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落依山而建,建筑在半山间,龙门承侠四下打量,居然看不到丝毫人迹,侧耳倾听,也听不到任何的人声。只有在路口处,一堆牛粪散发着臭气。心中更觉怪异,“林大哥的父亲难道真的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种伯伯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呢?想来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他定会告诉我。”龙门承侠一走入村子,便感觉到一阵诡异阴森的气息袭体而来,身子顿时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似乎处处都充满了危机,本能地暗自凝神警戒。
斜眼看了羊伯老一眼,只见他也不由得紧了紧腰间的丝绦,一脸专注的神色,这令龙门承侠感到更为心惊,连以嬉笑怒骂、玩世不恭为能事的羊伯老都不敢掉以轻心的场面。眼前所面临的将是什么样的危险,龙门承侠想象不出,唯有提高警惕。才走得十几步,山羊却忽然裹足不前,一个劲儿地在原地打转,双目赤红,显得极为躁动不安。正当龙门承侠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羊伯老敏捷地从瓜皮小帽的破洞里捏出几坨棉絮,搓成团,塞进山羊的鼻孔和耳朵里。又趁龙门承侠专心致志看他这番举动时,将龙门承侠的衣襟撕下一幅,蒙在山羊眼睛上。这时,山羊才又继续往前走。
龙门承侠终于明白,羊伯老这样就把山羊的听觉、视觉和嗅觉封闭,山羊自然肯安心走路了。只是他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使山羊如此举步不前呢?他疑惑地望着羊伯老。
羊伯老显然也看出龙门承侠的心事,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又一副大人君子的模样,边走边说道:“据说,这里在二十年前发生过一场瘟疫,全村的人都死绝了,就连一只鸡、一条狗都没有留下。也许是我的山羊嗅觉、听觉比较灵敏,它感受到了这里不同寻常的异样。二十年来,山羊从未出现过今天的这种情形。”
龙门承侠请教道:“老伯,我一进这村落就感觉到一股冷气袭人,尽管烈日暴晒,但阳光一到了这里就仿佛变成了寒冰,这又是怎么回事?”
羊伯老难得的一本正经地道:“我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我也有你这种感觉。咱们小心为上,万万不可大意。相传自从发生瘟疫之后,就没有人来过,直到林木深父子二人为保全性命闯入这里。”
龙门承侠看羊伯老一时正经如君子,一时却又猥琐如奸邪,此刻羊伯老的神情真是令他惊诧,到底羊伯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问道:“我曾听林大哥说,他因看不惯当地官府的欺行霸市才索性杀了官家逃来萧关避祸。我总觉得他的话好像隐瞒了一些实情,可是却又无法探听得来。老伯你知道的是一定比我多,希望老伯告诉我。”也不是说龙门承侠可以要去揭穿林重的底细,只是他觉得林重父子避祸,别处不去,为什么偏偏选中距离“靖节军”最近的红花集?
羊伯老拧着眉,他的神色更令龙门承侠感到难以置信,羊伯老居然还有如此严肃、庄重的时候。看样子他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陡然间他一抬头,龙门承侠便看见他的眸子晶亮得像马后跑马鞍上镶嵌的水晶。良久之后才说话,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龙门承侠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出乎龙门承侠意料的话。“你是林木深的什么人?”他语气里绝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龙门承侠一怔,觉得事情好像并不是林重早晨声泪俱下说的那样——老父病重,没有人探望。而现在能指望和依靠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亦正亦邪的羊伯老,心下对羊伯老再无防备。于是,便将早上林重说的话和盘托出。当然,他并没有说出种师道也在场的话。
羊伯老听后,冷冷地道:“这个事情现在我也说不清楚,看来你的目的和我们不一样。”他说的“我们”,龙门承侠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羊伯老又难得一见地道:“我看你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而且更是受了林重那奸贼的蒙惑。我希望你现在就返身离去,不要再趟这趟浑水,你玩不起这样惨重代价的游戏。”
龙门承侠见羊伯老语重心长,心里忽然一暖,在他的记忆中也只有种师道才会如此和气地和自己说话,没想到羊伯老居然也和他的种伯伯一样可亲可敬。没来由地双目一红,心中更觉温暖。他自幼和种师道在边关长大,不曾受到过家庭给予的温馨,但却是最需要身边有这样关心、爱护着自己的长辈或者亲人。当下,强忍住泪水。“我,我不走。”一方面是由于受羊伯老关心的感动,另一方面却是他认为林重可能对边关不利。紧接着他又说出了若是自己撒手回去将会给边关带来的危害的原因。
