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那孩子到半夜时到底是没了,罗氏白日里抱着孩子,开始时觉得自己不大喜欢,因为那只是一个女儿而已,可她没了,罗氏却是哭得极其伤心。
姓黄的老头儿倒也乖觉,当天夜里便跪到了崔家大门外,崔世福本来心头也恨的,不过他性格到底是软,被人家一跪,一哭,便当真相信了那姓黄的老头儿是无辜的,虽说没有再留他在自己家里住下来,但到底没有再说要将黄老头儿送到官府去的话了。罗氏自然哭骂不休,但当初说将女儿给人家抱的,可是她自个儿,当日那样多人都听到了,她是赖也赖不了,如今只得自讨苦吃。
因那孩子是夭折的,自然不好大办,怕折了她下一辈子的福,照着此时的惯例,连棺材也没用,只拿一个旧箱子给装了,挖了个坑埋下了就是。
那姓黄的老头儿却是因当日为了逃脱牢狱之刑,在崔家大门前跪了一晚,病了。原本对于外乡人,小湾村中的人们都是十分热情好客的,只是先有这黄老头儿摔了人家崔家里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那一遭,又有后来孙氏被聂家赶了出来,与他在一块儿,与此同时村里又在有人说聂秋染原本不是孙氏生的,而孙氏本是这外乡人的婆娘,只是当时没找到男人,留在了聂家。聂夫子瞧她可怜,收留了她而已,如今她男人一找来,孙氏自然是要跟他走的。
众人这倒也有半信半疑的,倒有信的人认为难怪聂夫子跟孙氏这些年几乎不怎么在家,宁愿呆在县中也不回来,一个月回来住两天,听说还与孙氏各自睡各自的。这话题一被人提起,好些人都称赞聂夫子是个好人,原本聂夫子在小湾村中名声就好。如今一旦有了他是个好人的说法,那名声越发好些,十里八乡都有人慕名而来瞧他,聂夫子原本因为孙氏而生出的一丝不快,这会儿在众人热情追捧下,顿时便散了。
他一向好脸面,本来读书出人头地便是为了替聂家争光。可没料到那个孙氏这回倒是给他贴了不少光彩,聂夫子这会儿在小湾村里人人看他时目光里都带着恭敬,甚至威望比起罗里正来说都高了不少,人人时常给他送菜送米的。那生活倒是比起在上京时还要好得多。聂夫子原本对于从上京回来心中还有些叹息,这会儿倒是看开了,每日乐颠颠的出去。看着众人讨好巴结与恭敬的神情,比起在上京中时天天呆后院儿里要爽快多了,最后一丝不甘也烟消云散了。
而与聂夫子的风光不同的则是那姓黄的老头儿与孙氏两人了。孙氏是不拘男女都看不起她,聂夫子待她这样好,不管她是不是真如别人所说的。是那黄老头儿的媳妇儿,可聂夫子养了她这样多年,不止是没有半点儿好话便跟了那黄老头儿一块不说,还忘恩负义,那天也不知道谁提的,说孙氏想要看聂秋染的一双孩子。就是为了让那黄老头儿摔的,不过崔世福那孙女儿命不好,替聂秋染一双儿女挡了灾。
村里几乎没有什么话能藏得了半天的。这说法没一会儿功夫便在小湾村中传了个遍,众人自然看孙氏两人更不顺眼儿,以至于孙氏与那姓黄的老头儿这会在小湾村里竟成了人人都讨厌且避之而唯恐不及的人。村里人大多都性子纯朴,便是邻里间相互有些龌龊,嘴头上不过说几句。又相互掐点儿对方菜,骂上几句就罢了。像孙氏这样还敢害人性命的那是没有的,便是有,也要受人戳脊梁骨的。
孙氏两人无处可去,崔家自然不可能再收留那黄老头儿,罗氏生吞了他的心都有了,自然不可能现在还留他在家里住,两人无家可去,只得找个草剁凑和着歇歇便算了,孙氏倒不甘心过这样的日,如今春雨绵绵,白天都冷得僵手,一到晚上更是气温冻得死人。她当初与黄老头儿合谋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可不是为了来吃苦的!孙氏心中不平,第二日便回去找娘家人,想要让自己的母亲帮着自己说两句好话。
原本孙家人虽然因孙梅的事儿恨孙氏,但孙氏猜测着如今聂家都不认自个儿了,要是如此一来,孙家也该脸上无光,怎么也该帮着自澄清才是。可谁料孙家人早因孙梅之事恨孙氏不假,但聂家的事儿孙家是绝对不可能帮孙氏说话的。她这样丢尽了脸,往后若真承认她是孙氏,就是自家嫁到聂家的女儿,以后自家哪里还抬得起来,说不得名声败坏了,往后孙家的姑娘都嫁不出去!
