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苏菲看了看摆在桌子上的那十八尊黑玉罗汉和观鱼观音……在将那些古籍、佛头发运走之后,她终究忍不住还是将这些东西还了原貌。其实也简单,只需要用软布蘸醋擦拭一遍即可。处理后的十八罗汉晶莹剔透,愈发显出几分威严,而且面目宛然,更为清晰。不过,在苏菲看来,与其说是威严,不如说是憨态可掬,这十八尊墨玉罗汉确实是非常的可爱。
“小薇,你说这尊观鱼观音的雕琢手法很特殊,又是怎么回事?”苏菲左看右看也瞧不出哪里特殊了。
必须说,从雕刻工艺方面来说,它们是无可挑剔的,但如果说特殊……也不见得有多特殊。呃,材料倒是非常的特殊。那尊观音像是用紫檀雕刻的,从雕工上看,这个作品雕刻精细,刀法娴熟,整个线条自然流畅。紫檀又分为两种,那就是大叶紫檀和小叶紫檀,大叶紫檀的弦切面上带状条纹明显而且比较宽,颜色呈紫褐色;而小叶紫檀表面的木纹却并不明显,色泽初为橘红色,久则深紫色如漆,几乎看不出年轮纹来,脉管纹极细,呈绞丝状如牛毛,其价格要比大叶紫檀高出四五倍之多。
莲台和水池是用一个整块的杂色翡翠雕琢而成的。这块翡翠的种水不错,竟然是玻璃种的,但颜色太斑驳了,青白绿红,而且有很多是交错在一起的,都没办法分割,如果是用来做珠宝,恐怕再高明的珠宝师也没有办法将它做成一件精品。但那位雕刻大师却匠心独具……莲台是红白相衬的,净瓶是白玉净瓶,水池四周按照颜色镂刻出大海、青天白云等景物,而池底却是一块块颜色不同的鹅卵石。
欣赏了一会儿之后,苏菲还是瞧不出什么在雕琢方面有什么特殊之处,最多是雕刻者的匠心,将一块废料变成了宝贝。
“你找一些清水倒进去。”小薇说道。
清水?
苏菲怔了一下……可也是,这个观鱼观音的水池子里怎么可以没水?
“用不用我再去买两条鱼?”苏菲一边将清水注入,一边笑道。
小薇没有回答,沉默以对。
“这是……怎么会这样?”苏菲的眼睛蓦地瞪圆,像是看到了灵异事件。
说灵异事件也不为过,就在她将水注入水池的时候,从莲台上升起袅袅云雾,在观音身畔缭绕,而且还散发着阵阵清香,这股清香沁人心脾。
那只白玉净瓶中也是水光盈盈,瓶口中也有淡淡云雾,而且其中隐约可见一根翠绿色的柳条。
最妙的是,水池中波光粼粼,水面上浮动着一片片的荷叶和隐隐的花苞,在荷叶之间,有数尾锦鲤浮动,水下是一块块色彩斑斓的鹅卵石,充满了立体感。
“这是……小薇,难道这是神迹?”苏菲的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当然不是神迹,不过用鬼斧神工来形容,绝不为过。”
小薇解释道,那位雕刻大师利用的是这块翡翠颜色上的特殊性,采用一种隐雕与微雕相结合的手法,雕刻出这种图案,当充水的时候,就会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折射出现,譬如那些云雾,看上去似乎很玄,而且似乎是飘动的,实质上那是一种错觉,至于香气……那是紫禀的香气。
这也是无价的宝物啊!
苏菲赏玩了好一会儿,才将水倒掉,将这些物件收了起来。
正要上床睡觉,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苏菲疑惑地拿起电话:“喂,请问是哪位?”
“苏菲吗?我是潘玉良。”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潘先生,您有什么事情吗?”苏菲讶然问道。
“大千先生告诉我,你这趟威尼斯之行,大有收获啊。”潘玉良在电话另一端笑道。
“他老人家可真是大嘴巴。潘先生,我可不是保密,过两天我就去巴黎,带了几件东西给您欣赏……”苏菲连忙解释。
“行,我知道你不会忘了我这个老师的。”潘玉良笑道。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挂断电话。
人一上岁数,感觉上就像是老小孩,唯恐别人将自己忘了。潘玉良这两年身体不太好,据小薇提供的资料,再过三年她就会因病去世。原本她是很想回国的,可是国内的政治情况不太好,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回国,恐怕就要面临无休止的政治斗争,最终她也没能够实现这个夙愿。
而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她的遗物处理,从血缘和法律程序上来说,潘玉良的丈夫潘赞化的儿子潘牟是唯一合法的继承人,但是在最初潘牟提出请国家协助将潘玉良的骨灰和遗物运回时,却没有任何回音,直到八十年代,有关部门认识到了潘玉良在国外的影响和其作品的艺术价值,才开始启动遗物物理程序。
让人气愤的是,这些遗物在还没有运抵国内的时候,就已经被捐献给国家,有关部门的解释是很奇怪的,潘玉良是华人,所以她就是中国人,所以她的东西就是中国的东西,所以她的家人没有权利占有中国的东西……这让苏菲不禁想起了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貌似五四运动以来,要打倒要推翻的就是这种思想,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跑出来了?
