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计较, 很多事倒是比较放得开,每天忙忙碌碌的,竟然不知不觉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下。皑皑白雪压了一地, 早上起来满眼白茫茫, 年节就这样悄然而至。
本来近年边就热闹, 今年又从京里传出消息, 政德帝真命天子福泽深厚, 竟然闯过疾病大关,龙体康复,普天之下皆要大庆。
这个大庆的办法也是前无古人, 竟然是皇帝给广大劳苦民众派发过年红包!而且据说这个红包是皇帝答谢老天厚爱,所以自己掏的腰包!
红包按户头算, 凡是没入贱籍又年收入不满十两银子的人家, 每户都可以领一吊的过年钱。于是就算是望镇这样已经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方, 也笼罩上了一股无比欢腾的气氛。
然而当大家都在感受这种喜庆的时候,张静这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前些日子从京里来了消息, 原本文瑞还想着过年兴许可以来文家庄,但是现在行程取消了。取消行程的原因,按文瑞自己说是要留在宫里帮助皇上打点过年的事务。
但他只是不想让张静担心,所以很多事情并没有细说。而文宪给文十一的消息里说的就透彻的多,老皇帝这次明明已经生命垂危, 最后却突然顺了过来, 乃至现在也能下地活动, 其实是拜那趟南下采办来的药材所赐。
吴方的家乡盛产药材, 吴家本身就是做这个生意的, 而且和那些名头打的很响的民间药房不同,他们是属于民间不太知道, 但同行里都清楚份量的那种半隐世的大家。
这样的人家,铺子里天南海北的珍稀药材很多。更别说他们还有自己的药田,那规模就跟大地主家的粮食田似的一眼望不到头。
不过这些都不是出最珍贵药材的地方。最好的药材种植的地点在吴家老宅后面的山上。
那山是吴家私产,平时看管极为严格,尤其半山腰不到山顶的地方,是整个吴家药业最最关键的药材产出地,那守备森严的几乎可以和皇宫大内媲美。这次如果不是吴方也跟着回来了,只怕单凭文宪带着睿王府的拜帖那也是不能够接触得到的。
也就是从那里带回来的两株新鲜采摘的极品灵芝,竟然把老皇帝的病症暂时克制住了。
照理说灵芝那种东西和人参一样,都是东北出的最好。不过吴家种植这些东西也有数百年的历史,早就有了秘而不宣的法子。那两株灵芝送到宫里就让所有太医都惊讶不已,那种迫人的灵气基本让所有太医都有皇上不可能吃了没效果的笃定。
要不是吴家本身就和宫里有生意往来,大家对他们家族都有所了解,吴方又一早就声明这东西是要看运气的,吴家虽然种了这么多年也不过今年运气好就出了这两株,为了皇上龙体安康所以全部献了出来,只怕从此吴家还要有每年都要进贡这样好东西的麻烦。
但老皇帝虽然看起来这次是熬过了,吴方本身对给老人用这样好药其实反而是并不太支持的。
所谓虚不胜补,在他看来,就算老皇帝这次勉强靠着药力撑过去了,但身体已经虚了,再靠药这么激发一下,只会让身体的基础更差,将来更容易倒下。
不过这种话当然是不能说出来,也就是他看着张静觉得投缘,这才稍微暗示了一下。
正好文宪给文十一的信里也提到了文瑞对于老皇帝这次的康复情况并不看好,而且文瑞的看法也代表了不少臣子的看法。所以现下里京里虽然表面上一派祥和,到处都在准备大庆,但实际上私底下暗潮涌动,各路人马越发的蠢蠢欲动,也正因为如此,文瑞这才无法离京。
这些事情张静装在心里,就觉得沉甸甸的实在有些不安。偏偏他又没办法做什么,而且文瑞给他的信里对这些事也一字不提,显然是不想让他跟着操心,他要是自己去提起,反而会让文瑞又倒过来担心他。
这么想了几天,看帐都没了精神,直到十二月下旬新年采办的物品清单送过来,张静这才又把心思放回了一些到庄子里。
其实要说也不是他自己突然想通了,知道自己在这里瞎想也是白搭,而是年下送上来的帐里出现了实在让他无法视而不见装作不知的情况。
杨管事有问题这是本来就知道的事情,但好歹从过去的账册来看,除了账房那些老先生冬烘看不出他那些巧立名目之外,他本身对于造真正的假账应该也是十分拿手的,起码从表面抓不到他什么把柄。
但年下的这些帐就实在太明目张胆了。
年节前物资丰富,同样价格也会稍微比寻常略高一些。这是正常的情况,因为从宫里带头,各家大户都会大肆采办,价格上扬是必然。所以如果账面上的开支项目只是比平常略微高些,文十一根本不会跟张静汇报。
然而最近庄子里的采买账册上面涨的价格竟然到了正常价格的三倍,这就根本是在挑衅,就看你这个主子是不是不敢说话了。
看张静对着帐皱眉,文十一也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好像没做到当初小王爷的嘱咐,于是又来拿账簿:“我也便是同公子一说,公子是读书人,这些儿事没得脏了眼,就让在下自去处分罢。”
张静摆手:“文大哥这说的什么话,你我如今便如同一家人。读书人也是人,哪里就有那许多忌讳,我只是在想,这杨管事到底为何竟能如此大胆?”
