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听小号的意思,方玉山才是这只大船的主人,方才那人的模样,无疑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倒不是说对自己如何,而是那人的神情,明显很是瞧方玉山不上。皓言瞧着只觉古怪的紧。
船舱门啪嗒一响,却是方玉山已然回转,看江皓言瞧过来,脸上立时习惯性的露出一丝笑容来,只是却掩盖不了眉宇间浓浓的忧色:
“哎呀呀,公子起来了?果然是年轻人好身体,还以为公子需要休养几日呢。对了,身体可还有不适之处?我平日事务较多,若有什么照顾不到,还要请公子海涵便是,另外,公子若是有什么事,只要告诉小号一声便可。”
“方爷言重了。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方爷叫我一声皓言便可。多亏方爷搭救我和妹妹,如此大恩,皓言日后必报。”皓言怔了一下——
难不成自己长相太过凶恶了吗?方玉山的语气委实有些太过小心翼翼了。顿了一下又意有所指道,“或者方爷有用得着在下地方,皓言必当万死不辞。”
皓言语气平淡,话语里却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种让人相信的力量——
自然,皓言所说也自有其底气,说句不好听的,在这龙楚国真要帮什么人,甚至不必亮出云砀山江家的招牌——但只是和龙楚国卢家的关系,想要摆平什么事,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方玉山愣了下——
这么些年来四处游走经商,恪于方家与人为善的处事原则,方玉山自问也救了不少人,只是商人的身份自来是大陆上最尴尬的——
毕竟,由武道世家进而操控商业的,这世上也就卢家一家罢了。
而方家因着广结善缘的缘故,也算是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可依旧入不得那些强者的眼。
说句不好听的,之前接受过方家救助的少说也有百八十个了,可平民百姓也就罢了,若是那些武道中人,却大多并不把方家这样的行商人放在眼里,甚至个别武者私心里还认为,救助了他们,方玉山甚或方家沾了多大光似的。
就如同方才离开的那位武侯级强者周方,当初被仇人所害,差点儿一命呜呼,亏得方玉山经过,把他救起,又帮着以重金寻觅丹药,治好了对方的伤,那人伤好之后,留下一个地址便即飘然而去,这次方家有难,自己万不得已才依着地址寻上门来,请求帮助,哪知周方人虽是跟着来了,可看情形却没有多少诚心相助的意思……
这样的事多了,渐渐地也让方玉山对那些武道之人心生不喜,就比如眼前这对年轻人——
棋岳山下沅水一段,历来是最为险恶的地方,即便现在时夏季,也绝不会有任何人到哪里戏水,更不要说捞出来后才发现,两人身上尽皆伤痕累累,明显是经过血战才会如此。
方玉山当即就明白,这对儿青年男女,应是习武之人,想到自家的祸事,不正是和自己救助的武者有关?立时就有些不喜,又因风急浪大,没办法立即把人送往岸上去,竟是连为两人处理伤口都不曾,就直接吩咐人送到舱底——
至于今早会一大早赶过去,却委实更多是愧疚使然——
对方那般年轻,若然因为自己不管不问死去,这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吧?
也因此,方才看到江皓言时,方玉山第一感觉竟然是这年轻人八成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些武者可都是霸道的紧,而且,自己毕竟把他们扔在冷冰冰的舱底这么长时间……
特别是江皓言抱着展颜走出船舱的那一刻,方玉山立马就察觉,这对儿年轻人,虽是华元国人,身份怕是也不一般,无他,实在是两人身上衣着虽则破烂,却全是上好的材料——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身上那种布帛饰品,根本就是自己生平仅见,一身衣服怕不就得上千金,更不要说两人周身气度——作为商人,平日里少不得和各色人等打交道,虽则寥寥数语,方玉山立马就得出一个结论,那般由里而外的傲然,甚至还要在世家子弟之上。
生意人本就善于察言观色,方玉山便很是担心——之前那些武者,自己百般厚待尚且会落下不是,之前对两人那般不管不问——即便对方是华元国人,可若真是怪自己之前太过不敬,说不好也会让自己焦头烂额。也因此,和皓言说话时难免赔上几分小心来。
这会儿听皓言这般说,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些——
原来不是所有的武者都是那般蛮横不讲道理的。转念一想,却又苦笑——
自己之前可不是也那般想?哪料到,就被人逼到这般走投无路的境地。
