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猪儿说话的时候已经将马匹从院后的马厩中牵了出来,他已经是局副百总,有配给的战马一匹,发祥坊的几个局全部是步兵局,战马多半是传令兵和局一级掌握的骑兵小队有拥有,另外就是旗总以上的军官有坐骑,旗总以下,哪怕保举到千户一级的五品武官,也就只能步行了。
等张猪儿推开家门,踩着马镫上马的时候,巷子里街道的另外一头,一个戴铁盔,穿着短罩甲的黑脸少年也推开了自家的院门,出了院门,就开始往街头这边小跑起来。
“郭宇,坐我的马,咱俩挤挤。”
“这……好吧。”
郭宇身长力大,比起张猪儿要高一个头,胆大心黑,一入舍人营就被接连教训了好几次,打的他屁股多次开花,好在是皮糙肉厚,时间久了也就适应了下来,技战术训练和体能训练都是一等一的,每次都列在一等,只可惜文化课没有天赋,入营至今只能担任队官,这还是因为天性豪爽,敢于出头,加上勇力过人的原故。
张猪儿在坊中时也就是寻常少年,最多性子坚韧一些,郭宇可是恶少年的头目,现在两人地位相差极远,平时见面也尴尬,如果不是紧急集合,郭宇打死也不会坐张猪儿的马。
此时公事为先,郭宇先将背包等杂物系在张猪儿的马上,然后一纵身,就坐到了马匹靠后的地方。
这是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身量够高够长,驼着两个穿甲的少年也只是略显吃力,岁口也正在壮年,舍人营买马不计成本,只要最好的好马。
“猪儿,这一次估摸着是演习还是出了上回南城那样的事情?”
郭宇上马后,张猪儿就策马急行,为了缓解尴尬,郭宇便是主动挑了一个话题。
“不是演习。”张猪儿到底是军官,知道的事情多些,当下答道:“咱们演习最多在城外,西山那边怎么来也无所谓,或是在营里,南城外头,都行。这里可是内城,集结号吹着响遍全城,不是真的出了事,大人怎么会做这样犯忌讳的事情。”
“这太好了。”郭宇摩拳擦掌,大笑道:“上回没立上功劳,这一次可是说什么也是要搏一个真正的大功。”
“嗯。”张猪儿也重重点头,道:“咱们北城子弟,不输任何人!”
……
发祥坊中,到处都是骑马或步行的军人,在激昂的军号声中,川流不息的汇集成小溪,小河,最终成为奔腾的河流。
六十匹高大神骏的战马,三百三十名精强的将士,在听到号声不到两刻钟功夫,已经全部按事先规定好的集结点,集结完毕。
每个将士都先编成伍和小队,再于旗总和百总旗下列成阵列,三百余人,正好是三个整整齐齐的方阵。
甲胃鲜亮,刀矛耀眼。
四周已经聚集了有数千居民和行人,亦有不少赶
车和拉着骆驼队经过的北方客商,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些军人。
本坊居民们还是头一次感觉到舍人营的强悍武力和彪悍的军人气息,想到这些军人在这一段时间吃住在一起,每日挖沟补路,到如今已经都是十分内行的好手,大家似乎都忘了这些青年都是出身舍人营的正经军人,此时阵列一成,杀气腾腾,原本最喜欢跟着这些军人要糖块吃的小娃儿们,也是远远避开了,不敢再靠近。
行人和客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如眼前这支军队般叫人肃然起敬,感受到行伍中那磅礴杀气,感受到令行禁止的强军气息的,也是寥寥无已。
九边边军,最精锐的都是各将领的家丁,论凶猛和彪悍,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论这种军伍之姿,似乎就比舍人营差的远了。
“明国也有强军啊。”
“废话,这般大国,岂能都是无能无用之辈?若如此,我等祖辈岂不是太无用了。”
“回去之后禀报台吉,要小心这个舍人营的营官。”
“这倒也不必,舍人营是京营,这个张惟功听说是英国公嫡长子,将来袭爵当国公的人,这样的身份和他的营伍要拱卫明国京城,不会到草原上寻我们的晦气。”
“如此最好。”
“哼,便来了又怕他们不成?”
