背道相行,在一场日后注定席卷天下的风暴中心,各自走向自己的命运。
老刘头静静地伫立着,直面眼前房顶上的两个黑衣人。他的脸上一股释然与轻松,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用那熟悉的轻浮语气挑衅到:
“小妮子,过来陪大爷玩玩吧!”
屋顶上身材高挑的黑衣人秀眉微蹙,明亮的美眸中闪过了一抹杀意。下一刻,还没等老刘头有所行动,她便瞬身到了老刘头背后,与她同步的,是另一名黑衣人,几乎在同一瞬间从正面袭向了老刘头。
两名黑衣人袖剑出鞘,直插命门,寒光一闪,地上三个人影便一动不动了。
两把袖剑一前一后直直插进了老刘头的胸膛,他那布满褶子的脸上竟是不可思议之色。
不过诡异的是,老刘头已经遭受致命一击的身体居然开始扭曲、消散,不一会儿,就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原来,这竟然是一具真气替身,是传说中极为精妙的真气拟态化形。
“移形换影……临渊阁,影卫。”
身材高挑的黑衣人盯着已经站在了十余丈开外的老刘头,喃喃自语,此刻她的眼中满是慎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