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国出院了,除了相近的邻居及亲朋好友之外,田庄没几个人知道这事。
出院后,陈宗国窝在家里,街门口都很少迈出去,偶尔有事非出去不可,他也是急匆匆地回来。转身关上街门,像是怕被被人发现什么秘密似的。就是在家里他也很少说话,原来就是寡言少语,现在几乎是一个人闷着。
李兰香担心他这样下去恐怕迟早精神上还会出问题,就想给他找份活干。让他走出去,跟很多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心情会快乐起来。慢慢地被清理出教师队伍这件事给忘了,一旦把这件事放下了,病也就好了。
一个人在家里孤孤单单地,闲着总会往那些不开心的事上想,必须给他找个工作,最好还要体面一点的工作。
李兰香就去找陈宗贵帮忙,陈宗贵乐意帮这个忙,答应让他到副业上去干,具体干什么等跟副业负责人田嘉禾商量好再告诉她。
陈宗贵来到副业办公室,田嘉禾正在看报纸,田嘉禾听新闻联播,报纸看《参考消息》、《人民日报》,他这人关心世界大事,关心国家大事。
“嘉禾。”陈宗贵叫了一句。
“表哥,请,请。来视察工作?”
田庄人两大姓,田姓、陈姓。祖上结过亲,所以两姓之间,同辈都互称表哥、表弟。
田嘉禾放下报纸,招呼陈宗贵。
“表弟,我敢视察你的地盘?你什么水平,研究天下大事,我庄户人拉锄头的。”陈宗贵跟他开玩笑。
“拉锄头才是大事,学问大着呢。”
“不谈学问了,说正事吧。”陈宗贵说。
“表哥,有什么事吩咐行了,只要是在我的小圈子里,保准服从安排。”
“你在副业上安排个人吧。”
“……,谁?说,只要是你的亲属保准给他个体面活干。”
田嘉禾知道陈宗贵的亲属没有需要的,即使有,他也不会开口;所以田嘉禾如此慷慨。
陈宗贵心里也明白,田嘉禾是在送顺水人情。如果真有人需要他安排,他会用嘴巴制造很多困难;然后克服困难把事办成,便可获取更大的人情。
“宗国的媳妇去找我,让给宗国安排份工作。我心想他总归是教学的,还当过兵,照顾照顾他,让他在你这里干吧。
“陈宗国……病好了?”
“好了,已经出院了,有出院证明。”
“神经病还有治好的?说犯就犯。表哥,不是不给你面子,照理说,你的话我必须执行。论家法你是表哥,我的兄长;论国法你是书记,我的领导。但是今天这事我必须回绝你,把他安排在我这里一犯病,出了事我可担不起责任。”
“你如果发现有问题,就让他回家。先来干几天试试,也许没事的。照顾照顾他吧,不容易啊!”
“表哥,你真是俺亲表哥。看你的面子,照顾他。”
“好,表弟,你让他什么时间来?”陈宗贵怕田嘉禾夜长梦多,就想趁机办成。
“他不用来,……我给他报上个空名就行了,待遇跟来干活一样。”
“这样合适?让他吃空饷?”
“合适,谁要是跟他攀比,就让去精神病院住上几个月,回来我也这样照顾他。”
“嘉禾,你明说行了,不就是不照顾吗?”陈宗贵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对于我来说,这种照顾是最好的照顾了。如果不满意,我就没办法。”
陈宗贵憋了半天,没有说话;然后起身走了。
路上遇见六叔牵着羊往西河走,陈宗贵想起了六叔的那句话:“宗贵,别养虎为患啊!”
