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荼,你还记不记得回来路上你答应过干娘什么?你这副模样若是让你娘看到了,她如何会放心?”程小野用尽力气,却怎么也拉不住发疯似的孟荼。
“我娘没死,她真的没死,我都看到她向我招手了。”孟荼沉声低吼,手不停在坟头上用力扒着。
“小荼,你冷静点儿!”
程小野拉不住他,只好使出擒拿手,扣住双臂将他架了起来。孟荼自然不肯束手就擒,挣扎中,他的手肘一个用力打到了程小野小腹上。
“啊……”程小野疼得闷哼,脚下一晃摔倒在雪地上。
挣脱了程小野的桎梏,孟荼扑到江氏坟前,手伸到坟上却顿住了。
“干娘……”孟荼转身走过来,将程小野从雪地中扶了起来,“小荼不是故意推干娘的。”
手上的血和着泥土染脏了程小野白色衣衫,程小野却也只顾得上帮他擦眼泪,“干娘不怪你。”腹部隐隐作痛,她伸手用力按着喘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
百里玉衍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眸中闪过一道寒光。本想施展轻功飞过去,又见孟荼恢复正常,便没动身。负手立于一片雪白之中,衬得身上那股子冷傲孤清的气质愈发耀眼,眸如曜石墨发飞扬,似真似幻,恍若画境。
程小野没注意到这边。
她拉着孟荼回到墓碑前,拂掉墓前积雪,她将祭品摆了出来,几样点心,还有两双筷子。“小荼,把纸钱拿过来。”
孟荼闻言,忙把包着纸钱的包袱拿了过来。
程小野四个探望,看到雪地上有一处细长的凸起,手伸下去,准备无误的掏出一条树枝。
递到孟荼手中,她轻声嘱咐:“你棍子在你娘坟四周划个圈,这样我们给她送纸钱的时候,钱就不会飘到别人家里了。”这是这边上坟时的传统,是江氏下葬时,镇上司仪特意嘱咐她的。
孟荼闻言,接过木棍,小心翼翼的在江氏坟四周划了一个大圈。
眼看着圈头圏尾的线就要接上,忽然间雪地上出现一双藕荷色的靴子,挡在了前面。
孟荼抬头,撞上了黄金花委委屈屈的小脸,“小荼……”她刚想说什么,却被孟荼狠狠的打断,“我说了,我娘不想见你,我也见你!”一个用力,将黄金花推开了。
他将雪地上的圈划完,黄金却一下子摔到在雪地中。
掌心被封在雪地下的什么东西滑破,钻心的疼,疼得黄金花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孟荼不理会,犹自转身回到了江氏坟前,“干娘,下面怎么做?”
程小野目光复杂的看看黄金花,又看看一脸冷硬的孟荼,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将火折子递到孟荼手中,“把纸钱烧了吧,有什么想说的话,和你娘说说。”
“知道了。”孟荼拉开火折子点着纸钱,一边烧纸一边絮絮叨叨的怎么说着什么。
程小野趁机走过来,将黄金花从雪地中扶了起来,见她手受伤,免不了又是一阵心酸。“为何不听师父的话,先回家等着?”说是责备,却是心疼更多一些。
黄金花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孟荼的背影。
有怨,有怒,有自责,还有几分程小野说不出来的情绪。
忽然,她猛的甩开程小野的手,退后几步边向后退,边对着孟荼大声喊道:“孟荼,我是有错,可我不是故意的!为了救你回来,我一路跟在抓人的那些人后面,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么?你不愿意原谅我,没关系,我黄金花还不稀罕了!”
