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孤剑残红

吴刚冷冷地道:“这一点你不必管!”

施玉娘又道:“为什么你的剑法与他的完全相同?”

щщщ⊙ttka n⊙¢ O

吴刚冷酷地道:“区区不会答复你任何问题,用不着多费唇舌。”

施玉娘默然。

厅内的气氛诡谲而栗人。

施玉娘不时转头向门口张望,显然她有所期待,这神情当然瞒不过吴刚,吴刚冷哼了一声,以一种慑人的声调道:“施玉娘,她别打算弄鬼,否则有你消受的。”

施玉娘没有吭声。

吴刚剑尖一抬,道:“盏茶时间已到!”

施玉娘纤纤玉指,按在“大剑手”胸前死穴“中堂”之上,幽幽地道:“索血一剑,我的生命在你剑上,而大剑手的命却在我指下……”

吴刚暗吃一惊,栗声道:“怎样?”

施玉娘沉声道:“本夫人解了他的禁制之后,你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那是区区自己的事,你管不着!”

“如此我们一命换一命,你出剑,我下手……”

“你敢?”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迫人太甚了。”

“你准备怎么样?”

“不怎么样,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解了他的禁制之后,你与他立刻离开隆中山,不许伤人!”

“区区说办不到呢?”

“一命换一命!”

当然,无论如何吴刚是不能牲牺大剑手的,这女人的确够厉害,居然以此要挟,吴刚出手再快,终不及她指尖吐劲来得便当,因为她也非泛泛之辈,报仇的机会失去会再来,人死了可不能复生。

心念数转之后,毅然道:“区区答应!”

“说话算数么?”

“笑话,‘索血一剑’岂是出尔反尔之流。”

“好,望你言而有信。”

“话说在头里,区区会再来!”

“那是另一回事!”

话声中,用指在“大剑手”任督二脉之处,重重点了一指,手法部位,诡异之极。

“大剑手”闷哼一声,翻身下榻。

吴刚激动地道:“阁下感觉如何?”

“大剑手”以颤抖的声音道:“功力已复,并无不适!”

吴刚递过“龙剑”道:“拿着!”

“大剑手”一接过“龙剑”,目中泪光滢然。

施王娘寒声道:“你俩可以请便了!”

吴刚突地想起了吕淑媛,一时心神又告紊乱起来,自己业已应允对方立即离山,如果提出异议,便是违约,但秘宫已在“赤面金刚”等人控制之下,如果秘宫被炸,吕淑媛势难活命,非被活埋不可……

蓦在此刻—

一群人影,涌至门边,当先的赫然是“武林盟主”锦袍蒙面人。

吴刚心头剧震,难道“赤面金刚”等已遭不测,不然锦袍蒙面人怎能安然返转?但又未曾听到爆炸之声,显然双方并未火拼,这是怎么回事呢?

施玉娘脚步一挪……

吴刚手中剑一伸,喝道:“别动!”

“大剑手”也霍地拔剑在手。

“龙”“凤”双剑,在这两人手中,是相当惊人的。

锦袍蒙面人冷厉地发话道:“索血一剑,别以为你命大……”

吴刚眉宇之间戾气大盛,仇与恨在血管里急速地奔流,字字如钢地向大剑手道:“你我合力血洗武盟!”

每一个字,都似乎没有更改的余地。

“大剑手”双眸泛现杀光,沉声应了一个字:“好!”

施玉娘厉声道:“索血一剑,你说话算不算话?”

吴刚当场为之一窒。

锦袍蒙面人栗声道:“怎么回事?”

施玉娘大声道:“他曾答应在解了‘大剑手’禁制之后,离开隆中山。”

锦袍蒙面人咬牙道:“纵虎归山么?你怎不想想后果……”

施玉娘娇躯一颤,道:“你作何打算?”

锦袍蒙面人缄口不语,施玉娘现在对方掌握之下,他势不能牺牲她……

吴刚此刻纵使恨火焚心,也不能不暂时压制,大丈夫—言九鼎,岂能对妇人女子食言,心念一决之后,沉声道:“大盟主,本人照诺言暂时退出隆中山,错过今天,必来……”说着向“大剑手”一摆头,然后剑尖直抵施玉娘后心,道;“请盟主夫人带路。”

施玉娘在吴刚剑尖挟制下,举步向厅门走去,粉腮一片铁青。

“大剑手”持剑断后,亦步亦趋。

厅门外涌集的“武盟”高手,潮水般两边分开让出了通路。

锦袍蒙面人兀立门口,目中寒如利剑,令人股栗。

吴刚大喝一声:“让路!”

锦袍蒙面人突地暴闪到阶沿下,手中扬起了一颗霹雳球。

吴刚与大剑手同时心头大震。

施玉娘惨然色变,厉声大叫道:“你真的要这样做?”

这枭雄难道真的要牺牲妻子?

锦袍蒙面人目光在变幻,最后变为沮丧之色,手慢慢放了下来……

吴刚等三人步出厅门,吴刚突地想到“赤面金刚”声言在秘宫进出口埋了炸药,如果一旦爆炸,吕淑媛岂非要被活埋,不由脱口问道:“大盟主,来犯的敌人如何了?”

锦袍蒙面人窒了一窒,才道:“撤走了!”

“为什么?”

“棋逢敌手吧!”

“对方在秘宫两端埋了炸药?……”

“您因何关心这件事?”

“随口一问。”

“哼!虚声恫吓而已,根本没有那回事!”

吴刚心头一松,暗忖此时不宜提出吕淑媛之事,那反而对她不利,她有“地灵”护持,谅来安全无虑,且先处理了“大剑手”之事,再设法救她。

当下不再言语,直向外走去。

所有“武盟”弟子,一个个面目失色,望着这惊人的一幕。

离了总坛,并没有人跟踪而出。

吴刚押着施玉娘,与“大剑手”三人抵达公义台前,果然没有残杀的痕迹,谅来锦袍蒙面人之言非虚,双方各居于彼此的利害,暂时罢手,但可想得到,另一场更大的风雨,随时会来临。

到了公义台广场,施玉娘止步不前,愤然道:“索血一剑,可以自便了吧?”

吴刚目光四下一扫,道:“后会有期了!”

