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人,您是最年轻的状元郎,还是连中三元,才华斐然。坊间传言您芝兰玉树,貌比潘安,莲儿崇敬念书做学问的人,却是无法用他们形容您这些浅显的词汇,描绘出您的姿容。今日得见,便信了他们的话,真真是仿若天神下凡一般的人物。”
温香软玉靠过去,顾玉莲身上散发着淡雅的莲香,仿若杯中的酒水,稍微闻一闻有一种微醺,令人心神飘荡。
薛慎之手腕翻转,酒杯倒扣。
顾玉莲微微一愣,无措地看着面容冷峻,如覆寒霜的薛慎之。
他将酒杯倒扣,便是不再喝了的意思。
不给她半点脸面,顾玉莲轻咬着下唇,眼圈发红,求助地看向顾冕。
顾冕也被下脸面,可惜他的脸在这儿和这些个瘦马差不多,不值钱。
他讪笑着,“莲儿,薛大人觉着这小酒杯喝着不够痛快,你给他上酒碗。”
顾玉莲触及薛慎之渗出寒意的眸子,不敢轻举妄动。
“这位大人是?”薛慎之缓缓掀开眼皮子,目光深沉地望向顾冕。
范县令连忙回道:“薛大人,这位是顾冕,安阳府城的富贾。”
“今日是谁设宴?”
范县令再迟钝,也知道薛慎之是不满今日的安排,在兴师问罪。
他擦一擦冷汗,“顾冕毛遂自荐,今日由他设宴款待王爷与薛大人。您们若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去临江阁,那儿环境清幽,戏唱得不错。”
薛慎之取来碟子上的热毛巾,擦拭手背,淡漠地看向顾冕,“顾冕如此热情,本官盛情难却,土地就从你开始清查。”
顾冕脸色骤变,“大人,薛大人您误会了。土地是从乡镇开始彻查,我……我就不打断你们的计划,给你们增添麻烦。”
“不麻烦。”薛慎之唇角勾出冰冷的锋芒,环顾一眼,坐在各位富绅身边的瘦马,“顾老爷身为富贾,作为表率牵头,便从你们富贾开始清查,由你监督,最后查证清查土地数量属实,本官会向上回禀皇上,论功行赏。”
顿时,顾冕成为众之矢的。
富绅原来享受美人喂酒,听到薛慎之的话,一口酒喷出来,剧烈咳嗽几声,看向顾冕的目光活似要吃人。
“接下来要辛苦范大人。”薛慎之指着顾玉莲,“你去伺候范大人。”
顾玉莲满面惊惶,看着范大人富态的身躯,年纪能做她的爹,心中十分抗拒。
身为顾家的女儿,婚事便是用来换取利益。她自小就明白,在二堂姐入京时,更是深有所触。昨日大伯娘来找娘,要将她送给钦差的时候,她当时脑袋嗡嗡发响,可在得知钦差是今科状元时,一颗芳心便有所萌动。
薛慎之状元之名,闻名遐迩,轰动大周国。概因他连中三元,还研制出水车,改善水利,入朝不过短短几个月,便连升两级。她在书斋见过薛慎之的画像,风度翩翩,宛如神邸。只是这样的传奇之人,存在幻想之中,这一生未必能够得见。
而大伯要将她赠给薛慎之,她心中即娇羞又期待。
她悄悄在屏风后窥视,他的风姿更胜画像百倍。容色清隽秀美,柔亮乌黑的墨发,唇角噙着清浅柔和的笑意,散漫地端着酒杯,微微低着头在倾听襄王不耐的抱怨,从容温和。
他仿佛觉察到有人在注视他,抬眸望来,那一双眼睛淡然高雅,宛如高山流水,高旷之气仿佛能够洗涤人心一切的杂质,那般的令人沉溺其中。
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闺中等待被送出去,她心中茫然惶惑,不知她会送给谁,是名士公子,还是为人继室,可却未曾想会有这么大的惊喜给她。
少女一颗懵懂的芳心,总是轻易的为少年才俊而倾倒。
她也不例外。
可是当他吩咐她去服侍别的男人,顾玉莲伤心难过,望着他冷若寒潭的眼眸,神色冷峻不可攀附,与之前的温柔容色截然不同,让人知道他并不好靠近。
“薛大人,我、我并不是那种女子,我是良家女子,待字闺中。”顾玉莲强忍着心中的涩意。
薛慎之漫声道:“是我对良家女子有误解吗?”
“哈哈哈。”襄王大笑几声,一手搭在薛慎之的肩头,“慎之,是你的魅力太大,让良家女子,甘愿放浪的成为烟花女子。”
极具羞辱的话,让顾玉莲泪水扑籁籁落下来,不堪受辱,捂着脸跑出去。
襄王眼底含着笑,扫向顾冕,却让他心底遏制不住的漫上寒意。
他答应商枝,将薛慎之全须全尾带回去,可不代表要给他多捎一条尾巴。商枝到时候就不止是剁了薛慎之这新长的尾巴,只怕连他也给一并剁了。那个凶悍的女人!