转身,她加擦眼泪边向雪地深处跑去。
“金花,回来,那边危险!”程小野起身便想去追,没想到起得太猛太快,不知扯到哪里,腹部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她捂着小腹又蹲了下来。
数九寒天,冷汗一阵一阵,从她额头上滚落下来。
望着那团痛苦地蜷缩在一起的小人儿,百里玉衍忽然觉得哪儿不对,身影一旋,一道白色流光闪过,眨眼间的工夫,他已经到了程小野身旁。
“娘子,你怎么样?”他矮下身子,紧张的将她抱进怀里。
“肚子,疼……”程小野面色惨白,一张小脸被汗水浸透,洗过脸似的,五官痛苦的拧成到了一起。
百里玉衍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迅速搭上了她的脉搏。
这一试,白皙通透的脸“唰”的变成炭黑,惊得他小心肝差点儿忘了跳动。“孟荼,上完坟自己回镇东。”镇东便是他家。
他抱着程小野,快步向路上走去。
孟荼正跟江氏碎碎念着他被抓走后经历的事情,猛然听到百里玉衍的声音,惊得一个激灵扭过头来。“干娘怎么了?”回头望见表情痛苦的程小野,他又吓了一跳。
百里玉衍并未作为答,带着程小野出了雪地,用最快的回了家中。
路上,他用暗号通知了月恒速来。
回到家中,他将程小野塞进被窝,自己匆匆忙忙的开了张方子,让月恒照着去抓药,“若是药铺无人,便是砸砸门也要把药抓来。”
“属下遵命。”
事情紧急,月恒不敢有半分犹疑,快马加鞭去了附近的药铺。还好铺子没有锁门,省了他砸门的功夫,半刻钟不到,他便将药拿回来了。
百里玉衍已经备好煎药用的炉子,月恒回来,他按过药草又核对了一遍份量,迅速倒进了锅中。
半个时辰后,他端着一碗进了房中。
用时虽短,他却已急出了一身冷汗,生怕再晚一刻便误了她的身子。
扶她坐稳,让她将药喝下。
躺了许久,程小野腹中疼痛已经不那么明显,睁开眼看到碗中黑黑漆漆的药汁时,她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
“是药。”百里玉衍见她脸色不像方才那般惨白,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淡漠的眼睛扫了她一眼,把药向她面前凑近了几分,不怎么友善的声音道:“不想有事,便把药快喝。”
程小野猜他是知道自己怀孕了,心虚的没有忤逆他的意思,接过他手中的碗,咬牙将药喝了下去。
这个破古代,药真实在是太难喝了!
被浓烈的草药味呛得咳了半晌,她才缓过劲来,将碗放到床边柜子上,对着他问道:“小荼与金花呢?”如何房中只有他们两人?
百里玉衍面色清冷,拿过碗扫了一眼,又端回到她面前,寡薄的唇轻扯,不轻不重的吐出三个字,“没喝完!”言外之意,没喝完药之前,他不会回答她任何问题。
程小野无语,端过碗晃了晃,将碗底的草药渣渣如数倒入口中。
苦涩在口中弥漫开来,还着浓重的药材味儿,她眉头骤紧,“呕”一声,险些吐出来。
百里玉衍迅速送上一碗水,让她漱口。
水在口中咕噜咕噜几声,程小野刚想吐出去,却见百里玉衍修长五指挡在了她嘴巴前面,“咽下去。”
“嗯?”漱口水,让她咽下去?!
百里玉衍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似的,若有其事的点点头。长指抚过她的脸颊,拈起她额前的一络发丝塞到耳后,云中歌般缥缈动人的声线道:“为夫说,咽下去。”
程小野怨念的瞪了他一眼,看在自己好像身体不大行,好像还需要他帮忙的份上,她忍了。
咕噜一声,将含在口中的水咽了下去。
“小荼他们呢,你现在该告诉我了吧?”
“小荼还在江氏坟前跪着,黄金花为夫不知道去了哪里。”百里玉衍风淡云轻的说道,仿佛这两人都与他无关一样。
而事实上,在他心中,这二人的确与他无关。
“这么久了还在坟前跪着,天又这么冷,会生病的。”程小野嘴里碎碎念着,就想掀开被子下床。
百里玉衍摁住她的手臂,强迫她躺回去,他俯身向前,震慑人心的气势铺天盖地般袭来,“你现在乖乖躺着,哪儿都不许去!”他握着她的手,力气大的几乎捏碎她的手腕。
在他的眸中,她看到了怒火翻涌。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百里玉衍生气。以前,他偶尔也会生气,却不似基本是赌气不理自己。总是作出一幅风淡云轻的模样,或淡漠,或清冷,或委屈幽怨。
可这一次在他眼中看到的,却是真真正正的怒火。
狂肆的怒火如烈火燎原般,片刻燃尽只剩下一片焦黑。程小野忽然觉得害怕,害怕这幅模样的百里玉衍。
“你害怕?”他寡薄唇轻扯,紧紧盯着她的脸,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表情。
“你弄疼我了。”程小野用力晃了晃手臂,想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回来。不想那双手却似铁钳般的牢固,不留一丝空隙。
“娘子便没有话想与为夫说么?”她有了身孕,竟然已经四个多月了,而他作为丈夫,居然半点不知道,还由着她四处奔走!
想到这点,百里玉衍就气得要发疯!
在庆州那夜,他还变得花样的折腾她,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觉得脊背冒冷汗。她当真就不怕孩子有个什么闪失么?就算是不为孩子想,她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在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