说完,招呼“大剑手”双双向谷外奔去,疾似流星。

一路之上,发现不少尸体,想来是被“赤面金刚”一行除灭的桩卡。

顾盼之间,来到谷外,一条人影,自暗影中飞掠而出。

吴刚与“大剑手”齐齐刹住身形。一看,现身的赫然是小叫化宋维屏。

“大哥!”

“兄弟!”宋维屏应了一声,目注“大剑手”道:“这位是谁?”

“大剑手!”

“什么,大剑手?”

“目前所知仅此,大哥,怎么回事?”

宋维屏再次困惑地注视了“大剑手”一眼,才道:“我们业已封锁了所有出入谷道。”

“公义台上的事如何解决的?”

“为了不愿造成重大伤亡,双方同意收兵。”

“秘宫进出口真的埋了炸药?”

“没有,那只是权宜的说法,不过秘宫位置洞道我方早已了然。”

“是内线提供的线索?”

“不错!”

“目前准备如何行动?”

“正由几位老前辈策划之中,准备犁庭扫穴,一举而竟全功,贤弟你呢?”

“小弟的情形与外间一样,不得已暂时休手!”

“贤弟跟愚兄去见……”

吴刚一摇手道:“小弟必须与这位朋友私下一谈,回头再来。”

宋维屏皱了皱眉。

吴刚又道:“大哥,回头见!”说完,招呼“大剑手”道:“朋友,我们走!”

“大剑手”没有开口,默然点了点头,两人再度弹身,双双朝山外奔去,身后已传来了悠长的哨声,想来是小叫化通知埋伏的人不要现身拦截。

两人一口气奔出了四五里,吴刚朝右前方一座小峰头一指道:“我们上去!”

二人并肩上了峰头。

日薄西山,晚霞照得山头一片血红。

两人各怀不同的心念,互相凝注了半晌,“大剑手”首先开口道:“朋友到底是谁?”

吴刚勉强抑住了激动的情绪,道:“你先说出你的来历!”

“大剑手”显然身存顾忌,并不立即说出来历,转了话题反问道:“先谈武功来历,你的剑术是否得自一件血衣?”

对此吴刚心中早已疑及,是以并不如何惊奇,但仍不免大大激动。

“是的。”

“如何得到的?”

“飞天蜈蚣李青山临死所赠!”

“他说了些什么?”

“他被同路人追杀,伤势极重,已没有机会交待什么了,仅说有缘二字……”

“啊!”声音显得十分凄楚。

“血衣是阁下之物?”

“是的!”

“那剑法也是阁下所创?”

“不错!”

“那是区区承受了阁下的武功了……”

“你比我更强!”

“阁下可以道出来历了?”

“大剑手”似乎内心万分激动,身形在簌簌发抖,面上的肌肉开始抽扭,牵动了乱的胡髭,戟立如刺猬,陷落的双眸,射出栗人的光焰,一字一字地道:“你听说过‘无敌美剑客’其人……”

吴刚如中电殛般地一震,连退三步,双目睁得滚圆,厉声吼道:“你就是吴雄?”

“大剑手”被吴刚的神情惊得一窒,久久才道:“不错!”

吴刚“刷”地亮出了“凤剑”,咬牙切齿地道:“自卫吧!”

吴雄蹬蹬蹬连退了三四个大步,栗声道:“什么意思?”

吴刚向前一欺身,把双方距离缩短在伸剑可及之处,杀机浓炽地道:“我要杀你!”

吴雄双珠几乎突出眶外,骇然莫名地道:“杀我,为什么?”

“你百死难偿其辜!”

“我仍然不懂。”

“你不懂?哼!”

“请朋友表明身份?”

“劫后余生的吴刚!”

吴雄陡地一震,踉跄了四五步,语不成声地道:“吴刚!你,……你是刚弟……你……变得与幼时完全两样……”

手足至亲,劫后重逢,是人间一大喜事,而今两兄弟却要以兵戎相见,反而成了一幕世间最大的悲剧。

吴刚虎目中流下了伤心之泪,但态度不改,凄厉地道:“吴雄,别谈弟兄手足四个字,今天非杀你不可!”

吴雄也是泪眼相向,颤栗地道:“刚弟,你说明原因,我不还手,我本是不该活着的人了。”

“好,我们把话说清楚,十年前,你因何残杀各门高手?”

“这个么?哈哈哈哈……”他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笑声凄厉,令人不忍卒听,泪水,却汩汩而下。

吴刚咬牙道:“有什么好笑的?”

吴雄收敛笑声,道:“刚弟,不错,我杀人,很多,都是各门派一时之杰出好手……”

“为什么?”

“我身不由己!”

“此话何解?”

“中了别人的诡计……”

“讲明白些。”

“我在别人药物与邪门手法之下,迷失了本性,一切听人支使……”

吴刚惊叫一声,俊面立起抽搐,他只觉全身发麻,手足冰冷,一股股的寒气,从心内深处冒了起来,天下竟有这等巧事,兄弟走上了同一条悲惨的道,而且算是幸运的,中途获救,没有一直错下去。

这早该想到的,为什么竟虑不及此呢?

“所谓别人,是指‘七灵’么?”

“刚弟,你……你怎会知道?”

“我……也有过同样遭遇!”

吴雄身形摇摇欲倒,怆声道:“天啊!这怎么会呢?太可怕了!”

吴刚收起了“凤剑”,激愤地道:“大哥,说事实经过。”

吴雄颔了颔首,似乎双腿已支撑不住身躯的重量,就身傍山石上一靠,道:“弟弟,你听说过十年前所发生的那几件武林大事吗?”

“听说过,但有几点不明白!”

“哪几点?”

“‘七灵教’之被覆灭,真相如何?”

“事发之时,我不在场,因我正在参修无敌剑法,事后听说‘七灵教’业已在‘南荒奇人’及其门人手下灰飞烟灭……”

“可是‘七灵’全部健在!”

“这是一个谜!”

“七灵使你迷失本性,作为杀人的工具,而你却被囚于武盟,而武盟却是毁灭该教的正凶,双方不计仇怨,反而勾结,这又为了什么?”

“仍是一个谜!”

吴刚吁了一口长气,锲而不舍地问道:“对方何不杀你?”

吴雄切齿道:“两重原因,第一、要得到我的剑术。第二、留我作质,以备万一之时利用。”

“你的本性何时恢复的?”

“功力被封之后!”