所以,在放下电话的时候,苏菲就想到了这些……既然她是潘玉良的学生,就不能坐视这件事情的发生,师生如父子,这个关系是中国的传统,她必须要履行起这个责任。
“潘先生,我来了。”苏菲拎着一个大旅行箱走进房间。
房间里充满油墨的气息,却没有丝毫的老人气,今天潘玉良不是一个人在家,还有一位客人,苏菲只知道他叫王守义,是潘玉良的好友,见过一次。
“王伯伯好。”在和潘玉良打过招呼之后,苏菲又向王守义问好。
“你自己过来的?”潘玉良问道。
“是和一个保镖一起来的,我让她在酒店休息,一个人打车过来的。”苏菲说道。
“坐吧,听说你这一次在威尼斯画了不少画?”潘玉良没有急于询问那些敦煌书画的问题,而是关心起苏菲自己的作品,显然是将她真的当作自己的学生了。
这一次,苏菲的威尼斯之行一共画了五幅油画和六十四幅素描,相比之下,这份儿速度和产量也算是相当惊人的。
虽然潘玉良的身体不好,但她还是将每一幅图画都一一看过,脸上一片欣然。
“苏菲小姐的画虽然也受到中国画风格的影响,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西化,但也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开个画展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王守义笑道。
“她年龄还是太小了。不过,”
潘玉良看向苏菲,“有没有想过办画展?我是说,办一个独立的画展。”
之前苏菲也办过画展,不过是跟着张大千办的,效果不错,而且展示的画作大多卖出,但让她办一个完全以自己的名义办画展,却是未曾想过的。
“潘先生,我真的可以吗?”她有些怀疑地问道。
“当然可以。你是毕加索先生、大千先生和我的弟子,谁能够质疑?”潘玉良很有几分豪气地说道。
“全凭潘先生作主。”苏菲想了想,也同意了。
她将那些画收起来之后,把这一次带来的东西掏了出来,吴道子的《送子观音图》、阎立本的《西域图》、顾恺之的《维摩诘图》和一幅刺绣作品《楼兰夜宴图》。
前三件作品都是有名气的人,而最后一件作品却是一件无名氏的作品,虽然经历了千年之久,却没有丝毫的朽坏,而且连颜色都非常的鲜艳,体现出了当时高超的刺绣水平。
“这都是真迹?!”
王守义非常的惊讶,“苏小姐,请问这些作品你打算出手吗?”
苏菲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无论多少钱我都不会卖的。”
“苏菲人小心可不小,她打算将来回国办一个博物馆……”潘玉良笑着将苏菲的志向说给王守义听。
“好啊,没想到苏小姐年龄不大,想法却如此的深远。不过,为什么不直接捐给国家呢?”王守义奇怪地问道。
“捐。”
苏菲摇了摇头,“王伯伯,您是不了解状况,官员不是艺术家,这些作品交到他们手里,就跟明珠暗投一般,您知不知道,大陆那边已经有很多文物古迹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曲阜孔庙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孔子墓被铲平挖掘,其内孔子遗物与骨骸示众后焚毁,“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碑被毁。庙碑被毁,孔庙的泥胎塑像被毁。最早进行的破坏活动由北京师范大学的200余名师生组织,被摧毁的之登记在册的文物就有6618件,其中画929幅,书籍2700余本,石碑1000余块,墓葬2000余。
河南南阳诸葛亮的“诸葛草庐”的‘千古人龙’、‘汉昭烈皇帝三顾处’、‘文韬武略’三道石坊及人物塑像、祠存明成化年间塑造的十八尊琉璃罗汉全部捣毁,殿宇饰物砸掉,珍藏的。
书圣王羲之的陵墓及占地二十亩的金庭观几乎全部平毁,祗剩下右军祠前几株千年古柏。
新疆吐鲁番附近火焰山上的千佛洞的壁画,曾被贪焚的中国商人盗割卖予西方俄、英、德等商人,卖到海外。但那运到国外的壁画毕竟被博物馆珍藏,并未毁掉。而中国人自己干的‘破四旧’却重在一个‘破’字:将剩下的壁画中的人物的眼睛挖空,或干脆将壁画用黄泥水涂抹得一塌糊涂,存心让那些壁画成为废物。
上海画家刘海粟珍藏的书画被抄后,堆在当街焚烧。幸亏一位过路人以“工人”的名义镇住**小将,打电话给上海市委,才派人制止。但已烧了五个多小时,焚毁的字画、器皿不计其数。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苏菲摇摇头,“这些事情都是绝对真实的,我在香港那边,有个朋友雇佣了从大陆逃港的工人,是他们亲眼目睹的,而且还有很多东西都是以国家名义收缴的。”
她隐晦的将毕加索生前身后的事情也说了一遍,看到潘玉良若有所思的神色,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