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清幽换了身衣裳,和窦三郎一块,跟着庄妈妈,就来到抱月酒楼。
几个人上了楼,就挑个大堂上靠窗的位子坐下,叫了几个招牌菜,慢慢的吃着。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各地举子提前赶来,酒楼里来往吃饭喝酒的,也多是谈论着今届科考之事。谁谁谁上届成绩就十分优异,哪哪家的天才子弟。
一顿饭吃完,听的也多是些不大有用的。
窦三郎叫了小二结账。
隔着几桌上的几个人喝着喝着就议论起当今的宠臣。
“说的是军功,宦官做监军就已经是胡闹,还掌管了兵权。什么军功,就是投机取巧,用将士们厮杀,他们领功!”
“我看,不过就是长了一张妖媚的脸,蒙惑君上,要不然一个阉贼能转成了带兵都督!?”
“就是因为这些阉贼,搞的整个朝堂乌烟瘴气!清流派中又一个骨干老臣辞官归隐了!”
“谁叫今上鬼迷心窍,偏偏被一个宦狗迷惑住了。程老大人几个老臣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才求来了今届主考权!不然连今年的科考,那些宦狗都要插手了!”
同桌的另一个低声说了两句,应该是让他们不要再在外议论,几个人就端起酒对饮起来。说起他们喝的酒,“这酒还是之前的那个酿果酒皇商的酒呢!之前可是作为贡酒的。皇商被潘家横刀夺去,这些酒倒是便宜了我们!”
“这算啥!我还喝过更好的呢!”
“难道是那潘家的酒?”
“自古高手在民间!潘家的酒怕是也比不了!”
“那是你自己喜好吧!”
几个人又说笑着喝起来。
窦清幽和窦三郎付了饭钱出来,对视一眼,“他们口中的这个阉贼……”
窦三郎皱眉道,“是阉党推出来的,今上对朝臣多疑,宠信宦官,导致宦官专权,这被今上赐名燕麟的副都督,就是一个宦官,因为监军退敌有功,竟然从掌事太监做成了副都督,掌管军权。”
窦清幽之前虽然也关注过,但她们家也算是山高皇帝远,手中事多,也连不上用场。朝局动荡已经到这个程度?
两人转弯,趁着吃了饭,就到云端书社去看看。
酒楼议论还是小范围的,云端书社里全都是文人士子,甚至还有些便装的官员。举子是可以参议朝政的,又正直青年,一腔热血,说到义愤填膺之处,还有人拽文骂上几句。
又说今届科考由程老大人主考,国家有望,杏林士子也有望,进入朝堂,坚决为国为民,对抗宦官专权,肃清朝堂乌烟瘴气,以正朝野上下,还朝廷以青天朗月。
窦清幽听着那些写文章骂阉党的士子,还有些群起激昂的议论谩骂,微微摇了摇头。宦官专权是封建社会特有的集权产物,皇帝若宠信宦官,除非真的昏庸到底,无非是两种情况。皇帝受到朝臣集团的重大威胁,大权旁落无法集权。一个是皇帝集权,个人权利和朝臣权利的平衡拉锯。
当权皇帝无法用朝臣各方势力互相平衡制约,而用到宦官来分权牵制,那些朝臣也不能说都为国为民,是清流好官了。
窦三郎看她摇头,低头喝茶,也拿起一本书,靠近些,“四妹看出啥了?”
“愤青。”窦清幽低声回他。
窦三郎忍不住笑起来,想起她一开始解释愤青的意思。看看那些愤怒的青年,也低下头翻书。
“这位兄台!不知敢问这位兄台笑为何事?”一个二十出头的青袍男子朝兄妹二人走过来。
窦三郎抬头,“只是想起晚饭吃什么了!”
呃……
来人没想到他这么回,顿时愣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说啥好,好一会才笑道,“兄台真是……幽默风趣!冒昧问句,不知兄台晚饭准备吃什么?”