“事后你知道自己所为么?”

“不知道,是李青山等人透露的!”

“当时公义台与‘金刚盟主’交手,又是怎么回事?”

吴雄目中泛起了异样的光辉,似乎在缅怀当年的豪勇,沉雄地道:“当初如果拚战下去,尚不知鹿死谁手……”

“为什么有那样结果呢?”

“你是否听说在双方胜负未分之际,有一个绝色少女上台,‘金刚盟主’突地宣布退出武林……”

“不错,传言正是如此!”

“那女子便是你嫂嫂宇文映雪!”

“魔湖公主?”

“你怎知她叫‘魔湖公主’?”

“先说你的……”

“她与我相识在半年前,但我不知她来历,那天她突然现身,当她父‘金刚盟主宇文烈’之面,我同意入赘魔湖,对方则宣布退出武林,两息干戈。”

“啊!”

“刚弟,你手中的‘凤剑’何来?”

“我巧入魔湖,参修你那件‘血衣’上的武功,嫂嫂借给我行走江湖,她原意是要借此引出你,因你下落不明!”

吴雄激动地道:“她……还好么?”

吴刚黯然道:“她苟延残喘,在期待重见你一面!”

吴雄陡地跳起身来,栗声道:“苟延残喘……什么意思?”

吴刚凄然道:“数月前,在大洪山中,她率‘十二金刚’现身,向‘地灵’改扮的‘灰衣蒙面客’追查‘龙剑’来源,与你的下落,不幸中了诡计,对方引发了预埋的炸药,‘十二金刚’丧其六,她也……”

“怎么样?”

“失去了双腿!”

吴雄双拳紧握,朝空中一挥,厉声叫道:“我要报仇!”

吴刚道:“她师祖‘赤面金刚’等百余高手,目前正埋伏在此山四周。”

吴雄滴下了两串英雄之泪,像忽地想起什么重大事故似地道:“刚弟,该死,我竟然忘了先问你……”

“什么事?”

“爹娘两位老人家康泰否?”

吴刚全身一颤,双目赤红,狂声吼道:“你不知道么?”

吴雄惊愕莫明地道:“我……知道什么?”

吴刚悲愤欲绝地咬了咬牙,凄厉至极地道:“你知道你杀人的代价是什么?”

吴雄骇然退了一步,瞠目结舌,额头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久久才迸出声来:“是什么?”

吴刚吼叫道:“武林第一堡五百多条人命!”

吴雄如中雷殛,全身一颤,枯瘦的脸顿呈死白之色,猛可里上前捉住吴刚的双肩,两颗眼珠似要夺眶而出,歇斯底里地厉叫道:“什么五百多条人命?”

“你真的一无所悉?”

“刚弟,你……怎不信我的话……”

“李青山、孙景等人没告诉你?”

“没有,他们只要我安心等待时机脱困!”

“由于你滥杀各门派高手,促成各门派联手,由‘武盟’为首,血洗‘武林第一堡’,我适与蔡管家在外……幸免……”

“什么?血洗……”

“不错,家园成劫灰,变为‘五百人冢’!”

吴雄狂叫一声,连退三步,张口喷出一股鲜血。

吴刚泪落如雨,身形抖个不住。

吴雄霍地拔出“龙剑”,栗吼一声:“我复何颜偷生于天地之间!”横剑便向咽喉刎去。

吴刚一把抓住他持剑的手,厉声道:“死可以解决一切么?”

吴雄疯狂地挣扎,却挣不脱吴刚的铁腕,目眦尽裂,血水沿面颊而下,那情景,简直令人不忍卒睹。

吴刚悲声道:“如果你该死,我已杀了你,既是咎不在你,死又何益?”

吴雄哽咽着道:“刚弟,如非我当年刚愎自大,怎会中‘七灵’的圈套,家门又何至遭劫,我……实在罪大恶极啊!”

“现在我们考虑的是如何复仇,重振家声,其余的不必提了!”

吴雄大声地喘着气。

吴刚又道:“据少林‘大悲’透露,父亲当年幸免于难……”

“这是真的?”

“可是迄今仍无下落!”说着,松开了手。

吴雄颓然跌坐山石之上,遥望天边残霞默然无语。

夜幕渐渐收拢,山间一片晦暝。

Wωω¸ TTKдN¸ C〇

吴刚也据石而倚,兄弟俩完全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

最后一抹残霞也告收歇,天黑了。

吴雄打破了异样的岑寂,幽幽启口道:“刚弟,你一切比我强,这复仇兴家的重任,担在你一人肩上了……”

“你呢?”

“我……无颜再见天下同道之面。”

“很好,你可以寻个人迹不到之处,度其余生,甚或到‘魔湖’守住爱妻,我会做的,我从未想到过假第二者之手来完成索血之愿……”

“刚弟,我不是这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无脸见人!”

吴刚厉声道:“活着无脸见人;死后有脸见母亲与全堡屈死的英灵么?”

“我……”

“人,有所不为亦有所为,你仔细想想吧!”

“我们……如何做?”

“索血!”

“从隆中山开始?”

“当然!”

“七灵是始作俑者,武盟是正凶,各大门派则是受愚者……”

“你的意思放过各门派?”

“刚弟,我……只是据理而论。”

“照此论据,当年你是正凶,五百余人何辜?为什么惨遭屠杀?”

吴雄的双目红了……

就在此刻——

一个凄凉哀怨的歌声,遥遥破空传至: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烧红烛,

寒光照靥誓鸳鸯。

恨悠悠,

泣千行!

相思泪,

总断肠。

一遍完了,又从头唱起。

吴雄陡地立起身来,激颤地道:“刚弟,这歌声……”

“想是嫂嫂已来到这里。”

“她?”

十年来,这歌声没有断过,江湖中称之为“魔湖歌声”,每逢月夕,这歌声便响在魔湖……

吴雄浑身直抖,面上的肌肉阵阵抽搐。

一片银辉,自山颠倾泻而下,给山峦笼上了一袭轻纱。

远山,近树,一片祥和,但在此刻两兄弟眼中,却有着无比的凄凉况味。

突地——

吴雄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弹身便朝歌声所传的方向奔去,吴刚毫不犹豫地也跟着弹身下峰。

两条人影,迅如幽灵鬼魅,翻山越岭,涉涧渡壑,循歌声疾奔。歌声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近。顾盼间,来在一道绝涧之前,察那歌声,是自涧边一座绝峰之顶。两人相了相地形,溯涧而上,从侧后方绕道登峰。

这峰极高,极峻,怪石嵯峨,虬松四布,以两兄弟如此功力,攀登起来犹觉吃力,如果换了一般高手,可能就要望峰兴叹了。

唱歌的是“魔湖公主宇文映雪”本人么?

