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后的许多年里, 这场庭审会都成了顾嘉安心里过不去的一个坎。它的存在让许多被蒙在鼓里的人觉得正义得到了声张,短暂的平等也是可以出现的。但对于那些对真相心知肚明的人来说,这场庭审会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转折, 不管是好是坏, 都彻彻底底的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当然, 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你现在遇到的事情对未来的你会有怎样细微或者深刻的影响。就像现在的顾嘉安和李洋坐在房间的最后面, 看同一个地方又重新上演一场几年前上演过的戏码。只是这一次, 情势完全不同。季风由几年前的笃定和趾高气昂变作憔悴低头、说话吞吞吐吐,整个人的气势就直接弱了几分。而站在那头的苏虹景,表现的只能让顾嘉安用两个字来形容, 那就是:完美。
她坐的越久,突然就越明白李洋和廖礼安总在反反复复提醒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胡辰之类的人离当事人太远, 所以只能从报道上了解事情, 然后义愤填膺。可当她今天真正的坐在这里时, 才醒悟苏虹景一直以来的问题出在哪里:她太完美了。
每一个低头抹眼泪的动作、每一句因哽咽而暂停过的话,仿佛都被精心设计过, 演练了无数次,然后才在最后表演的舞台上完美无瑕。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心中隐隐的不安终于浮出水面,虽然迟了许久。香奈儿经典款的香水顺着人走过来的风送到她的身边,沈夫人轻轻的俯下身, 在她耳边说:“她表现的棒不棒?”
顾嘉安僵在原地, 内心期盼着去了卫生间的李洋早早回来。
“你觉得这一次季风会得到他应得的惩罚吗?”
她被沈母的问题问的措手不及, 虽然最不情愿那样的猜想, 却还是不得不问出来:“是您让苏虹景……?”
“你可以猜猜。”沈母轻轻拍拍自己眼前的小女孩的肩膀, 突然无限感慨起来,毕竟沈若望如果活到她这个年纪, 也可以读她想读的任何一所大学,和一个还算不错的男生谈谈恋爱,开开心心的生活。她看到李洋走过来,最后只说了句:“好好学习。”颇有点像长辈叮嘱自己调皮的孩子的感觉,虽然她已经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李洋自远处看到沈母和顾嘉安站在一起,下意识的加紧了自己的步伐,却看见沈母在见到自己即将赶到之后便转身离开。他手插兜里,挑眉问这个小孩:“她跟你说什么了?”
小孩惴惴不安的看他一眼,一言不发。他就笑了一下:“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是什么。”
“你不用管。我们说是记者,报道事件,其实对于最后事情的结局也做不了什么改变。既然最后法官判定季风有罪,那么他就是做过那件事,不管中间过程如何曲折,都是做过。”李洋坐在她旁边看见顾嘉安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最后从中结出一颗泪珠出来,挂在眼角,将坠未坠。
他明明这么些年看见过多少荒唐的事情,以为自己早就不会有什么诸如怜悯或者慈悲这样软弱的情绪了但是终究还是于心不忍,轻轻的把小孩搂进自己的怀里,喃喃自语道:“抱歉啊,抱歉。”
其实抱歉什么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她越早接触便越早领悟。可就是因为这样,他反而觉得这是件何其残忍的事情。
在坐车回去的路上,顾嘉安哭累了,就靠在李洋的胳膊上睡着了。李洋单手摆弄手机,看见微博上季风的事情上了热搜,评论一片叫好,都在大骂季家,又称赞苏虹景的勇敢。因为这件事,季家主营的上市公司的股价已经接连下滑,直至今天,滑至谷底。
他心情复杂,放下手机,倒是真心佩服沈母,作为一个单身母亲等待数年,筹谋良久,终于等待到了一个完美的时机把季风陷害进了牢狱里去,而且细节没有一丝疏漏。
其实到底还是灰心丧气的,只是顾嘉安年纪小,把情绪表现在了脸上。他却不行,只能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不停的质问自己,如今做这样的职业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车子安安稳稳的停在报社门口。李洋轻轻的推了一下顾嘉安,看见她从迷蒙中清醒过来,抖落了一下身体,努力的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一些。
“走吧。”他率先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走进大门。顾嘉安跟在他后面进去,结果一阵突兀的声音响起,报社中的众人围在门口,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全都从遮掩物后面跳出来,齐声说:“恭喜李主编!”
“我们报社报纸的销量在连续报道季风案的这段时间持续增长,全多亏李洋你了!”
“抓重点和热点抓得太好了!像季家这样的家世,你还是顶着压力把报道做下去了,估计这次又能升职了。”
被冷落在一边的顾嘉安安静的走开,找到一处房间的角落的椅子坐下来,突然觉得疲惫万千。人群的狂欢和她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看着被一群人围着的李洋,他也是虚虚的笑着,笑容好像随时都能坍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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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案随着一审结果的公布暂时告一段落,顾嘉安也结束了她在报社的实习,又开始每天待在校园里读书写字。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她觉得疲惫万千,甚至连和别人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感觉从内里空了一块出来,久久不能愈合。
沈九思看在眼里,从自己的微信好友里翻出那个自从加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的名字,把自己的担忧打了一段话发送出去,不久就收到了意料之中的回复。
然后蒙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的顾嘉安就被手机铃声吵醒,接通之后听见自己已经听了十几年的熟悉的声音:“你下来一下,我请你吃晚饭。”
她沉默的坐起来,发呆片刻,然后又沉默的下了床,胡乱的罩上一件外套,踩着拖鞋出了宿管站。
廖礼安看她就这么吊儿郎当的走过来,然后一脸平静的问他:“我们吃什么?”
他答非所问:“你不满意季风案最后的结果吗?我以为事情结束之后你会很开心。”
“我们吃什么?”顾嘉安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朝食堂的方向先走一步。
“你根本不是在为了案件而伤神是不是?”廖礼安朝她的背影说道,“你是为了李洋。”
她停下脚步。
“你难过什么?因为再也没有理由和他见面了吗?”
顾嘉安的眼眶酸涩起来,她咬紧牙关,终于还是说:“我不知道。”
她迷茫的重复起来:“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你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那你也不能怪我啊,”她像个没心没肺的顽劣的孩子,耍着赖皮,“我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它就这么出现了,我没有办法。”
廖礼安看着她,两个人站的只隔不到一步的距离,却谁都不肯再多迈一步,他的胃在剧烈的绞痛,然后就是灼烧似的蔓延。
“我觉得这很公平。”他说,“我对你也有所求,并不是多么纯粹的感情。”
“你知道我们是不会分开的,对吧。”他带着忐忑问她,看见她惨白着脸色点头之后总算找到些踩在地面的实感。
风吹起掉落在地上的树叶。它灵活的在地面上打了个圈,最后还是放弃和重力的挣扎,乖乖的躺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