当下摆摆手:
“什么恩不恩的,不过举手之劳罢了,皓言太客气了。对了,这么久没吃东西,你们一定饿了吧?船上有小厨房,你和妹妹想吃些什么,尽管吩咐他们做便是。”
看方玉山不愿多说,江皓言也不勉强,又心系展颜,略坐了坐便即告辞离开。
刚走不远,便隐隐约约听见身后小号的声音:
“老爷,我看那位公子,像是个有能为的,咱们府里这会儿正碰到难处了,您怎么不跟他说一声,说不好,还真就有用。”
方玉山却是叹了口气:
“你知道什么啊?那些武者的恩情岂是好要的?而且他们是华元人,这里可是龙楚。这般背井离乡已是殊为不易,咱们惹上的那闵家势力委实太大……”
然后就没了声息。
江皓言脚步顿了一下,依旧抬脚往小厨房的方向而去。
却不料前脚离开,后脚船舱门就开了——
小号瞧着远去的江皓言身形直跺脚:
“老爷,这人明明听见了的,怎么问都不问就走了——”
方玉山长叹了口气,心里虽然失望,却是并没有埋怨的意思——一则自己慢待别人在先,实在不好意思这就挟恩图报,不然以那些武者的傲气,就不是施恩而是结仇了。二则,心里未尝没有拿闵家来试探的意思——
闵家虽是小世家,奈何他们背后却是龙楚国数一数二的大世家戚家,想着即便是华元人也应该听过这家的名头。若然对方有心,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自然会诚心相帮,若是相反,自己也不好强人所难不是……
看皓言头也不回的离开,心里不觉失望之极——对方既然这般离开,要么方才说的话不过是客气话罢了,要么就是,根本惹不起闵家……
却在看到皓言往小厨房的方向拐去眼睛亮了一下——
啊呀,自己果然急糊涂了,怎么忘了,人家兄妹已经一日一夜未曾进食……
江皓言已然进了厨房。
因是建在船上,厨房无疑有些矮小简陋,好在东西倒是应有尽有。江皓言转了一圈儿,却没有见着一个人,问了才知道,厨娘却是受了风寒,眼下正卧病在床。
后面跟过来的小号倒是自告奋勇,帮着烧饭,却被皓言拒绝,只让小号烧火便是——
即便是在江氏家族,皓言也鲜少过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经常会因为专心修炼误了饭时,而等觉出饿时,家人早已用过,江皓言只好自己到小厨房寻些吃食,只是很多时候,等江皓言摸进厨房时,却经常连些剩饭也没有了。
知道这一切必然都是继母的手笔,江皓言幼时不懂事还委屈过,却也并无人可以诉说,后来年纪渐长,和家人关系越发冷淡之余,倒也逐渐会做些吃食。方才安置展颜睡下后,皓言就想着赶紧弄些吃的,只是别人地盘,怎么着也要通报主人一声才好。因此虽然离开时听出方玉山的意思,还是想要向自己求助的——
毕竟,那么近的距离,自己怎么可能听不到?
至于闵家不闵家的,皓言倒委实没有听说过。只是相较于方家的事情,皓言却更担心展颜会饿着,这才只管离开。没想到小号又跟了过来。只是这厨房外人多嘴杂,倒也不好询问,还是等会儿罢了。
当下也不理顶着一副“问我呀,快问我呀”迫切眼神的小号,只管专心的洗了米放在锅里,又找出一块儿腊肉,细细的切成丁,一块儿放到锅里煮,等氤氲的香气四溢出来,又细细的切了葱花放进去——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只看得烧火的小号一愣一愣的,甚至有些怀疑,这真的是老爷认定的世家公子——怎么瞧着和伙房的大厨有一比!
这般想着,便有些失望,甚至连烧火的劲头都不足了。
皓言也不理他,只管把熬好的粥盛到碗里,匆匆往房间而去。
到了房间才发现,展颜还在昏昏沉沉的睡着,皓言忙放下碗,先贴了下展颜的额头,倒是不烧。又洗了条毛巾,一回头,正好看见展颜睁开眼睛,一副要坐起来的样子,忙伸手按住:
“别动。”
竟是俯身把展颜抱到怀里,然后才一点点的帮展颜擦手和脸。
虽然之前比这更亲密的事情都做了,可实在是那会儿劫后余生,太过激动之下,展颜才会那般不管不顾,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清醒的,而且听得不错的话,房间外好像还有人守着,这般小婴儿般被江皓言抱在怀里,展颜的脸还是不受控制的红了:
“皓言,我自己来——”
却被皓言制止,只管舀了旁边的粥来,小心的吹了下,又送到展颜口边:
“快趁热吃。”
眼瞧着勺子由皓言唇边挪到自己唇边,展颜只觉心如擂鼓,一张脸简直红的能滴出血来。机械的张嘴喝了进去,直到进了肚里,也没品出什么味儿来。甚至一碗粥进了肚,皓言已然把碗放在一边,展颜还是傻傻的微微张着嘴巴。
皓言回头,正好看到展颜娇憨的模样,控制不住的在微张的嘴角上亲了一下,柔声道:
“颜儿先吃一碗好不好?太长时间没用饭,我怕你吃撑了不舒服——你再睡会儿,睡好了我再喂你……”
展颜顿时羞得把头埋进皓言怀里再不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