她何以要选择险岭的所在唱歌?

吴刚因有前车之鉴,是以心中存了三分警惕,在甫临峰头边缘之际,忽地抢在头里拦住吴雄道:“大哥且慢!”

吴雄此刻心乱如麻,全部心神已被歌声吸引,闻言之下,竟刹不住身形,直撞在吴刚身上,把吴刚撞得踉跄了好几步,但总算停住了。

“刚弟,你……”

“冷静些!”

“什么事?”

“大哥能确定这歌声是出自大嫂之口么?”

“没有错……我听得出来!”

“好,还有一点,大嫂是个不幸的人,遭遇堪悲,望大哥别太激动……”

“刚弟,我省得的!”

“如此走吧!”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闪现眼前,赫然是一个白发老妪,手持一根鸠头拐杖,双目炯炯有神,她,正是“魔湖公主宇文映雪”的奶母范大娘。

吴刚赶紧上前,施了一礼,极力使声音平静,道:“大娘好!”

范大娘口里“嗯”了一声,双目如电炬,直射在吴雄面上,略不稍瞬。

吴雄激动得颤抖不止,久久,才迸出两个字道:“大娘!”

范大娘语冷如冰地道:“吴雄,你还没有死?”

吴雄全身一震,栗声道:“大娘,映雪她……”

范大娘厉声道:“你毁了她一生,使她坐了十年炼狱。”

“大娘……晚辈我……的确死有余辜……”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这句话,像一柄利剑,直插入吴雄的心房。

吴雄窒了半晌,才激情地道:“我只想见她最后一面!”

“嗯!可能真是最后一面,她心身均被斯丧,生念已失,她……是毁在你手里,你一家,也是毁在你手里!”

吴雄身形打了一个踉跄,“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面孔起了扭曲。

吴刚不忍,道:“大娘,别苛责他,他身不由己。”

范大娘眸中闪现泪光,显见这老人对宇文映雪感情之深厚,苛责吴雄,并非出于恶意,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手中拐杖一扬,怒喝道:“我打死你这负义的小畜生!”

呼的一杖,向吴雄扫了过去。

“砰!”

吴雄跄跌了四五步,几乎栽了下去。他不闪不避,硬挨了范大娘一杖,当然,范大娘虽在盛怒之下,但出手仍有分寸的,否则这一杖谁硬承得起。

歌声,不知在何时止歇,凄清的月色,照着凄清的峰头,也照着凄清的人影。

范大娘气呼呼地朝前面一指,道:“去吧!”

兄弟俩片言不发,默然移步,向峰顶靠涧的一面走去,转过一堆乱石,眼前骤见平坦,远远一团白影,呈现绝峰边缘,白影侧方,有两条纤细人影。

吴雄如脱弩之箭般奔向那团白影。

那白影,自是“魔湖公主宇文映雪”无疑了,因为她一向穿白,名字又叫映雪,的确名实相符。

吴刚止住脚步,踌躇着不知是该过去还是暂时回避?

吴雄的身影接近白影,然后凝住,没有任何声息。

吴刚下意识地缓缓移步,心头激荡如潮,渐行渐近,他看出白影是一个白衣女人倚石而坐,当然,她就是嫂嫂宇文映雪,稍远是两名少女,旁边放了一张椅轿,想来是畀嫂嫂上山之物,因为她双腿已失,不能行动了。

那劫后重逢的一对,仍没有声息。

吴刚心里疑云大起,直逼过去。

吴刚、吴雄与宇文映雪,互相凝视,泪痕斑剥,但谁也没有开口。

这是“无言之言最真挚,无声之音最悲哀”的写照吗?

吴刚轻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临近。举目望去,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一颗心顿往下沉,那有闭月羞花之貌的“魔湖公主”,业已憔悴得失去了原形,如果骤睹乍见,恐怕已认不出来了。

昔日的音容,宛在心田,而眼前的她,似是另一个人,现实是如此残酷吗?

这意味着一朵名花凋谢了……

终于,宇文映雪开了口,那声音平静得出奇,冷得令人打从心眼里冒寒气,这是一个人在历经惨痛变故之后的必然结果吗?抑表示她的业已死亡?

“你……终于来了,十年,三千多个日子,不算短……”

“雪妹!”

“雄哥,你变了,不是从前的你,我也变了,不复从前的我。”

“我们的心没有变。”

“我的心死了,早已死了,剩下的是一副残废的躯壳。”

“雪妹,我不求你原谅,因为我罪大恶极,只求你……好好地活下去……”

哀哀断肠话,令人闻之鼻酸。

宇文映雪闭目喘息了一会儿,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异样的红晕,重新睁眼道:“刚弟,把剑给我!”

吴刚赶紧把剑连鞘解下,近前双手递过。

宇文映雪接在手中,拔剑出鞘,剑身映月,隐隐浮起一只凤影。

吴刚退了开去。

宇文映雪用指一弹剑身,响起一声震耳的金鸣,怆然一笑,道:“雄哥,记得那年在‘魔湖别府’—之中,双剑为盟,共誓白首那一夕吗?”

吴雄哽咽着道:“记得的,永远记得!”

宇文映雪仰首夜空,嘴角掀起了一丝笑意,似在回忆当年的甜蜜,久久又道:“双剑无恙,可叹人事已非!”

声音如梦呓,充满了哀伤之情。

吴雄喃喃地道:“雪妹,一切都过去了,所幸你我都还活着。”

“我说是我早已死了,活着的只是一副残躯!”

“雪妹何必自苦?”

“我只为一念之私,保留残躯,见你一面,毁了你美好的记亿……”

“雪妹,你为什么要这样……”

宇文映雪突地圆睁杏目,厉声道:“吴雄,我恨你,我要杀你!”

吴雄陡地一颤,随即暗声道:“你该恨我的,杀我也是应该的。”

“我早已决心要杀你这负心人!”