“家母带的小吃食。”窦三郎笑道。
来人自报完家门,刨根问题起来,“在下湖州府举子关承元,兄台也是今科举子吧!相逢即是有缘,我见兄台年纪甚小,幽默风趣,想与兄台结为好友,不知兄台可否?能让人发笑的家中小吃食,实不相瞒,在下倒也生了好奇之心呢!”
窦三郎起身,也报上家门,“汝宁府举子窦孝征,兄台客气了!”
“这位是……”关承元看向窦清幽。
北方风俗稍开明些,街上也不乏各家小姐出门,随行带着丫鬟婆子和侍卫的。窦清幽随行带着庄妈妈,也没有变装。
“这是舍妹。”窦三郎介绍,眉头微蹙。
关承元拱手见礼,“小姐有礼了!”
窦清幽也起身见一礼。
话又转到窦三郎说的小吃食上来。
窦三郎只得说,从家中带了自制的腊肉,吃不惯京城菜色,准备自己做小吃食。
关承元眼神闪了下,他明明听见两人说了愤青,知道他们这是不愿意跟他一个不相识的多说,主动邀窦三郎论学。
各地举子赶来京城,想要高中,也不单单是文章写得好,还要提前打名声。所以,像云端书社或者各大书局等都是各地举子相聚论学扬名之地。
窦三郎以刚来,小地方人士,不懂朝政时局为由,跟关承元以学论学,又套了一堆关于朝政时局的事。
两人说到兴起,关承元拉着窦三郎到他的住处去,“我那里有酒有菜,我们边吃边说!”
窦三郎以不便笑着婉拒了。
关承元看他还带着妹妹,他住的也是跟人合租的一个小院子,还有别的人,也的确不方便,只好约定好,改天再聚。
兄妹俩回到住处,窦清幽去准备饭菜,樱桃已经把汤炖好了,萝卜腊鸭汤。
窦三郎坐了会,也跟到厨房来,“四妹!我们明天再去云端书社吧!”
窦清幽摘着白菜,“好!三哥基础知识稳固,来早也是为了解朝政时局,内部消息我们没办法打探,这些书社书局虽说说的言不尽实,也是一个重要来源。三哥也可趁机扬名。”
“扬名就算了,今科由程老大人主考,会比上届能轻松些是真的。起码程居迁是朝廷肱骨老臣,正派清流领袖,选拔士子也肯定更公允公正。”
窦清幽却不这么认为,朝廷党争激烈,势必对这次科考大有影响。
窦三郎也蹲下帮着摘菠菜,“若是四妹,有什么好的想法?”
窦清幽把白菜递给樱桃去切,“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
窦三郎想了半晌,“怕是今上根本无法把控。”
所以,皇帝即便有心也无力,只能造就朝局动乱。
次一天,兄妹两人又到云端书社去坐了半天。
又碰上那关承元,拉了窦三郎一块围观论政,也跃跃欲试。
连着几天,关承元都跟着他们兄妹,到各书局也转了一大圈。
窦清幽让窦三郎回去就见闻,写两篇制艺。
窦三郎应下,他也的确有很多想法,就待在住处专心攻写文章。
让李走运和大运到三教九流地去打探各种消息。窦清幽带了庄妈妈和樱桃继续在外面转,各处消息不一,而云端书社是聚集文人士子最多的,也时有闺秀小姐来,坐在雅间里喝着茶听上半天。
关承元又过来,见窦三郎没来,窦清幽却一个人过来,过来打招呼,“窦小姐!令兄没有来,你一个人来的?”