襄王瞥一眼顾茉儿,慵懒地说道:“你们尽管将闺女往薛大人跟前送,别怪本王不告诉你们,薛大人家有猛虎,专吃人的那种。”
“哪里哪里,薛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我等岂会坏人姻缘?”那些富绅还懊恼顾冕奸诈,将侄女儿捎来送给薛慎之,到时候握着薛慎之的把柄,他就不能顺利清查土地。
如今心思被挑开了往外说,他们当然是否认。
“没有就好,本王是怜香惜玉,不忍心红颜早逝。好了,今天大家都累了,就此散了,回去将地契收整收整。”襄王将杯子一扔,站起身,准备离开。
“王爷。”顾茉儿连忙跟上襄王。
襄王将受伤的手举到顾茉儿面前,“本王有心无力,难消美人恩。”从袖子里摸一摸,摸出一张银票折叠,轻佻的插在顾茉儿胸口,“去陪范大人。”
顾茉儿还想要纠缠襄王,便听他玩世不恭的对范县令道:“范弼,你代本王受了顾冕的好意,明日与本王说道个中滋味。”
范县令头皮发紧,襄王这是让他收了顾茉儿!
他看向顾冕。
顾冕头都是大的,顾家也就剩下这两个女儿,都便宜范弼,他可是捞不着半点好!
襄王虽然看着落拓不羁,实则并不是好相与的人。
顾冕给范县令递个眼色,先假意答应,再将人送回顾家便是。
襄王指着随行内侍,“你去服侍范大人,天亮后再回来。”
顾冕傻眼了。
范县令也懵了。
谁也想不到襄王会有这种操作。
襄王心中冷哼,女子自个轻贱自个,他又何必怜惜?
跟了范弼,也算解决一桩麻烦。
顾冕的心可不小!
襄王与薛慎之走出酒楼,坐上马车,襄王斜睨着薛慎之,“你这一招不错,先拿富绅开刀,只要将他们给清算,百姓那边存在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之后便是官宦了。”
他们也强撑不了多久!
首要将富绅这一块臭骨头给啃下来。
薛慎之眉心紧皱,只觉得顾冕的态度很奇怪,他侧头问襄王,“一个很疼爱女儿的父亲,在女儿死后,短时间内无法从悲伤中走出来?”
“你在问本王?”
薛慎之不语。
“本王女人都没有,如何体会得到一个做父亲的心情?”襄王撩平袍摆,靠在软枕上,“你指的是顾冕?”随即冷嗤一声,“一个将女儿当做攀炎附势的玩物,能够疼爱到哪里去?”
薛慎之蹙眉,顾莺莺被处死,顾家即便再无仁义,也该去收尸才对。
而今日与顾冕一个照面下来,他并无丧女的哀痛,莫不是顾莺莺被偷梁换柱了?
顾莺莺身后有礼王,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王爷,最迟三天后,你回京。”薛慎之在下马车前,叮嘱襄王。
“本王知道了。”襄王先薛慎之一步下马车。
薛慎之掀开帘子,就见襄王一脸坏笑,他蹙眉,便见顾玉莲朝他走来。
“薛大人,顾家女子婚姻没有自主权,都是利益的牺牲品。大伯将我送给你,我很高兴,在见到你之前,我便反复抄读你做的文章,很崇敬你。我知道你和商姐姐很恩爱,我不会与她争抢,你可以不给我名分,给我一个避身之所就行了。若是商姐姐在意,等我随你回京,再搬出来,我不想被大伯转手送给一个能做我父亲的人。”顾玉莲哀求薛慎之。
薛慎之冷声道:“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小姐,请自重。”
“你想知道我堂姐的事情吗?她回京城去做什么了?只要薛大人肯答应,我会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顾玉莲握紧拳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薛慎之。
薛慎之眉宇间布满不耐,看都不再看顾玉莲,转身进府邸。
顾玉莲伸手想拽薛慎之的袖摆,襄王挡在她前面,“本王劝你死心,慎之这辈子只吃商枝的软饭。他与商枝之间的感情,不是你们这种女人能够插足。”
言词间,尽是不屑。
襄王很欣赏商枝这种人格独立的女人,她的与众不同,让她充满魅力,是一个很独特的女人。有美玉在前,这些庸脂俗粉,如何入得了眼?
翌日。
顾冕一大早将地契送到衙门。
范弼走路都发虚。
他被内侍灌下一碗壮阳药,原来还想两人演戏,蒙混过关。
襄王这些不入流的手段,简直太狠了!
顾冕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乌青着眼睛走来,看着范弼扶着腰,瞪着他,像只乌鸡眼似的。
范弼心里的苦,谁知道呢?