“雪妹,我无话可说,你尽可动手……”

双方陷入一片难堪的死寂中。

一片浮云,掩住了月色,大地顿呈幽暗,不知过了多久,月色复明,宇文映雪幽凄地一叹,伸出颤抖的左手,道:“雄哥,把剑给我,让它们重新合在一起!”

吴雄激动得簌簌抖个不停,拔出“龙剑”,踉跄上步,脚下被一根突出的石笋一绊,在心神失常的情况下,竟然稳不住身形,“砰”然一声,笔直地扑了下去。

这扑跌之势极猛,无巧不巧,腕脉触在一块棱石之上,手一麻,“龙剑”脱手抛出,此处已是绝谷边沿,下临无底。

“呀!”

吴刚与宇文映雪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剑芒一闪而没,“龙剑”掉落无底深渊。

吴刚呆了!

宇文映雪也呆了!

范大娘与两名侍婢,闻声奔了过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吴雄恍惚地挣起身来,当他意识到业已发生了何事时,又颓然跌坐下去,面如死灰,眸中泛出绝望与悲极的神色,口里呼叫道:“天意!天意!这是天意啊!……”

绝望的呼喊,令人股栗。

宇文映雪不言不动,似乎被这意外震得失去了知觉,宛若泥塑木雕。

范大娘惑然道:“怎么回事?”

吴刚咬了咬牙,道:“大哥失手把‘龙剑’掉落绝谷。”

范大娘也木然呆住了。

“龙凤双剑”是夫妻俩当年婚誓之物,也是“金刚盟”传代之宝。

场面顿成死寂,空气似乎也冻结了。

久久,吴雄立起身来,惨呼道:“不忠不孝,不仁不何以立身于天地之间……”目注宇文映雪道:“贤妻,我对不起你,虽死犹憾!”又转向吴刚道:“二弟,原谅我,一切未了的,全交给你了!我……好恨啊!”

最后一个字余音尚在荡漾,人已电弹而起,向绝谷纵去。

“呀!”

惊呼声里,吴刚亡魂尽冒,闪电般弹身疾抓,口里叫道:“大哥,不可!”

手伸处,一把抓住吴雄的衣摆,“嗤”的一声,衣摆断裂,吴雄的身躯朝绝谷直坠,吴刚被带得脱离岩缘,向下一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范大娘的鸠头杖钩住吴刚的衣襟,吴刚借势一旋,回到岩上,手中捏着一片衣拢。

他窒在当场,只觉天旋地转,全身发麻。

两名婢女,花容失色,泪光晶莹。

范大娘连连以杖叩地,口里“啊啊”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宇文映雪失神的双目,木然望着那绝谷,表情出奇的平静。

谁也看得出,这平静并非真正的平静,而是一个人在受到极度刺激之后的反常表现,她本已体残心灰,何堪再受此惨重的打击?

数条人影,同时涌现,来的是“丐门小长老宋维屏”、“忘我和尚”、“无事生非杜宇”、“地宫护法易永寿”、“大悲和尚”。

现场不寻常的气氛,使五人怔愕住了。

宋维屏开口道:“贤弟,发生了什么事?”

吴刚到此刻才涕泪滂沱而下,悲声道:“家兄坠谷殉剑了!”

“什么,坠谷殉剑?”

“是的!”

“他真是你胞兄‘无敌美剑客吴雄’?”

“是的!”

“忘我和尚”老脸遽变,高宣了一声佛号,弹身上前抓住吴刚的手,大粒的泪珠,纷纷散落,颤栗的嘶声:“孩子,你大哥……他……坠谷……”

吴刚木然道:“是的!”

“为什么?”

“因他失手把‘龙剑’掉落绝谷,因此……”

“他便以身殉剑?”

“是的!”

“忘我和尚”一松手,跌坐地上。

现场被惨雾愁云所笼罩,气氛令人窒息。

宇文映雪异样的平静,使人担心。

范大娘走近她身边,用手抚着她如云秀发,以慈母般的声调道:“孩子,你怎不说话?”

宇文映雪连眼都不眨一下,仍痴望着吴雄坠谷之处,幽凄地道:“大娘,要我说什么?……”

那声音听来令人摧肝断肠。

“孩子,你……命苦!”

“我早已认命了。”

“孩子,你娘弃你而去之后,是老身把你奶大,老身视你如亲生,孩子,你心中难过,就哭吧!大声地哭,流泪吧!”

范大娘话声才落,已先自呜咽起来。

宇文映雪木愣愣地道:“我的泪早已流尽了,生之意念也早绝了,我不想哭!”

“孩子,别说这种话,老身心疼,受不了!”

“大娘,看来我不能养你终老了……”

“丫头,你……不许……”

“大娘,这是梦么?他来了,又走了,永远地走了……”

“孩子……”

宇文映雪幽幽地唱了起来:

别后生死两茫茫!

情不尽,

意难忘。

曾记仙府烧红烛,

寒光照靥誓鸳鸯。

……

范大娘歇斯底里地狂叫道:“孩子,不要……不要唱了!”

宇文映雪住了口。

吴刚转目望向跌坐不起,如泥塑木雕也似的“忘我和尚”,他奇怪,这邋遢和尚何以悲伤到这程度?他真是生就的菩萨心肠……

少林“大悲和尚”口中连宣佛号,大念:

“我佛慈悲!……”

月已中天,但被浮云掩蔽,天地一片昏昧,山风凄厉,益增悲戚之情。

范大娘柔声道:“孩子,我抱你下山。”

宇文映雪极其凄侧地一笑,道“是的,我也该走了!”

“让大娘抱你。”

“不,我还有件事交待,大娘,您退开些……”

“孩子……”

“我有话向小叔叔吴刚交待!”

“哦!”

范大娘狐疑不释地退后数步。

宇文映雪抬头转目向吴刚道:“刚弟,你过来。”

吴刚不安地走了过去,道:“嫂嫂,什么事?”

宇文映雪举起手中“凤剑”,凝视了半晌,递与吴刚道;“龙凤本为俦,现在只剩孤凤了,当初,我是借你,现在送你!”

吴刚黯然道:“这是嫂嫂家传之宝……”

“拿去,是你的了,你善用它吧!”

“谢嫂嫂!”

吴刚双手接了过来,悬回腰间。

宇文映雪双掌撑地,一弹便到了悬岩边沿。

ωwш¤тт kǎn¤¢ ○

“丫头……”

“公主!”