这一趟回去孙氏险些没被孙家人给打死,连门儿也没让她进,直接兜头一盆水便是泼过去,说是冲洗晦气。接着赵氏又冲上来逮着孙氏便是一阵毒打,打得孙氏哭喊连天了,怕闹出人命来,赵氏才住了手,哪里又有可能收留她。孙氏求救无门,哭天无路,这会儿连狗都嫌她,也唯有一个黄老头儿估计还不会赶她,自然又回到了小湾村中来。
孙氏这名声一污,聂秋染又不承认她是自己的母亲,崔薇头上自然也没了婆婆,这也是她近段时间以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了。晚上连饭也多吃了小半碗儿,阴雨绵绵的,天色早早就黑了下来,两夫妻收拾着让人打了水洗过了澡,刚钻进被窝里,说了几句话,崔薇打了个哈欠便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睡到哪个时辰了,原本安静的夜晚里突然间传来一阵细细的敲门声。
开始崔薇还没有听到,可半晌之后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了,身边聂秋染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睡意朦胧的也跟着坐起了身来,下意识问道:
“是哪个啊?”崔薇还没睡醒,声音软呼呼的。聂秋染这会儿神色冷清,脸上半丝睡意都没有,她也没有看到。聂秋染伸手搭在崔薇肩侧,听她说话声音里都带了些朦胧,不由面色一软,又将她按倒在了床上,轻声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出去瞧瞧。”崔薇被他一按倒在床上,本来就睡意正浓,这会儿真正是沾了枕头就睡。聂秋染替她被子盖严实了,没多大会儿功夫便听她呼吸声又绵长了起来。
像是刚倒了下去,又有人开始推起了她来,连着睡着被人推醒两次,崔薇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起来,不情愿的将眼睛睁开了一丝,还没有开口,聂秋染便已经拿了衣裳往她身上套了起来:“薇儿,快起来,罗玄过来了。”屋里被人点起了灯光,昏昏暗暗的,只是刚睡醒的人从黑暗里醒过来,面对光亮就是一丁点儿都觉得眼睛刺得很,崔薇刚将手捂住眼睛,马上便听到聂秋染说了这话,一个激伶之下,立即便清醒了过来,虽然还不敢再看灯光,但是却抬捂了脸,有些吃惊道:“小石头过来了?”
聂秋染点了点头,拿了衣裳替她穿上了,一边拉着她下了床,又捡了床踏下的鞋子也替她穿上。原本睡在被窝里还算温热的手这会儿刚刚一起身便凉了下来,外头的下人们这会儿都睡着了,聂秋染皱了皱眉头,又转身取了件斗蓬替她披上了,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又从被窝里掏了还温热的汤婆子出来塞到她怀里:“抱着,晚上凉。”
崔薇这会儿一听到罗玄过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凉不凉的,连忙便要下地,但聂秋染却是神情坚定,崔薇也只得将东西接过来,身上抱暖和了,这才下了地。外头堂屋里站了七八个身影,都穿着一身黑色斗蓬,昏暗的灯光将影子拉得极长,倒印在屋里,给这屋中增添了几丝沉闷与萧杀之气。
“姐姐。”兴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那站在几人中的一个身影转了过来,面目阴柔俊美,脸上露出来的皮肤被黑色斗蓬衬得皮肤晶莹雪白如玉,更使得他眉目如画,这会儿正惊喜的笑着看崔薇,不是罗玄还有谁?
“姐姐。”罗玄又唤了一声,似是想上前来。聂秋染却是轻瞥了他一眼,罗玄止了脚步,有些委屈的撇了撇嘴,崔薇却是惊喜道:“小石头,你怎么过来了?”
“我这趟有事出京,顺道就来看看姐姐。”罗玄坐了下来,他也已经有许久没见过崔薇了,这会儿看到她正是想念之时。崔薇忙让他坐下了,这才看清跟着罗玄一道过来的人中还有两个熟面孔,其中一个最熟悉的,便是她上京时看到的那个当街杀人的中年人。那面目阴沉的中年人在看到崔薇看向他时,不由自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冲崔薇点了点头,唤了一声:“夫人。”
“你们吃了没有?”崔薇听到罗玄是出京来办事的,也不想问了,聂秋染这会儿没有开口,看得出来聂秋染是要与罗玄说话的,因此微微笑了笑,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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