襄王就是故意为之,不想让他们团结,抱成一团,分化他们。
薛慎之穿着官袍,与襄王并肩而来,直接坐在公堂上,着令范弼将他管理辖区户籍登记册拿出来。又传唤度田官吏,将土地数量造册的本子拿出来。
范弼与度田官吏后背冒冷汗,这两样拿出来,便能看出问题,都不必等到清丈土地。
薛慎之是寒门子弟,如何不清楚这些个内幕?
安阳府城是矿产之都,朝中大臣人人都想染指,分一杯羹。从而乱了安阳府城的风气,这里的官吏多与近臣勾结,田宅逾制,根本不敢如实度田。那些没有关系的富绅,凭借财势和度田官吏勾结,大量隐瞒土地。而度田官吏尽量把富绅的赋税转嫁到百姓头上,不仅丈量他们的耕地,住宅占地也不放过。
杏花村之所以没有这种情况发生,是因为太贫穷,根本无力去承担。
土地也贫瘠,种不出粮食,富绅豪强根本不放在眼里。
度田官吏与范弼对望一眼,将弄虚作假的册子呈递上去。
薛慎之并未翻开,而是面容冷肃道:“所有田地,清丈之后,究竟有多少亩,一目了然。若是这账册上作假,本官如实禀明皇上,你们不止是头上的乌纱帽护不住,就连脑袋,你们也要护紧一点!”
度田官吏面色灰白,双腿发颤,上头的人都保证,不会让薛慎之活着来安阳府城。他们趁着人来的短暂时间,并不是很用心的造假,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哪里知道薛慎之真的逃出生天?可这种事情,只要一查就有破绽,根本无法遮掩。
“薛……薛大人,下官记起来了,这册子拿错了。”度田官吏最终扛不住,将真实的册子呈递上来。
范弼即使想阻止也来不及,他却是岿然不动,“薛大人,户籍难免会有出入,流民逃窜,亦或是投靠亲友,我们也很无奈。”
薛慎之并未理会范弼,着令安排下去,各乡里正检查户口,镇长统一登记,随后送到薛慎之手中。
而他则是翻查到顾冕的户籍与造册土地,命人拿着定步弓清丈,并未造册多出来的土地,一律充公重新分配。而一旦查实隐藏的土地,从拥有年限开始,补交赋税。
不过两日,人口统计便呈递上来,整个安阳府城有百万人口,而耕地有一万五千多亩。
而这与范弼给的户籍,有极大的出入。
薛慎之安排村民监督自查,拿到结果之后,薛慎之亲自带人去抽查,比里正上交的数量,多出几百亩,当即撸去里正职务,将职务赐给检举有功者。
这一套操作出来之后,里正不敢再耍花招,全村的村民在盯着,巴不得里正出差错。
如此,呈递上来的都是真实的数据,省去薛慎之不少的功夫。
他却依然抽查一些乡镇,谁也不敢抱着侥幸心理。
不过一个月,安阳府城的土地基本上查清,比原来一万五千多亩地,多出近一万亩地,而这些全都是富绅官宦隐藏的土地。
顾冕与各大富绅,从原来拥有几百亩甚至上千亩地的,到现在只剩下名义上的几十亩,心痛到无法呼吸。
却也不敢申辩认领,十几年的赋税之重,也足以让他重新收买土地。
陈知府一直未曾露面,得知薛慎之搞出一点名堂,准备将一万亩无主的土地给拍卖,冷笑一声,“本官倒要看看,谁有胆子买这些土地。”
清查出来又如何?
等他一走,这些土地重新回到他们的手里!
陈知府双目阴鸷,也不知他能不能活着,将这些资料送呈到皇上的龙案上!
——
薛慎之一离开,商枝便忙碌起来,所有她研制的药物换包装,瓷瓶都有她的头像。
而美肤馆也开设许多下线,拓展作坊,又要抽查检验成药,成分药效是否达标。并未达标的药丸,那一批产量全部销毁。
商枝将订单一张张发货下去,又收到不少订单,她捏着脖子,“得找两个专门配发订单的人。”
沈秋道:“只是配发的话,镖局有两个合适的人。”
“明天带过来。”
“好。”
“去秦府。”商枝让沈秋安排马车。
明日秦景骁与魏宁姿大婚,秦老夫人请她过去一趟,祖籍的亲戚赶过来,让商枝去认人。
秦景骁是二婚,魏宁姿是大龄未嫁女,两家都主张简单办几桌,并不大办。
商枝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着繁荣的街道,轻轻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薛慎之在安阳府城怎么样了。
正准备放下帘子,商枝的手一顿,紧盯着一个方向,那儿站着一个身着灰布衣裳,面容俊朗的男子,与一位带着帷帽,穿着白裙的女子。
而这名男子,正是李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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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二更,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