“嫂……”

“呀!”

所有在场的亡魂大冒,异口惊呼出声。

宇文映雪厉呼道:“谁也别走近我!”

范大娘、吴刚、“无事生非杜宇”三人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抓……

宇文映雪反手一拂,三人为之一窒缩手。

“你们要迫我下去么?”

范大娘栗声道:“孩子,别做傻事……”

“我要凭吊他!”

“你不能退后些?”

“谁也别扰我!”

范大娘缓缓挪动脚步,她想出其不意把她抓回来。

宇文映雪一侧身,裙裾已垂落悬岩边缘,所有的人为之汗毛直竖,因为她功力并非泛泛可比,要想阻止她的确很难,范大娘不敢再动了。

“大娘,别迫我!”

范大娘急得老泪涟涟,竭力装作平静地道:“孩子,你从小就一直很听大娘的话是吗?”

“是的!”

“现在听大娘说,离开那里,太危险了。”

“大娘,您请退开,我要静静地想想。”

“孩子……”

“大娘,再请求一遍,现在谁也别扰我。”

范大娘万分无奈地退了两步。

所有的目光,焦灼地注定宇文映雪,略不稍瞬。

悲剧随时会发生,但群皆束手。

宇文映雪痴痴地望着无底深渊,香肩抽动,她开始伤心地哭泣了。

突地——

一声凄厉的惨叫,震撼了在场的众人。

“雄哥,等我!”

白影一闪而没,余音尚从谷中荡漾而上。

“呀!……”

惊呼过后,首先是两名婢女伏地大放悲声,接着是范大娘哑声嘶叫。

悲剧终于无可避免地发生了,然而,只是那么一刹那,现场什么也没有留下,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只是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深深地划了一道创痕。

月色复明,又普照大千世界。

在造物主的眼中,这悲剧当如海边的一个泡沫,倏起倏灭!

“忘我和尚”摇摇不稳地站起身来,走到吴刚面前。

吴刚一抬眼之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个大步,因为“忘我和尚”面上的神情太可怕了,他说不出那是什么表情,总之令人看一眼便终生不忘。

“大师有何教诲?”

“孩子,因果是很可怕的,记住老衲一句话,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冤结不解,循环无休,你将来报仇之时,只诛首恶,不计从凶,当初各门派之所出此,固是受邪魔蛊惑,然而初衷实是为枉死者复仇,其迹虽可诛而心可原,牢记!”

说完,重重拍了一下吴刚的肩膀,转身便走,身形有些踉跄。

“大悲和尚”大叫一声:“佛兄何往?”

“忘我和尚”头也不回地道:“勘破此关,还我真如!”

“请留步!”

“忘我和尚”身形突地一紧,眨眼消失无踪。

“大悲和尚”合计喃喃道:“阿弥陀佛,此关勘破不易,非大智大慧者莫为!”

这话,令人有玄虚莫测之感。

“忘我和尚”何以突然离去?

吴刚心中虽觉困惑,但眼前的惨剧,使他心碎泪枯,完全沉浸在极度的哀伤里,无暇去想及其他了。

他想,自己的遭遇已够惨了,为什么造物者还不肯放过?

家门惨遭血洗!

父亲下落不明!

再加上兄嫂的惨死……

他欲哭无泪,只在心里大叫:苍天!苍天!

范大娘招呼两名婢女道:“随老身下峰,入谷寻觅遗体!”

“无事生非杜宇”一抬手道:“这得等天亮之后,恐怕……唉!尸骨无存了!”

范大娘颓丧地坐到山石之上,她似乎在突然之间变得更苍老了。

宋维屏走近吴刚道:“贤弟,我……很难过!”

吴刚摇头道:“大哥,这是命运,人是无法与命运抗衡的。”

“大悲和尚”近前道:“小施主,你记住‘忘我’佛兄的话了?”

吴刚勉强应道:“记住了!”

“你必须恪遵不渝!”

“为什么?”

“因为那是佛门至理!”

吴刚连遭剧变,仇恨之念更炽,哪里还管什么因果循环,脱口道:“晚辈并非佛门弟子!”

“大悲和尚”面色一肃,高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吴刚想也不想地应道:“恕晚辈失礼,晚辈除了复仇索血之外,再无别念。”

“施主不打算遵守‘忘我’的训示?”

“晚辈只领他的关切盛意,至于其他,只有方命了。”

“你非照他的话做不可!”

“晚辈认为无此必要!”

“有此必要!”

“老禅师,晚辈是平凡人,不是圣贤,有所不为,亦有所为!”

“你知道‘忘我’是谁?”

这话触动了吴刚的心事,剑眉一紧,道:“他是谁?”

“大悲和尚”一字一字,庄重无比地道:“他便是你极欲寻觅的父亲‘武圣吴永泰’!”

“父亲!”

吴刚狂叫一声,连退数步,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悲。

“哦!”

宋维屏也跟着惊“哦”出声。

“大悲和尚”又道:“所以老衲说你必须听他的临别训诲。”

吴刚心神混乱;激动至极地道:“家父何往?”

“夫处而去,老衲亦不知晓!”

吴刚猛一弹身,朝“忘我和尚”消逸的方向掠去……

身后,传来“大悲和尚”的声音道:“施主,不必追了!”

吴刚一心要追到父亲,身形一缕轻烟,发狂地疾驰,越了一山又一山,翻了一岭又一岭,心里凄惶到了极点。

天明,日出。

吴刚业已奔出隆中山外,眼前是一个靠山的小集,乘早市的,往来不绝。

至此,他绝望了,知道追已无望,顺步进入一间小店,要了些酒食,坐下来,细细地想,往事历历,如在目前。

“忘我和尚”怪诞的言行,出乎常情的关切,这此,都不是偶然的,可惜当时没有深究,白白错过许多机会。

父亲的装扮,显然是故意掩去本来面目。

只怪自己当年年纪太小,只死记住惨案发生前的那副音容,加之父亲当年极注意仪容,十年后这一彻底的改变,连轮廓都不存在了,怎能认得出呢?

父亲这一去,显然是决心不染红尘,促成这一行动的,当然是兄嫂的惨死,要想重睹亲容,恐怕此生已无望了。

命运何以如此捉弄一个饱历灾劫的人呢?