文十一这几天对这事儿上心,自然查到一点内情:
“据说这杨管事祖上当年救过当今天子的爹,那时老先生与了他一件信物,说后世子孙如有灾厄便可以持此物来文家寻求庇护。那杨管事建国后持那信物找来文家庄,那年偏生皇上念旧,微服回此地探访,就遇上此人。见他手中信物正是先皇在世时喜爱之物,当下不疑其它,便将这文家庄交予他管理。明面上是个管事,实际上却是把这庄子与他过生活的意思。只因文家庄乃文家本分,总不能拱手送人。这里头曲折也不知那杨管事可否体会得。”
张静是当初自己也受过老皇帝恩赐的,对于他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倒是不意外,比较意外的是那杨管事看来也就是那么一个乡村里的管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来头。
“若是如此,他便直说,你我莫非还会刻意与他顶撞?”
“公子有所不知,”文十一顿了顿,整理了下思路才开口,“此事在下现下尚无证据,其实不该说。只是事关文家祖基根业,也想请公子做个参谋。”
张静看文十一表情一下严肃起来,不由有些吃惊,又有些紧张,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文大哥莫说”,不过文十一没给他这个机会,只是停顿了一下就继续道:
“那杨管事当年来访事件在下其实是亲眼见过的,那时在下已是小王爷影卫,皇上南下,小王爷伴驾,在下便跟随左右。那杨管事出示之信物确是先皇之物,乃一枚先皇极为喜爱之玉如意。只据我所知,那如意在某日先皇归来时便丢失不见。”
文十一说的玉如意其实是个小挂件儿,当年太上皇还不是太上皇,政德帝还只是乡绅家的儿子。他爹娘感情很好,那个玉如意就是他娘嫁入文家时候的陪嫁,是他娘从小带到大的一个物件。
因为夫妻感情好,婚后文夫人把这如意给了丈夫,文老太爷也一直带着,半辈子没离过身。只是一年秋收的时候老先生照常去地里看视,回来之后腰上就没了那东西。
那个时候文十一还只是个刚到文家庄没多久的普通护院,要不是那如意算是老爷夫人之间的一段佳话他也留意不到,自然那天东西不见之后他也没办法去问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那时庄子里倒是有谣传,那几日田间人多,只怕是遗失后被人拾走。那如意算来也是个庄上人都晓得的物件,拾去的人却不归还,看来秉性就……”
不过文老太爷和夫人对此倒是没有过多的表示,于是又有人猜是不是不是弄丢而是收起来了。说来这也有可能,比如说不小心砸碎了于是只能把残骸收拾起来什么的。
话说到这里张静基本上就明白了,那时候的事情,时过境迁已经完全说不清了,杨管事拿着东西找上门,万一不认,刚建国没多久正是新帝要树立形象的时候,直接驳斥他必然不好听。于是老皇帝干脆顺水推舟,反正也就是庄子上多养个人而已。就算他是个无赖,怎么养着他也终有一死。
“那杨管事可有子嗣?”
“这倒无有。他在临镇有个相好的,但两人在一处也有几年,却也无所出,他自己也不像是个想娶亲的。约莫便是因当日皇上一句话,说他若一生无靠,此间庄子便养他到老。倘他某日里要自立门户,亦会有一笔馈赠。”
张静肚子里念头转几个弯,有些明白了。
老皇帝这句话,毫无疑问有种暗示在里头: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如果已经能娶妻生子,那么就要靠自己去生活。
这对于已然习惯当文家庄庄主的人来说,肯定是不小的落差。这么一来,基本上线索都能串联起来了。
“他那相好的,莫非要逼他成亲?或者已然偷偷有了身子。”
文十一一下子瞪大了眼:“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虽然这依然是目前还没把握的一件事,不过文十一已经安排人手去盯着了。
杨管事那相好的已经要他娶自己很久,但杨管事一直没松口同意。最近那女人虽然没有去过医馆看过医生,但最近却在吃药,从药渣来看还是安胎药。有可能是偷偷怀上了,打算弄到孩子不能打胎的时候再来逼男人就范。
到这里就不用多说,文十一已然清楚调查方向,立刻去重点搜集证据了。
张静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事儿还没这么简单。
自己闷头想也想不出个一二三来,等大刘又跟他联络的时候,他就把这事儿给他刘大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