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也说不清自己执意想要回到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儿子, 或许是那个始终也放不下的人,或许是那段几乎耗尽了她所有感情的时光……也或许并没有这些或许,只是单纯的, 不想就此结束。
她的本性其实并不是太会算计争夺的, 当初在阁子里, 如果不是身边还有个能来事的春秋, 只怕自己过的并不会那么太平。
春秋说不上是个好人, 但做为当时自己的丫头,也算是尽心尽力。特别是在最初自己刚怀上文祈的时候,还是那丫头坚持自己每顿要吃的东西都要先验毒, 否则大概自己都死好几回了。
就冲这个,她本来是打算一定要带春秋一起走的。但是后头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最终也只能把那女孩儿留在了那样的地方。至今想起来, 都还觉得对她很抱歉。
现在回到京城里, 自然不敢让文瑞那边知道,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偷偷私底下在进行着。只不过有时候事情并不会完全的如个人所愿, 而人也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不合自己本来想法的事情来。
比如本来只想回来之后悄悄的想办法看看儿子就行,比如打算把春秋赎出来,比如本想在离王府不远的地方偷偷的住下。
在她从帮她打听消息的人那里得知文祈一直没有被文瑞公开认下,甚至还一直寄住在王府外面之后, 心里的思念就不可遏止的越涨越大。
最终, 她丢下了所有其它的计划, 一门心思的想办法挖出了文祈眼下的住处, 再花了大代价买下了张家隔壁的屋子。结果, 在搬入之后才知道,原来儿子已经因为新学府的落成而搬到了南郊。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期待, 那么无论多么漫长的等待,咬咬牙也就坚持住了。而一旦原先抱有强烈的、几乎触手就可及的希望的话,失望的打击也会相应的变的让人无法承受。
所以,在今天知道了有这样一个机会之后,她几乎是没有怎么考虑就跟着张妈妈走了。那时想见儿子的冲动压倒了其它一切理性的思考,想着自己小心些,躲着些,只要能看到文祈好好的,那就足够了。
但是现在,当那个人抱着文祈突然出现在院子里,而自己闪避不及的时候,说不出是后悔还是喜悦的情绪,让她瞬间失了神。只是同时她也想了起来,文瑞当时说过,让她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京城里的。
惶惑几乎也是在同时就袭上了心头,眼前还是文瑞直直射过来明显带着怀疑的眼神。她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跪下求饶,总算最后一刻残存的理智还在,让她记起自己现在的样子。
厚厚的面纱遮罩下,不管是谁,就算站到自己面前也无法看清自己的样貌。只要自己不先露怯,文瑞以他王爷的身份,就算起了疑心,面对个年轻寡妇,也不至于直接上来动手掀她的斗笠,她一定要坚持住!
坚持住,就能多看儿子几眼;坚持住,也能多看文瑞几眼。今天之后,或许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能让她在这么近的地方,再次站到这父子俩身边了。
张静跟在文瑞身后,文瑞脚步突然顿住,他差点一头撞上文瑞的后背。总算及时刹车,然后绕到前面一看,这才惊觉自己的大意,竟然没有提前让人过来这院通知一下。
想到这里连忙解释:“啊呀,这便是小青娘子,文兄莫怪。”
本来在屋里的张妈妈听到外头声音,也走了出来,一看这架势就明白大概情况。连忙先过来见了文瑞,又转身拉起小青娘子的手臂:“这便是文老爷了,快快见过。”
文老爷这称呼虽然很囧,但谁让文瑞曾经提过,在不认识他的外人面前尽量不要说穿他的身份。所以现在也只能继续囧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的女子款款下拜,细声细语的招呼:“妾身见过文老爷。”
不过这声音倒是让文瑞有点放心,他印象里丹青的声音虽然说不上是天籁,但好歹也是有一副好歌喉的,眼前的女人语调温软,声音却有些沙哑,完全和丹青不一样。
其实他哪里知道,此时面纱下那张娇美的脸庞上已经满是泪水了。
倒是张妈妈,一听小青娘子这声音就觉得不对劲:“大妹子,你莫不是觉得不适?小王……王姐儿那里有准备的姜汤,文老爷并不是迂腐之人,不必拘泥,你且随我来,先去歇息下。”
丹青本来心潮澎湃,也觉得自己可能再待下去会糟糕。张妈妈这个提议正好,连忙点头:“如此,麻烦姐姐了。”又回过身,对文瑞福了福,就让张妈妈给带着进了里屋。
文瑞不由又更加放心一些,那女子刚才和张妈妈姐妹称呼,又是个寡妇,大概年纪应该是和王姐儿差不多,那就更不可能是丹青。
心里略微定了,这才想起过来的目的:“贤弟,文祈的衣服却是要去哪里换?倘已准备好,你我帮他换过便是,倒不用再麻烦你娘。”
张静本来也是这个意思,刚刚被打了下岔,看到老娘都忘了问。现在听文瑞提起,先把他们父子带到文祈屋里:“文兄先且坐坐,我去问下娘亲。”
刚要抬脚往外走,文瑞一把拉住他:“你看床上的却是不是?”