他的心,像被片片撕碎了!

骨肉至亲,情何以堪!

店小二轻轻上前,故意咳了一声,堆下笑脸道:“少侠,酒菜凉了!”

吴刚抬头,挥了挥手,小二怏怏地退了开去。他抓起酒壶,连尽三碗,一拍桌道:“酒来!”

小二添上了酒。

吴刚又一口气喝光,只是毫无醉意,他食不知味地用了些菜。

他平静地深深思想,如果盲目地追下去,旷日废时,可以想得到必无结果,谁知父亲走的是哪一条路,哪一个方向?“赤面金刚”等百余武林高手,包围了隆中山,可能立采行动,自己不能错过复仇机会。

还有,吕淑媛的安全可虑,如有差池,岂不遗恨千古?

心念之中,他强抑悲痛,重振精神,要了饭食,饱餐一顿之后,离店上道,重新奔向隆中山。

一路之上,吴刚凄惶不已,他觉得造物的安排太过残忍,似乎天下所有的不幸,都集中在自己一人身上了。

他不禁长叹:“造物何妒,鬼神实私!”

日中时分,他回到了昨夜兄嫂投岩自决的绝涧下游,仰望插天绝峰,不由悲从中来,滴下了几滴伤心之泪。

他想,不知范大娘等是否已寻获尸首?

份属手足至亲,岂能不有所善其后。

心念之中,他准备溯涧而上,查勘一下现场,想象中,纵使寻获尸体,也难望其完整了,从绝岩飞坠,自必粉身碎骨无疑。

突地——

只见数条人影,从陡峭的涧壁攀援而上,细一辨认,登临的正是范大娘,与那两名侍婢。

吴刚迎上前去,悲声道:“大娘,如何?”

范大娘一拭残余的泪痕,道:“两具尸体均已寻获……”

“啊,不知……”

“所幸绝谷之下,是一个深潭,遗体完整无缺,只是‘龙剑’已无踪。”

“遗体呢?”

“来了!”

吴刚转目望去,只见两名婢女正在向上盘收一根长藤,逐渐,山藤的下端清晰可见,赫然缚着两具尸体,再下面还有一个文士装束的人影,随着攀升。

一层雾水,使吴刚视线模糊,他又一次感受那摧心断肠之痛。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两具尸体,吊上了涧边。

“孩子!”范大娘悲呼一声,老泪纵横。

两婢女掩面而泣。

吴刚双膝一屈,跪倒尸前,泪如泉涌。

死者并没有什么恶形怪态,遗容很是安详,吴刚看了又看,似乎要一下子把两副遗容深深刻在心版上。

手足情深,这是最后的一面啊!

久久,他才站起身来,始发觉那随尸而登的,赫然是“十二金刚”之中的“金鸡古亦同”,当即一拱手,道:“古兄,久违了!”

古亦同还了一礼,凄声道:“老弟台,这实在是料想不到的结局!”

吴刚切齿道:“冤有头,债有主,小弟誓必百倍索讨!”

两少女用两幅绢帕,遮盖了死者的脸孔。

吴刚转向范大娘道:“大娘,如何善后?”

范大娘悲凄不胜地道:“遵她师祖指示,运回‘魔湖’,盛礼安葬,由老身亲自启运!”

吴刚点了点头,无话可说。自己家门劫灰,父亲遁入空门,本身是游魂孤鬼一个,夫复何言。

范大娘朝吴刚与古亦同扫了一眼,道:“你俩立即驰往‘武盟’总坛,他们也许已开始行动了!”

吴刚心头一震,大仇当前,不能失了先着,当下急向古亦同道:“古兄,我们走!”

“走!”

“大娘后会有期了!”

“你们去吧!”

吴刚与古亦同双双弹身,朝卧龙谷奔去。

途中吴刚边行边道:“古兄,小弟有件事请教。”

“请教不敢,有话请说,区区知无不言!”

“十年来,因歌声之惑而赴‘魔湖’搜奇的武林人,不在少数,但一经入‘魔湖’而得生还者,都一一避世,不再出现江湖,这是为什么?”

古亦同略一沉吟道:“这是本盟一项小秘密!”

“秘密?”

“可以这么说!”

“既属门户之秘,小弟收回这句话!”

“不!老弟台身份不同,可以参与这秘密!”

“小弟很感荣幸。”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因为本盟的发祥地是‘魔湖’,这一点武林中人无人知道,而自令兄吴雄入赘本盟,先盟主当众宣布退出武林之后,为了不使隐秘外泄,招致干扰,所以不得不采取一种秘密措施……”

“哦!”

“凡属刺探‘魔湖’,其为人非正直者,不复再出,照武林传统,杀一人而能免于百人被杀,并不伤天和……”

“小弟相信这句名言!”

“而仅属因好奇而刺探,本身并无不赦之劣迹者,即以本门特殊手法,点其穴道,被点穴道者,必须在一月之内,觅地隐居……”

“噢!此中必有道理?”

“当然,在穴道被点之后,由点穴者授以一种口诀,照诀参修,可以保全本身功力,但必须在一月之内为之,如超过一月之期,功废成残。”

“那被制者岂非终生受害?”

“不,约期三年,三年届满,可再赴‘魔湖’,解其禁制,还自由之身,不过,此类同道,均已自愿为本盟弟子。”

“如果被制者不守诺言,泄露此秘呢?”

“没有人甘冒功废成残之险!”

“如果有人先泄此密,而后在限期之内联诀行事,又何能发现?”

古亦同哈哈一笑道:“问得妙,凡离湖之人,均有本门专人尾随,如发现与第二者交谈,立被格杀,这一点是事先交待好的。”

“如仍有不畏死的呢?”

“这情况还未发生过。”

吴刚默然了一会儿,又道:“恕小弟饶舌,还有一点请教?”

“尽管问吧!”

“当年贵盟宣称退出中原武林,而今重入武林,岂非有食言之嫌?”

古亦同又是一声哈哈,道:“当年一句话,本盟信守十年不渝,而最初的当事人一死一无下落,本盟切身之事不能袖手,何况事态之演变已关系武林之安危,是以不计小节而重视江湖,不过事了之后,仍得守诺谢绝江湖。”

吴刚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古亦同反问道:“听说尊大人便是那‘忘我和尚’?”