羊伯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道:“此行艰险重重,或许你我都没有命活着出来。既然你坚持留下,那我也不再说什么。如今你我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自当同舟共济,我不想再隐瞒一些事情。即使死了,也要你做个明白鬼。”
龙门承侠只感到一种无形的重担落在肩上,沉声说:“好。请老伯相告。”
羊伯老把玩着乌蟒神鞭,语气间略显沉重。“三个月前我再西夏黑水城接到牛不耕的暗语,大意说林木深在红花集北面现身。其实,我对于他的现不现身并没多大兴趣,但是他手中有一件事关天下兴亡的‘珍珠衫’。我和牛不耕、马后跑、林木深四人是大辽国南院大王萧乾坤座下四大护法,当然林木深本来应该叫姬不鸣。他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神功,天下一绝。当日宋金两军围攻城都时,我们四大护法受萧大王所托,携带‘珍珠衫’秘密逃往西夏,希望通过奉上‘珍珠衫’能够求得西夏援兵救国。事实是,根本来不及,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劳,在走后的第三天大辽国都已破,萧大王奋勇力战不屈,以身殉国。我们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三年后得知耶律大石拥护耶律淳为帝,我们打算返回耶律大石帐下,继续为复国做准备。没想到就在临行前的夜里,姬不鸣不辞而别,而且还带走了‘珍珠衫’。没有了‘珍珠衫’我们三人也无颜面回去,只得辗转各地,流浪江湖。这些年来,我也看淡了,世间没有真正的霸主,只不过换一个国号而已,乐意就这样逍遥自在地过一生。可是牛不耕和我的想法不一样,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姬不鸣。得到他的暗语,我又不能不来。在我心里其实他一直是我们的主心骨,我对他的为人自始至终都是非常景仰的。只要夺回‘珍珠衫’,我也对得起他,对得起阵亡的萧大王了。”
龙门承侠好奇地问,“‘珍珠衫’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羊伯老苦笑一声,“之前我也不知道,可能牛不耕也不知道。在兵临城下时,萧大王才说出谁若拥有‘珍珠衫’就可以改变天下的局势。我没有见过‘珍珠衫’是什么样子的。当时,我记得萧大王把一个犀角制成的铁盒交给姬不鸣,我们从来没有打开过。”
龙门承侠疑惑不解。“既然谁得到‘珍珠衫’就能改变天下局势,那为什么‘珍珠衫’在你们萧大王手上,他却不加以利用而要送给西夏国求援兵呢?国破家亡,迫在眉睫的局势,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可真叫人费解。”
羊伯老皱着眉道:“你说的这些我也考虑过,我也不知道。萧大王已死,可能世间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龙门承侠本来想说,或许是萧乾坤在故弄玄虚。但当着羊伯老的面有不好说出来,只能留在心里细细推敲。
说着话时,忽然听得牛不耕的青牛“哞哞哞”嘶鸣,羊伯老正愁找不到牛、羊二人。拉着龙门承侠的衣袖道,“他们二人都以为你我已经联手。既然他们如此认为,就让他们这样认为吧。呆会儿,你尽量不要出手,凭你这几手不入流的功夫还不配和姬不鸣对敌。一切有我在,轮不到你,希望你靠边站,好吗?”
龙门承侠感激地点点头,面对这样肯为自己着想的人,他实在不知道该什么话才好,只觉心中阵阵暖流流过。
这个村落有一条主干道直通山巅,同时将道两旁人家的门面衔接起来,一排一排的房屋次第越升越高。龙门承侠记得他们走过了三十七排房屋,青牛嘶鸣声就是从通往第三十八排房屋的深巷里传来。
羊伯老率先走在前头,巷子很窄,或许当初修建的人也只是为了给牛马能够通过,并没有其他的考虑。巷子不但窄,而且深,每走过百十步便有一户人家的门庭,门庭外都筑起围墙,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有的人家的围墙修得多占了一些巷子的路面,有的又缩进了许多,所以走在巷子里给人一种曲曲折折、蜿蜒如蛇形的感觉。羊伯老忽然低声愉快地道:“认识你,真好。”
龙门承侠也欢愉地回应道:“我也是。”
又前行了半盏茶的工夫,龙门承侠看了看差不多已经到了巷子的尽头。这里居然是一座规模较小的山神庙,破败的山门,在阳光下显得一派触目的伤心。空荡荡的院落里,草长过膝,在西面的角落处一株高大的梧桐,浸染了秋的风华。青牛、飞马就在树下闭目小憩。
羊伯老放声大笑道:“原来就是这里啊,害我走了这么多路。”
庙堂的门大开着,听不见牛、马二人的回话,羊伯老一拽龙门承侠衣袖,步入庙堂。庙堂正中是一尊观音像,手持杨柳玉净瓶,神态间慈眉善目,大有救苦救难的慈悲心怀。塑像下摆放着几个破败的草垫,想来是给上香进奉的善男信女下跪祭拜用的。由于久无人烟,塑像两侧的神龛、幔布都落了厚厚一层灰。一阵阴沉沉的风从高架的横梁上袭来,龙门承侠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又跟着羊伯老走进庙堂左侧的偏殿,偏殿里的情形他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牛不耕和马后跑都已是死人,而且死状极为可怖。
羊伯老顿时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