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太爷等人见了林春,心中一沉。
十几岁的少年,面对这么多长辈,面色平静得出奇。
他既不像秋生那样羞愧惶恐,也没有被冤屈的愤怒,双眼黑沉沉的,专注地打量众人,尤其是槐花家人。
不知为何,王四太爷预感不好。
但是,问还是要问的。
林太爷见他神情不像上次,知他想明白了,气势已堕,心里虽满意,倒也未得意张狂,主动替他问道:“春儿,先头的事你爹可跟你说了?”
这么多长辈,自然没有林春的座位,他站在堂下回话。
见太爷爷问,忙点头道:“都说了。”
林太爷忙问:“那槐花是不是你救的?”
林春摇头道:“不是孙儿救的。”
槐花爹忍不住插问:“那你可看见她掉水里了?”
林春点点头,坦然道:“看见了。”
众人听了都发愣,槐花爹气得胸口鼓胀。
王四太爷把老眼一眯,盯着少年问:“为什么见死不救?这不像你为人。”
林春也定定地望向他,回道:“因为我知道她会划水。”
遂把他曾看见槐花和杜鹃月下游泳的事说了。
王四太爷并不惊奇,面无表情道:“这也不算什么。你怎么晓得不是意外?十月的天气有多凉,她女娃娃掉水里,腿抽筋不是好平常?”
林春道:“那也是她自找的。我晓得她要算计我,我当然不去救她;我要救了,现在可就说不清了。”
说完这话,他面色不再平静,眼中露出不知是悔恨,还是痛恨或愤恨神情。他多希望自己当时留了下来,看看槐花是扛不住自己爬上来呢,还是宁死也要把戏演完。那样的话,他就等来了秋生,就不会掉入她的算计了。
王家人听了他的话,面色都变了。
槐花爹愤怒地质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林春猛然转向他,大声道:“就凭你闺女找过我!”
槐花爹茫然问:“她找你干什么?”
林春道:“她说她喜欢我,想要嫁给我。”
槐花爹脸色涨红,哆嗦道:“你瞎说!”
林春却不理他,又把目光转向王四太爷,道:“槐花不止一次找过我。我心里晓得她千方百计想嫁我。那些日子我天天从娘娘庙那过,她却在那时候蹲在塘边,恰好掉水里,自己会划水却不上来,一个劲在水里扑腾,你们说,我敢去救她吗?”
王四太爷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老脸面皮抖了几抖。
王家绝不能认这个,绝不能丢这个脸面!
他轻哼一声,道:“娃娃,你才几岁?一点事就自以为把人看透了!你不说槐花喜欢你,我还奇怪呢;你说她喜欢你,我就想通了:她心里喜欢你,看见你来了心慌怕羞,一慌张不就掉下水去了!她慌张的很,又被冷水一惊,又怕你笑话她,哪还能爬上来?你倒好,自以为聪明,想些稀奇古怪的,害人掉了水还给人扣一盆子屎,真是作孽!好在你大哥心善,把人给救了;要不然,槐花真要淹死了,我瞧你这辈子怎么心安!”
说完转向王老太太问道:“二嫂还记得槐花那天说的?她是不是说她洗手的时候看见春生来了,不小心就滑下水去了?就是看见春生心慌才掉下去的。那天当着人,她不敢承认喜欢春生,才没说清楚。”
王老太太略一回想,点头道:“是这样。”
她这么前后一串起来,觉得很多地方都想通了。
林太爷本来还同情王家,然见这老东西三言两语把事情翻了个样:他一个重孙子成了害槐花落水的罪魁,另一个重孙子虽救了人却糟蹋了人家闺女,合着林家娃儿都不是东西,他心里就不舒坦了。
可王老四这番话说得圆乎,他竟然无话可回。
然他并未表态,把目光投向林春,看他怎么说。
林春看着王四太爷只是冷笑,并不出声。
王四太爷却不再理他,而是转向林太爷道:“就是这样了。给秋生和槐花成亲吧。也拖不起了,槐花可是有身子的人,拖下去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林太爷正要说话,就听一声“不行!”遂愕然抬头。
只见林春紧绷着脸,对王四太爷道:“我大哥不能娶槐花!我林家不会娶这样的女子!”
王四太爷两道灰白眉毛一掀,沉声道:“你敢再说一遍!”
林春坚定地重复道:“我林家不会娶这样的女子为媳!”
王四太爷转向林太爷,连声道:“好,好!你养的好儿孙!这么点大年纪就这么狠绝:哥哥把人闺女肚子弄大了,还理直气壮的很!不娶槐花?我看你怎么给王家交代!”