吴刚心中一惨,黯然道:“是的!”

“老弟台怎未发觉?”

“没有,连想都不曾想过。”

“追上他老人家吗?”

“没有!”

古亦同感慨地道:“唉,想不到一代武圣,竟落得如此下场,武林事实在令人齿冷!”

吴刚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只跟着叹喟了一声,他能说什么呢?这遭遇不够惨么?言语无法描述其万一啊!

直到谷口,一路上静悄悄地不见半个人影,这情况静得有些出奇。如果此谷尚在被包围之中,该有人现身才是?

吴刚身形一刹,道:“古兄,小弟要入谷!”

古变同道:“应该先查明情况!”

吴刚心急大仇,怕被人抢了先着,毫不考虑地道:“小弟与兄台暂时分手吧!”

说完,不待古亦同答复弹身便朝谷里蹬进,入谷十丈左右,早已发现尸体,心头更急,越往里,尸体越多,看来多方已采取行动了。

身形一紧,快如飙风。

忽地,一幕惊人景象,骤呈眼帘,那座武林共慑的“公义台”,业已被炸成废墟,残肢断体,比比皆是。

吴刚无暇细看,只约略扫了一眼,便加速向内奔去。

至此,已闻厮杀之声,正在总坛方向。

越近,拚搏之声愈益震耳,想来战况必十分惨烈。

吴刚热血沸腾,身形更快了。

总坛前广场之上,尸山血海,人影纵横,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场面有如鼎沸,令人动魄惊心。

吴刚杀机蒸腾,拔剑在手,冲入场中,锐利的目光,四下扫掠,他在寻找目的物——武林盟主。

突地,他瞥见一个老化子被两名“金剑手”迫得险象环生,情况岌岌可危,再一辨认,那老化子赫然是年前在破窖中救过自己的跛足老丐,也就是丐帮首席长老“跛足大仙”。

吴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大喝一声:“住手!”

双方一惊收势,两名“金剑手”一见来的是“索血一剑”,登时魂飞天处,转身就待开溜……

吴刚“凤剑”一挥,“哇!哇!”两声,两剑手被一剑挥为四段。

“跛足大仙”喘息着凝视吴刚,道:“小友是……”

吴刚抱剑为礼,道:“小可吴刚,年前曾蒙援手谨此致谢!”

“小友对敝帮亦有除逆之德!”

“前辈是见‘武林盟主’否?”

“可能在后进,‘赤面金刚’曾与之追逐……”

“小可失礼了!”

身形一弹,朝后奔去……

第二重院落之中,数条人影僵立,情况静得出奇。

吴刚一脚踏入中门,便愣住了。

院地中,“赤面金刚”在前,身后是三名黑衣老者,也正是“十二金刚”之中的三金刚,左右两侧一边是“无事生非杜字”,另一边是小叫化宋维屏。

六人全僵立现场。

迎面,廊沿之上,站的是锦袍蒙面人,双手各握住了一颗“霹雳球”。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吴刚双目尽赤,但他抑止了冲动,目前的局面十分险恶,如果锦袍蒙面人脱手一掷,院中六人,将化为飞灰。

他抽回了跨入的右脚,隐身门框边,筹思如何打开这僵局。

只听“赤面金刚”震耳的声调道:“你还想作困兽之斗么?”

锦袍蒙面人狂妄地一阵哈哈大笑,道:“困兽么?错了,你等才真是垂死挣扎!”

“无事生非杜宇”凝声道:“大盟主!你若执迷不悟,整个武盟将鸡犬无存……”

“阁下,反过来说,尔等将片甲不回!”

“末见得吧!”

“事实马上可以证明!”

“凭你手中那两颗‘霹雳球’?”

“不错,这足够扭转乾坤了!”

“真的么?”

“姓杜的,本座脚下不再埋有炸药吧?公义台的故事不会重演了!……”

“别太自信!”

“诸位!本座要得罪了!”

手一扬,作势就要掷出……

暗中的吴刚为之惊魂出窍,此刻,谁也无法挽回“赤面金刚”一行既定的命运。

“赤面金刚”栗喝一声道:“慢着!”

锦袍蒙面人狞声道:“阁下也怕死么?”

“赤面金刚”重重地击了一下手掌,侧面角门里,数条人影出现,移向场中。

锦袍蒙面人惊呼了一声,全身发起抖来。

“赤面金刚”洪声道:“你们全退下!”

“无事生非杜宇”、宋维屏与三名金刚,应声退了下来。

吴刚偷眼一觑,不禁心头剧震。

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第六章 邪退魔消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第六章 邪退魔消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第十章 孤剑残红第二章 烟笼芍药第八章 灰衣朋友第一章 龙飞凤舞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五章 客栈杀机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九章 武林盟主第六章 邪退魔消第一章 龙飞凤舞第九章 武林盟主第七章 以牙还牙第四章 花灵留香第八章 灰衣朋友第二章 烟笼芍药第五章 客栈杀机第六章 邪退魔消第一章 龙飞凤舞第十章 孤剑残红第六章 邪退魔消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七章 以牙还牙第一章 龙飞凤舞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十章 孤剑残红第二章 烟笼芍药第五章 客栈杀机第六章 邪退魔消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二章 烟笼芍药第二章 烟笼芍药第一章 龙飞凤舞第八章 灰衣朋友第九章 武林盟主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七章 以牙还牙第二章 烟笼芍药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七章 以牙还牙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五章 客栈杀机第七章 以牙还牙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第一章 龙飞凤舞第七章 以牙还牙第七章 以牙还牙第二章 烟笼芍药第五章 客栈杀机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九章 武林盟主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第七章 以牙还牙第七章 以牙还牙第四章 花灵留香第十章 孤剑残红第二章 烟笼芍药第七章 以牙还牙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第二章 烟笼芍药第五章 客栈杀机第十章 孤剑残红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第八章 灰衣朋友第八章 灰衣朋友第九章 武林盟主第十章 孤剑残红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五章 客栈杀机第七章 以牙还牙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三章 大悲活佛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第一章 龙飞凤舞第一章 龙飞凤舞第四章 花灵留香第十章 孤剑残红第四章 花灵留香第十章 孤剑残红第九章 武林盟主第四章 花灵留香第九章 武林盟主第十章 孤剑残红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第六章 邪退魔消第十一章 恨海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