窦清幽点头招呼。
关承元看着她没邀自己同坐,没有窦三郎在他也不好硬挤过去,就招呼完,去找相识的士子。
窦清幽看下面争论半天,都是那些,就到书架去选书。
云端书社也不愧是敢号称云端,各类书籍应有尽有。窦清幽发现了几本外文书籍。
“可认得这是什么文?哪个族的?”窦清幽翻看了下,问庄妈妈。
庄妈妈笑起来,“小姐这倒是把老奴给问住了!老奴哪认识这些外文!不过这里的书侍应该认识,老奴叫来他们问问便知。”
不一会,一个五十上下的掌事被叫了过来,看窦清幽拿着那些外文书籍,也只当她没见过,好奇才问问,随口给她介绍,“这两本都是洋文,那本是东瀛文,另外那两本都是高丽文。这些书都是外交士子勘阅的。”
窦清幽点头,“现在京中可有洋人在?”
“倒是有个修座钟的老洋人,没有回家乡去,不过前两年病逝了。”掌事回道。
窦清幽见问不出别的,就让他去忙,翻看那些洋文书。
那掌事却不走,提醒她,“小姑娘!这些洋文书都非常珍贵,小姑娘你也看不懂,还是不要翻看的好。”让她放回去。
窦清幽抬眼看他,“掌事懂的洋文吗?”
掌事愣了下,“老朽倒是懂的几句。”
“那正好给我翻译一下吧!”窦清幽拉了他当教师,这些洋文跟后世的有些差别,很多她也不能确认意思,只能连蒙带猜。
掌事一听,脸色就有些不好了,呵呵笑道,“小姑娘又不是洋人,问这些也无济于事。”觉的窦清幽在刁难他。
庄妈妈眼神冷了下,问你好好回答就是!
窦清幽让他下去,她已经找到译本了,隔壁摆放的就是。
看她伸手就拿到了译本,和那两本洋文书籍对照起来,掌事神色就变了变,“小姑娘懂的洋文?”
“不懂得,翻一翻。”窦清幽把书借到雅间里去看。
樱桃也好奇的趴在桌子旁,“小姐!这些蝌蚪一样的洋文,那些洋人是咋想出来的啊!看看咱们的字,好歹像字啊!”
“蝌蚪文也是人家的文字!”窦清幽回她一句。
两本洋文书讲的都是异域的风土人情和大山名川一类的,翻译的还有好几处错误。她那本《奇闻杂谈》里也零星记载的有这些。
楼下突然阵阵叫好声,伴随着掌声。
“去看看!”窦清幽吩咐。
庄妈妈到门口看了会,“小姐!是一个叫沈良辰的举子,写了篇文章,批判阉党领袖汪正和燕麟的十八恶行。”
“十八恶行?”窦清幽挑眉。
庄妈妈应声出去,不多时,就誉写了一份拿上来。
窦清幽打开一看,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王大娘家的鸡不下蛋,白大娘的狗绝育,都是那些阉党罪过!”
“啊!?连这也写?”樱桃一听,就过来看。
“小姐是讽刺呢!”庄妈妈笑的满脸。
“宦官专权本就是弊端,但十八大恶行,就有些夸大其词了。”窦清幽随手丢在一旁,继续翻看手里的译本,“问问掌事,可能买这几本书。”
庄妈妈应声出去,很快就交了钱,买下了这几本书。
“他们这么好说话,直接就卖了?”樱桃奇异道。
“说是珍藏,还有其他的手抄本。”庄妈妈笑着回道。
窦清幽让拿上书,她们该回去了。
主仆刚下了楼,就被一个方巾男子拦住,“这位小姐!小生有礼了!”
窦清幽疑惑。
方巾男子笑起来,“小姐刚才看了小生的文章,不知以为如何?”
原来是见她让庄妈妈誉写了一份他的阉党十八大恶行,以为她对他有意。窦清幽打量他一眼,“无聊至极!”
方巾男子脸色一僵。
樱桃也冷眼警惕的看着,护在窦清幽一旁离开。
后面顿时传来几声嘲笑的声音。
“良辰兄!看那女子穿戴也不像大户小姐,不过有两分姿色,她看不上你,是她的损失!”
“是啊!良辰兄!你才貌家世样样出色,还怕没有闺秀垂青不成!?那种的就算了!”