两个三十多岁的王家汉子见爷爷脸都变青了,忙上来替他抚胸的抚胸,捶背的捶背;另有人和槐花爹一齐骂林春。
林太爷不料林春说出这话,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也难怪王老四生气,这光景秋生不娶槐花,绝说不过去。
他便板脸呵斥了林春两句,然话锋一转,却问他缘故。
林大猛等人都狐疑地看着林春,不知他怎么想的;林大头也失了主张,想要跟往常一样坚定地支持儿子,却不知怎么说、怎样支持;秋生更是看着三弟,就像初次认识他一样。
林春面对众人诘责,坚决道:“槐花是被我惊下水的也好,自己故意掉下水的也好,她成心算计我是肯定的。不然,等我大哥救了她,怎会发生那样事?我大概也能猜到当时情形:她被我大哥救了,只当是我,所以死缠住不放。我大哥可不就中了她的算计了。哼,只怕怀孕也是假的!”
王家人都气疯了,拍桌子掳袖子叫骂不绝;槐花娘也从里间屋里冲出来大骂,被大猛媳妇赶上来扯住,兀自跳脚。
这时秋生大叫“别吵了!”
众人一齐收声,且听他怎么说。
秋生瞪着林春道:“不管槐花怎样,我都要娶她!”
王家人这才松了口气,心想你春生也就一个娃儿,还能当林家的家?只要秋生认下这事就好办。
然而林春接下来的话却令他们脸色大变。
就见林春质问秋生道:“你把一个算计你兄弟的人娶回来,你是我哥么?这林家不是你一个人的!这林家有我们四兄弟,还有爹娘,哪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夏生讽刺道:“兄弟算什么?那女人要了他的命!”
两个兄弟都反对,秋生惶惑了。
魁伟的少年苦涩地哀求道:“春儿,这事不赖槐花。”
林春道:“不赖她?她要是真淹得人事不知,跟死人一样,你能动那念头?那你还真像王家人骂的,就是个畜生!”
秋生痛苦道:“我就是畜生!自己做的事自己认。”
林春道:“你对人家倒好,怎不替自个兄弟想想?”
秋生愤懑地问:“我怎就不能娶槐花了?”
林春断然道:“因为她心不向你!只要她心向你,哪怕她是卖笑的女子,哪怕她是罪犯的女儿,哪怕她是寡妇再嫁,不管什么人,只要她心向你,我林家都能接受!可是,槐花她心不向你,她是奔我来的!你要是娶了她,等于引狼入室。我林家往后还有安生日子吗?你心软觉得对不起她,也不想想她对你做的,其实都是冲我来的。你就不觉得耻辱?往后怎么跟她过!”
自早饭后听了这件事,他便愤怒到极点。
亏得先吃了饭,否则他要气得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槐花对众人说的话,还有对杜鹃的指责,还有撞墙寻死的举动,这些人不明白内情,他可是知情人,因此跟杜鹃一样,觉得她完全疯了。
他绝不会让她进林家门!
这要是大哥娶了她,就凭她对杜鹃和自己的仇恨,往后林家不破败也别想安生,肯定被她闹得鸡飞狗跳。她又惯会那些似是而非的手段,让人抓不住把柄。
秋生听了林春的话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林太爷神情也慎重起来,和大儿子大孙子交换目光。
真要是像林春说的这样,那绝不是小事,林家断不能容忍这种媳妇进门!可是,王家不比别家,是不会罢休的。毕竟秋生真对槐花做了那件事。
王四太爷看着林春,说不上是佩服还是憎恶。
不过是十几岁的娃子,换上是其他男娃,就算知道槐花有心算计,可她也吃了大亏,被他大哥糟蹋了,还怀孕了,都不可能狠心说不许娶的话,更何况还有太爷爷这样的长辈在前;可他就说了,还坚持的很,分明不要槐花活。
他挥手止住槐花爹娘的怒骂,对林太爷干笑着夸赞道:“这娃儿狠!你林家出了个人物,大猛都赶不上他。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看来你林家要兴旺了。”
林太爷听了这阴阳怪气、明褒实贬的话,不高兴了,道:“他才多大?被人算计了还不许埋怨两句?你怎么不说槐花?”
王四太爷道:“咱们就说说槐花!”
重又把目光转向堂下,对林春道:“你说来说去都是槐花算计你。要是她真算计你,怎么差点淹死了?你要说她是装死,那秋生救了她,她就该认出秋生才对,怎么还把他当成你缠住不放?”
王家也有那心思活络的晚辈,也跟着质问。
更有人说,明明就是林春把槐花吓掉水的,却见死不救;秋生更是畜生,救了人却糟蹋人家,两兄弟都不是人。
大猛媳妇这时出来接道:“槐花可没说她掉水里腿抽筋。要不是杜鹃后来说,我们还不知道她会划水呢。”
林春冷笑道:“她当然不会说。”
林大猛道:“得把槐花叫来问。还有怀孕的事,你们可拿准了:是不是真怀孕了?不能槐花说是就是。她小女娃懂什么。”
经林春提醒,他也警惕起来。
原来没想到,是因为没想到槐花会算计林春,以至于自爆丑事、自毁名声;现在看来不一样了,槐花怕是巴不得怀孕呢。
林太爷等人也都纷纷说是,要喊槐花来当面说。
王家人就算愤怒,也不得不叫槐花来对质。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