正巧王姐儿跟张妈妈那里知道文瑞带着文祈来了,连忙也赶了过来。在屋外听到文瑞问,一着急干脆大声答应:“正是床上的衣物,是要给少爷换的。爷您歇着,我来!”
文瑞虽然宠孩子,但到底平时衣食住行也并不经常在一起,所以对儿子的一切都很好奇。一听王姐儿的话连忙阻拦:“不妨,你去帮张老夫人准备罢。这里有我和张静,不过是给文祈换个衣服,又能如何。”
张静心说爷您自己肯定不知道,您现在眼睛都发亮了!看看,文祈都被您这表情惊呆了!原来您这么期待把自己的孩子当娃娃玩么?!
面上自然还是一本正经,还给文瑞帮腔:“姐姐不用担心,万一有甚不明之处,我自会去请教姐姐的。”
文瑞不耐烦了:“娃娃衣服尔,有何不明!”他还没给儿子换过衣服呢,文祈全身都是软乎乎的小肉肉,换衣服肯定很好玩,难得的机会,还杵在那里不给他亲自动手的人都好讨厌!
文祈哪知道他爹阴险的心思,看看平常给他穿衣服的人都不在,爹爹要自己给他换,顿时高兴了。
以往无论是王姐儿还是张妈妈,因为怕他着凉,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动作都很快,所以他一直很想拿来玩的衣服上的配件儿,比如腰带啦头冠啦,都没可能让他上手。
小家伙的衣物虽然在钱夫子的强烈要求下已经尽量简朴,但架不住大人们都十分喜欢他,到底还是做的比较鲜艳可爱。其中尤其以头冠和腰带为最,就算不是珍珠翡翠这样的镶嵌上去,却也是会镶上白玉啦还有各色彩珠什么的。
虽然平常穿在身上也能拽着玩,但文祈还是一直期待着有一天能直接抓到手里,毕竟穿在身上自己都看不到完整的样子。
今天换了他爹给他换衣服,他又不怕文瑞,算是如了他愿。刚把他放到床上,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就已经伸向了压在衣服上的虎头帽。
文瑞自然不会让他这么自由,长臂一舒就把小东西又捞回自己怀里,不顾文祈挣扎就给他扒了个精光。
小东西虽然看起来不觉得胖,但毕竟年纪小,婴儿肥都还在。再加上又是小栗子一样的藏肉,衣服一脱就十分明显。
文祈本来就集中了爹妈的优点,长相十分讨喜。现在再加上那一团团粉嫩藕节一样的胳膊腿,还有肉乎乎软绵绵的小肚子和圆滚滚白生生的小屁屁,简直都是专门针对文瑞的大杀器。
看着肉团子一样在床上爬的儿子,文瑞简直就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初衷。傻爸爸模式一被开启,光顾着对儿子上下其手的捏,挠儿子痒痒,完全就把穿衣服这事儿给丢到了脑后。
文祈这会儿也是不管不顾,他已经把那顶花费了张妈妈整整三天的做工精致的虎头帽拿到了手里,这会儿挨个揪上头的小珠子玩儿,已经完全把他爹给丢到了九霄云外。
幸好边上还有个张静,一看文瑞这架势就知道这位爷虽然大包大揽,其实完全不靠谱。尤其现在这样晾着孩子,也不怕文祈回头感冒!
虽然现在才刚九月,天气还不算凉,但那毕竟是才两岁都不到的小孩儿,平常娇贵着呢,怎么可能受得了被这不负责任的爹这一通折腾。而且小孩儿普遍体温偏高,所以都比较贪凉,现在这样完全天体的状态大概小东西自己也挺享受的,如果放任不管,等文祈感冒了自己也得被老娘骂死。
想到这里不由一个哆嗦,张妈妈真火起来的话,年轻那会儿也是有小辣椒之名的。当年他爹过世之后,他们在京里唯一的亲戚二叔来问过张妈妈有没有改嫁的打算,那时候就特别心有余悸的跟张静说过:
“你切莫要惹你娘生气,你未出世那时,大家都在一村里住,谁都知晓张家小媳妇不能惹,那真是骂不过便打啊……”
那时候张静还不明白,因为他娘在他记忆里就一直是挺温和的。直到后来二叔也伤寒过世,那阵子有些地痞流氓当张家是真没人了,欺上门来,那时张静才见识了他家老娘的厉害,一条扫天井的扫把硬是被她舞出了赵子龙一骑当千的风范。
从此他对老娘的感情里就更多了一种崇敬。那时他刘大哥还没来,如果不是张妈妈这样强硬,张家的日子大约就真的会过不下去了。
现在一想到有可能因为文瑞的不靠谱而让自己承受老娘的怒火,张静手里马上就麻利起来:“文兄,文祈的小衣不用换,快些儿与他穿上,莫要着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