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又严格叮嘱黄鹂道:“黄鹂,等我跟娘走了,你要机灵些。大姐要忙家务,你就跟着爹,把他看好了。别瞧爹刚才答应的干脆,爷爷奶奶可是他的亲爹娘。爷爷奶奶要是发火,爹说不定就忘了答应咱们的话。你跟着他,爷爷奶奶要是逼爹的话,你就使劲嚎!要死要活地嚎!能哭多大声就哭多大声。”
杜鹃这是赌,赌一旦出现那种情形,看在老实爹的心目中,到底是爹娘重要,还是闺女重要。
她可不是自不量力。
分家这么久,爷爷奶奶因为讨厌娘,渐渐对老实爹也漠不关心,有事的时候要求却又十分苛刻,之所以能拿住这个大儿子,凭得不过是亲情和孝道罢了。
而几个闺女给予了老实爹全新的温情,使这个老实巴交的粗汉变得十分儿女情长。通常黄鹂要干什么,不论对错,他无不应允。要不是冯氏和杜鹃管着,黄鹂肯定被他宠得无法无天。
所以,杜鹃觉得黄鹂可以与爷爷奶奶一较短长。
黄鹂郑重点头。
杜鹃又道:“你虽然聪明,到底人小。该怎么做,要听大姐姐的。你好好的用心,把这件事办成了,我重重有赏。新衣裳是肯定的,还有好玩的。除了这个,我要是在山外见了什么新奇好吃的东西,我就跟人学,回来做给你吃。”
黄鹂大喜,反复保证,她一定不负所托。
杜鹃和黄雀儿听了含笑相视。
稍后,林春过来告诉杜鹃:“杜鹃,晚上早些煮饭吃。吃过了咱们去村里河边看灯。今晚大月亮,又有灯,映在河里,那景色才美呢。”
这景象,往年杜鹃也见过的,的确很美,忙答应了。
晚饭后。冯氏和冯明英依然收拾行装,打点带给娘家的山货土产,一面细细搜想,还有什么遗漏的。
杜鹃姊妹就跟林家、秤砣家的娃儿一块去村里玩了。
今夜泉水村真的好美!
一轮圆月高悬在碧海青天,静静照射在古村的泉水人家。
泉水河两岸,像林家等有条件的人家,都把大红灯笼挂在院门前,甚至连河边的老槐树和老杨树上都挂了;条件稍差些的,也扎了火把,沾了桐油。竖在院门前。
这样一来。沿河两岸便灯火通明了。
灯光火光和天空的月色交相辉映。倒映在河水中,光影被河中激流冲得支离破碎,随波向下游飘散。
等收回目光一看,原处的光影依旧被冲得支离破碎。
向上游望去。一溜火光如游龙一般,从前方奔来,仿佛一条街市。树影丛中,人影憧憧,由远及近,笑声低语络绎不绝,更有小儿呼唤叫嚷不断。
月色下,还回荡着悠扬的竹笛声,不止一处发出。
杜鹃陶醉了。觉得这情景颇有些像前世云南丽江古城的夜景,不过更自然、古朴、神秘,充满乡村的风情,毕竟丽江古城商业化太严重了些。
两座石拱桥上人流尤其多。
林春在她耳边道:“等下咱们往河上边去玩。我昨晚……在娘娘庙旁边,那水碧清。映着月亮好亮呢。”
杜鹃心中一动,道:“春江花月夜。再迟一个月看就好了。”
林春忙问“什么春江花月夜?”
杜鹃见人声太嘈杂,遂道:“等下再跟你说。”
不知什么时候,桥上响起了鼓声,为河中撑船助兴。
每逢节日,村里人都会自娱自乐。年三十晚上和初一有舞狮,今天则是在河中表演撑船。不以划得远为胜,而是纯粹取乐。
这河里许多石头,水流湍急,在下面撑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用的全是青壮年。
杜鹃他们赶来的时候,发现石拱桥下两只木船上各有十来个少年,正奋力撑篙,稳住在激流中起伏颠簸的小船;而桥上摆着三面大鼓,三个只穿单衣的少年,拼命甩臂猛捶。
九儿就在其中。
这样的节日,泉水村一般人家都是老少皆出。
这样的氛围,最是吸引有情人幽会,也是长辈们为小辈们物色人家的好机会。
桥下表演的少年们劲头十足,不知为人流中哪双眼睛卖力;桥上岸边的喝彩声连连,间杂少女清脆的笑声,又不知为了那位心上人叫好。
秋生刚到就被林大猛叫下河撑船去了。
夏生打头开路,一边回头看着黄雀儿笑,又殷殷嘱咐道:“雀儿,跟着我走。杜鹃,把黄鹂拉好了,别叫人给挤散了。春儿,把冬生也看好了,别叫他到处乱钻,回头掉河里不是玩的。小秤砣,你在后边看着点她们。都跟着我,咱们去那边桥上。”
大家一齐答应,嬉笑着跟在他身后往桥边跑去。
“看,九儿哥哥上鼓上面去了。”
冬生使劲蹦着,伸脖子喊道。
人群中也响起哗然和哄笑声。
他们已经挤到石拱桥附近的河岸边,河里、桥上、岸边的情景都一览无余。
透过头顶上垂下的尚未发青的杨柳枝,杜鹃看见只穿单衣的九儿,腰里扎着腰带,赤脚跳上一面大鼓,用力蹦跶起来。或者说,在鼓面上跳起劲舞来。
在他有力的踩踏下,“咚咚,咚地个咚”的鼓声,带着极强的节奏感和韵律一下下传出,仿佛踩在人心上,让心脏也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跳跃。
那个少年,一边跳,一边嘴里大吼:“嗬!嗬!”