看来真要养虎为患了。陈宗贵早就想从书记的位子上退下来,干了这么多年啦,该给年轻人让位了。他几次提出辞职,就是辞不了。
田嘉禾还不想接,他觉得时机还不到。
田嘉禾城府很深,深不可测,藏而不露;有时他也会直截了当,直接得让你觉得是一丝不遮。
这就是田嘉禾,喜欢“玩”——玩人,玩权术,玩智谋。对于这种玩近乎痴迷,他在玩中享受着一种快乐,一种弱肉强食的快乐。
陈宗贵知道不是田嘉禾的对手,更恰当地说不想成为对手;因为陈宗贵喜欢做事,不喜欢玩这种手腕。
所以他也就不去跟田嘉禾斗,这也有点让田嘉贺失望。
陈宗贵虽然不想与田嘉禾去斗这种玩人手法,可他却无法置身于局外;因为田嘉禾跟任何人打交道都喜欢这种“玩”。陈宗贵是田庄的头面人物,是干了多年的支部书记;就没法不跟田嘉禾“玩”。
陈宗贵想着走着,来到了陈宗国家的胡同口,在陈宗国家的门前,一个男人的身影一闪就进去了。
虽然只是迅速地一闪而过,陈宗贵看清楚了这个人就是陈宗国。
“跟他父亲一样地实在厚道。”
陈宗贵发出了感叹,同时也更坚定了帮助他的决心。给他找一个体面的工作,让他出来做事。
要不一直圈在家里,再犯了病,这个人就毁啦,这个家也就毁啦。李兰香那忧愁哀伤的眼神又出现在陈宗贵的脑海里。
陈宗贵想到了一个地方——果园,让陈宗国到果园里去当保管员。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陈宗贵自己就很开心。于是他决定这次自己直接派人就行了。
他要干一次独裁的事,不经过分管副业的负责人田嘉禾,以支部书记的身份办了。
干了这么多年书记,什么事都讲民主,现在就专制一次,何况这也不是为自己谋私利。
他想起了田嘉禾的一句话:只求目的,不择手段。
陈宗贵去果园找到田本元。
“书记来了,有事吗?”田本元热情地打招呼。
陈宗贵若无其事四周瞧瞧,田本元观察着陈宗国的神态,陈宗贵的眼看到哪他的眼光就跟着转到哪。
“没事,走到这里,随便进来看看。”
“书记应该多来指导指导,我陪着你各处转转?”
“本元,你以为我是上面来的干部?哈哈,从何时把你表哥当高干接待了?”陈宗贵嘻嘻哈哈。
“表哥虽然不是国家干部;但是,在田庄你就是高干了,最高的干部了,是一庄之主。”
“表弟你太厉害了,我喜欢什么你就给我什么。哈哈”
“哈哈,你是说我会拍马屁吧?哈哈。”
“果园里的活怎么样?今年忙不忙?”
“今年,别说了。人少了,忙不过来。这么大片园子,这么多树,累死啦。”
陈宗贵心里想,这小子有两下子,玩花样有进步,这两年跟着田嘉禾学了不少东西,只是正经货色不多。
“缺人手?”
“缺,俺老板不给加人。”
田嘉禾喜欢别人称他为老板,田本元就无论人前人后都称老板。
“那就给你加人吧!”陈宗贵抓住机会直截了当。
“加人?”
“加人,果园是咱村副业的大头,是村经济顶梁柱。必须保你,要人有人,要物有物。”
田本元没想到陈宗贵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办,只好应付着。
“我看,暂时先不要加,等把这三两天忙过去再说?这三两天最忙,进来个新工人,干活插不上手,尽添乱子。三天以后吧?”
“好,只要你方便就行。”虽然说是推迟三天,但是陈宗贵心里还是有点不痛快,他想立马办成。
好在这事总算是确定了,离开果园后陈宗贵想这三天内不会有什么变数吧?
应该不会,田本元没有理由拒绝;虽然果园由田嘉禾负责;但是好歹我还是支部书记。田本元现在是抱着田嘉禾的大腿;但是,他不至于公开地对抗我。
陈宗贵的想法是先让陈宗国进了果园,然后再安排具体工作,这样田嘉禾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如果直接安排干保管员,难免让田嘉禾生疑心,他这个人生性多疑。虽然陈宗贵没有私心,他主要是为陈宗国考虑,也为工作着想。人心膈肚皮,两不知,这样做也为了避免瓜田梨下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