“也不一定啊!说不定人小姐害羞,故作姿态,想另择佳期跟良辰兄会面呢!”
樱桃听见,气的不行,“还文人士子,简直龌蹉下流!能考中才怪!”
关承元站起来,“几位兄台所言,有失正人君子风范了!”
有人反驳风流才子配佳人,本就是雅事。
关承元强词一番,直把反驳之人说的不敢再吭声,这才出来,想追窦清幽。她要了一份那针对阉党的十八恶行肯定是为她兄长。
窦清幽已经出了街口,坐上马车离开。
回到家,樱桃还有些愤愤不平。
窦三郎知道,皱着眉不让窦清幽再这么出门去跑,“你要想出去,等我一块,我陪着你再出门!”
“有樱桃和庄妈妈跟着,那点小事也不足为惧!”窦清幽换了衣裳去下厨。
窦三郎看她买回来的书,洋文书籍和译本,眸光微转,翻着看看,只是讲异域风土之事,知道她喜欢看这些杂书,见那书也没什么,又放了回去。
吃完晌午饭,窦清幽就不再出门,在家里看书。
下晌有人敲门来,大运过来通禀,“少爷!是沈公子来了!”
窦三郎一听是熟人,忙出来接待。
“窦兄!”
“沈兄!”
樱桃出来准备茶水点心,见来人,顿时脸色不好,“咋是他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沈良辰,和窦三郎在河东府大比时认识的。
窦三郎听樱桃这神色,顿时也明白过来,“沈兄上午可在云端书社批判阉党十八大恶行?”
看他脸色不好,沈良辰疑惑道,“是啊!窦兄你来的时日也不短,一定也是对阉党深恶痛绝的吧!我特意收集了阉党为首的汪正和燕麟的十八大恶行,我还带过来,给你看看,我们也一块论论!”
正说着,窦清幽出来。
看到她,沈良辰惊疑的上前几步,“原来是你!?上午我有心结交小姐,你却说我文章无聊至极!你……你不会就是窦兄的妹妹吧!?”
窦三郎听着脸色更是有些不好,“舍妹顽劣,让沈兄见笑了!”
“那倒不是!”沈良辰还一副大方的样子,“既是窦兄的妹妹,想必也是熟读诗书的,既然说我文章有缺憾,窦小姐想必有更独到的见解?也可说出来,与我们一听啊!”
“上茶!”窦清幽吩咐一声,她是准备出去买菜了。
樱桃脸色不好的上了茶水和点心。
沈良辰看窦清幽并不多理会,还在跟窦三郎说那十八大恶行的事,让窦三郎也帮他看看。
樱桃回到屋,小声嘀咕,“这种人是咋考过秋闱的!?”
“大浪淘沙,总要多淘几遍!”窦清幽换了衣裳,带庄妈妈出门买菜。
沈良辰看她出去,“你们兄妹俩住在这一个独院里,倒是舒适!你妹妹跟你过来,就是照顾你吃食的吧!?”
窦三郎嗯了声,不想跟他多说这些私事,更后悔跟他说了住处,当初结识的时候觉的他为人不刻板死板,文章也写的独到。没想到见了四妹是这样!
沈良辰看他似乎神色不太好,想他可能从窦清幽那里听到了书社里其他学子说的那些话,觉的冒犯了他妹妹,忙又跟他解释一番。
窦清幽逛了一圈,买了些菜,又买了些早发的野菜,买了条鱼,和庄妈妈赶回去。
沈良辰还没有走,见窦清幽回来,特意上来又赔罪一番。
“无妨。”窦清幽客气的回他一句。
见他留下吃饭,窦清幽让庄妈妈和樱桃准备饭菜。
沈良辰一边跟窦三郎说着话,一边想着窦清幽亲自去了厨房。嗯!她果然是青眼与他的!不然也不会不认识他的情况,听了他的文章就让人誉写了一份拿走!见他来了,还亲自买菜准备饭菜招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