旁边两个少年见他如此劲健,跟一头小豹子般,心下痒痒,也跟着跳上鼓面,用脚踩了起来。
可是,他们却不够九儿踩得响,也掌握不好节奏,乱踏了一气后,觉得不行,依然跳下来抡起鼓槌砸。
杜鹃看得高兴万分,大声喊:“好!”
林春等人也跟着鼓掌喝彩。
九儿站在鼓上,居高临下,立即发现他们,遂激动地高喊一声“杜鹃”。随着这声喊。脚下猛一跺——“咚”一声震天鼓响,倒像在为这声叫伴奏一样。
于是,沿河两岸,人人都知道杜鹃来了。
夏生等人笑得前仰后合,杜鹃也忍俊不禁。
一时间,好几个地方都有人喊杜鹃。
都是女娃儿的声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好容易挤到石拱桥上,一个小女娃扯住杜鹃大笑大喊道:“杜鹃,你们怎么才来?”
这是桂香。九儿的表妹。王石匠的闺女。
她今年十岁。一向喜欢跟杜鹃玩。
加上秤砣家的二丫,她们算是杜鹃的闺蜜了。
当下,林春被九儿拉去擂鼓助威,桂香则拉着杜鹃姐妹和二丫去自己家中坐——她家就在河对岸。站在院中就能看见河里情形,不用出来跟人挤。
杜鹃嫌人多,因此求之不得,一行人就跟着她去了。
进院才站好,黄雀儿一转眼却发现夏生不见了。
心下正奇怪,就见夏生一只胳膊夹一根长板凳,笑呵呵地从王家上房跑出来,冲她们道:“我找大姑借了两条板凳。你们看累了好坐。”
说话间,来到近前。殷切地把板凳摆好。
杜鹃便瞅了黄雀儿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黄雀儿只觉得脸发烧,心里突突跳,又欢喜又害羞。
偏桂香嘲笑道:“夏生哥哥,你真是婆婆妈妈的。我都没想起来回家拿板凳呢。这么站着才看得见。等会还要去别的地方玩。谁耐烦坐?”
夏生并不在意,笑看着黄雀儿道:“又没说要你们马上坐。站累了再坐么。”
黄鹂又喊道:“我看不见。我要站在凳子上看。”
夏生得意地说道:“怎样?这不就用上了!”
一面把黄鹂和冬生都抱到凳子上站好,他和黄雀儿一边扶一个。
桂香打趣道:“夏生哥哥,你这样心细,将来哪个女娃子嫁给你就享福了。”
一句话说得夏生没了声音,把脸转向别处。
杜鹃姊妹更不敢接话,倒叫桂香觉得奇怪。
正好九儿和林春擂鼓累了,过来找他们,桂香大喊“九儿哥哥!春生哥哥!”这才混过去了。
九儿头上热气蒸腾,口里嚷嚷道:“渴了。去大姑家喝些茶。杜鹃,走,去里面歇会去。我娘和我姐姐也在大姑家呢。外面吵死了,老看也没意思。”
杜鹃便问黄雀儿和二丫去不去。
两人都点头,于是众人就往王家上房去了。
刚一进上房厅堂,就听有个媳妇大嗓门道:“……到底杜鹃是定给九儿,还是定给林春?要定就定,不定也给个话。这么霸着茅缸(茅厕)不拉屎,算什么?”
杜鹃听了傻眼。
再坏的人,也有人喜欢;再好的人,也有人讨厌。
杜鹃也一样。
这泉水村大部分人都喜欢她,但也有许多人讨厌她。讨厌她这么招人喜欢,甚至有人觉得她花言巧语哄人,其实最会看人眼色捣巧。
眼前就有一个,乃是桂香的二婶,人称槐花娘。
槐花娘自然有个闺女叫槐花,跟九儿一般大,长得有几分颜色。她便瞧上了林家,想把槐花许给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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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里,她用言语试探弟媳妇林氏——林大猛的妹子——的意思,可林氏说大嫂中意干闺女杜鹃做儿媳妇。
槐花娘就疑惑,说杜鹃不是许给林家二房的林大头的儿子林春了么?当年两家大人都说好了,林大头还帮杜鹃办了满月酒呢。
林氏含糊推脱,说当年只是说说,并没下定。
槐花娘就讨厌杜鹃了。
因她心里想,要是九儿定了杜鹃,把槐花许给林春也不错。但如今两个都悬着,她女婿没着落,能不嫉恨杜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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