发祥坊这里距离德胜门很近,骆驼队很多,其中不乏从西边过来的深鼻高目的色目回回,当然也少不得五短矮壮身材的蒙古鞑子,这些低声议论的,便是一群赶着驼马的体形低矮,一脸横肉,凶光四射的蒙古人。
自从顺义王俺答汗归顺大明之后,大明与蒙古长达万里的漫长边境上大体恢复了和平,只是俺答汗是右翼蒙古首领,兴起于呼和浩特一带,后来强盛,赶跑了察哈尔蒙古和瓦刺,势力范围东至宣府,大同,西至河套青海,北抵戈壁沙漠,南抵大明的长城一线。
控弦数十万,俨然大国。
嘉靖年间和隆庆四年,两次入侵大明内镇,破口而入,直接使大明京城戒严,便是俺答汗和他的部属。
论起实力来,其实俺答汗比几十年后的建州卫强的多了,建州卫起事时,全部八旗带把儿的才六万人,甲胃兵器也全部是稀烂货,俺答左打右踢,势力一直从青海到西藏,实力非常强劲,所幸的就是大明此时的京营虽然完了,但不论是北方的九边还是南方明军都还保有相当的战斗力,俺答和明朝斗了几十年,眼看无法恢复故元,也就息了斗志,从嘉靖年间开两关,到受封顺义王后,明朝和俺答开十一关互相贸易,大量的毛皮马匹牛羊自关外而入,而大明的茶和丝绸,布匹棉花等物资也源源不断的交易出去,自从贸易兴起后,蒙古贵族不需要抢掠就能获得大量财富,数千里的边境,除了察哈尔蒙古,也就是大明所谓的土蛮部落仍然与大明交战不休外,其余地方已经恢复太平了。
眼前这几个蒙古人,当是某个敌对部落的细作,十一处关口,总会混入一些敌方的细作,这也是在所难免之事。
“全
体注意……向左转!”
三百三十人也就是两个半局的士兵全部集结完毕,指挥官是一个指挥序列靠前的局百总,在没有司把总和更高级别军官的前提下,排名靠前的局百总可以担负临时指挥官的责任。
在他的命令之下,三百三十名将士一起转身,然后两脚下意识的一碰。
“碰!”
几乎是没有任何的时间差,所有人的皮靴在同一时间碰在了一起,发出巨大的响声。
所有围观的百姓都为之色变,这样的程度,哪怕是大阅时训练的要死要活的所谓的京营精锐,拍马也赶不上。
“按序列上车!”
那个局百总精神抖擞的继续下令,所有顺字行的马车已经打开车门,伙计们在一边协助,在各副百总和旗总,队长们的协调下,士兵们有条不紊的登上马车,待人数齐全后,顺字行的伙计们关上车门,车夫立刻催动辕马,马车开始向着皇城方向疾行而去。
在整个京城,这样的场景几乎在每个驻有舍人营将士的各坊之中发生着。
哪怕是数年之后,今日的情形,仍然为京师百姓所津津乐道着……
……
“大人,第一千总部下应到一千一百五十人,实到一千一百五十人!”
“大人,第二千总部下应到一千一百五十人,实到一千一百五十人!”
“大人,第三千总部下应到一千一百五十人,实到一千一百四十九人……”
第三千总部千总是王柱,只有他的部下缺额一人,汇报的时候,王柱面红过耳,感觉十分羞愧。
其余各千总部全部到齐,一共是六个千总部,应到六千九百人,除留三百人看家外,其余六千六百人,几乎悉数赶到了大明门到承天门这中间御街附近。
这里,原本就是国家机关最为密集之处,六部的五个部,国子监,宗人府,五军都督府,一字排开,御街之中,不准人行,只有在皇帝出行,或是新科进士刚刚考中,可以“打马夸街”时由三鼎甲在御街正中行走,平常时候,绝不允许任何人踏上御街半步。
今日此时,六千六百名舍人营的将士,在营旗和四面千总旗及数十面司把总及局百总旗之下排成了整齐划一的方阵,长矛和铁枪、长刀、盾牌,加上将士们的明盔汇成了钢铁洪流,阳光的光线流传,照映在方阵之上,似乎是有流光溢彩在方阵之上不停的转动。
六千六百余人,站的如同豆腐块一般,到处都是完美的方阵线条,从任何一个角度,都似乎是没有丝毫的变化,从任何一处看过去,都只能看到刀切一般的钢铁线条。
皇城之中,已经因为这些将士们的前来而变的特别肃穆,安静,不论是六部官员或是其余的部曹官吏,一旦经行过此,便是为眼前的情形所震慑!所有人都是噤口不语,感觉到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所有人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今日之事到了揭盅比大小的时候,冯保冯公公的御马监,比起眼前英少国公的舍人营,似乎真的是很不够看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