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污水

上船之后,没有外人,各家说话便更随意了。

左右不过是痛骂张居正,现在江南的士绅,几乎无有不痛恨张居正的,纵是有一些极少的有识之士,知道土地兼并是革命的来由,历朝兼并的厉害了,则多半要引发朝代更迭,而乱世之中,人不如狗,能平安度过的家族百中无一,所以国家多有财赋收入来养兵养士,其实是好事,国家疲弊,于国于民都非好事,可惜,能这么想的就是百中无一,而敢于这么说的,更是万中无一了。

得罪别的集团还好说,江南的士绅集团,委实不是好得罪的。

几支秃笔,几本笔记,刊印天下,可能数百年后,你一样的名声丑恶,百世不得翻身。

话本,评书,笔记,诗词,叫你百口莫辩。

这种情形,一直到明末清初时才得以改变,清朝统治者比起明朝统治者更狡猾,更残暴,一边扶植自己人,养几条能叫的狗,一边挥舞屠刀,杀尽不服,则天下人服。

在清初时,江南士绅被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最少有七千到一万的士绅因为江南抗税一案被杀,整个士绅阶层几被一扫而空,再借明史案等大案兴起文字狱,你不是掌握舆论?朝廷一边收你的书,改你的诗词,一边砍你的脑袋,重压之下,清朝中前期就改变了江南的士风和民风,什么读书人的脊梁,统统将你打折了再说,自此之后,圣君与奴才的关系定了型,几百年后,还有人吹捧“康乾盛世”,而就算是乾隆盛时,人均还比不过万历,所谓盛世,不过是满洲小集团和他们的奴才趴在汉人的身上吸血,数百年后,居然还有人信之无疑。

现在的江南士绅自然还保留着相当的骨气,只是这种骨气不是用在忧国忧民上,而是用在计较自己的利益上,任何人敢触犯他们的利益,自然便是生死仇敌。

“我等说到底还是势不如人。”

顾学平时并不多嘴,此时听众人骂的热闹,终是忍不住道:“小儿前一阵来信,抱怨京里珠薪米桂,实在难居,我叫他去求申阁老,好歹将我家的田土挂一些在申家,结果阁老连见都不愿见小儿。”

“这件事我家亦想做,但申家和王家等各家都不愿帮手。”

“人家是阁老,大宗伯,我等算什么?攀附不上,罢了,罢了!”

江南士绅,彼此声气相连,互相总有一些关系可攀,现在江南籍的官员来说,申时行官做的最大,然后便是礼部尚书王锡爵,也是大宗伯了,而且几年之内必定可以入阁。

可惜申时行不愿收地,破坏自己的名声,同时影响自己在张居正心里的形象,所以哪怕是再亲近的人或再大的面子,申家都不肯收地,到现在,申家在松江和苏州两府加起来还没超过一万亩地,对一个阁老来说,这地太少了。

王锡爵也是大世家出身,此老姜桂之性,性子十分耿直,不好财货,但世家惯性是

难免的,王家也收一些地,只是数量较申家更少,好在各人知道他的脾气,骂声反而是比申时行要少的多。

“还是当年徐阁老家,那是仗义的很。”

“是的,当年我家一角地八百多亩,就挂在他家名下,说一声就允了。”

“唉,徐阁老是替我们江南不少人吃了挂落,现在两个儿子尚在充军。”

“也还好了。自夏阁老始,阁老被杀,抄家的不在少数,高大胡子,差点也掉了脑袋,后来隔了几年,冯保还要杀他,张江陵也要杀他,幸得不少有心人力保,才留下性命,老实说吧,徐家弄的太张扬,又碰上海刚锋那样的刺头,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可以说一声侥幸!”

这人算是熟知当朝和前朝史事秩事的,自严嵩斗夏言,砍了首辅脑袋开始,徐阶斗跨了严嵩,杀了小阁老严世藩,徐阶本人又被高拱斗翻,黯然回乡,高拱被张居正和冯保联手赶走,差点丢命。

本朝的政争,嘉靖以前是文臣互斗,不伤和气,以致仕为止,大家拱手而别,算是君子之争。

自严嵩开了斗杀夏言的先河,大明的官场斗争,也是越来越残酷,而党争的迹象,也是越来越明显了。

凡我同党,则必为同道,而非我同党,则必为奸邪。

他们所说的徐阁老便是徐阶,当年徐家在松江苏州常州等地有超过二十万亩土地,这里头徐家真正自有的其实只是少数,多半倒是各地的士绅,通过各种关系,挂在徐家的门下。

徐阶从嘉靖年间到隆庆年,权势熏灼时不比现在的张居正差,众人将地挂在他家名下,无非就是省力役,省田赋,也省麻烦。

当时的地方官,还有那些地头蛇,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到徐家去啰嗦!

只是后来张居正决心清丈,连恩师的面子也不给了,而又不好直接出面,后来想了一个办法,将直名满天下的海瑞调到江南任巡抚。

这一下,徐阶惨了。

家产被抄了个干净,两个儿子因为劣迹太明显被充军,一生未受挫折,在严嵩权势最盛时也隐隐能分庭抗礼,后来最终斗跨严阁老的徐阶,晚年算是跌了一个大跟头。

好在张居正还念在师生之情,没有将事做的太过份,后来迅速将不懂事的海瑞调走,闲置,徐家的事安稳下来,徐阶终于可以安度晚年了。

而每年张居正都会致信给徐阶,师生两人的私谊在表面上没有受损,但真正的实际情形如何,在这里的每个江南士绅,心里都是明白的很。

“我听人说,”顾学突然一脸兴奋,向众人低语道:“听说张江陵夜御十女方能满足,那个镇蓟的武将也不要脸,给他送美姬,送海狗肾!”

“呵呵。”高静成笑道:“前日接王凤洲一信,言及元辅私事,也是十分有趣。”

王凤洲便是王世贞,太仓人,亦是江南大世家

中人,他是明朝中后期赫赫有名的“后七子”之一,文章和诗文都叫人没有话可说,所以是现在江南文坛领袖人物,一听说他张居正,各人都将耳朵竖了起来。

除了熊熊燃烧的八卦心理外,就是因为王世贞和张居正有严重的积怨,具体细节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了,反正王世贞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张居正毫无疑问是邪恶的。

“王凤洲说江陵相国日饵房中药,发强阳而燥,又饮寒剂泄之,其下成痔,则脾胃不能受之……”

“原来江陵果然食春yao。”

“啧啧,听说江陵府中有美人数十,个个堪称国色,比皇宫大内还要厉害的多。”

“艳福无边,纵身体受些损亦值得了。”

明初因为太祖太宗两朝的高压,民间十分“质朴”,不论是请客,宴席,穿着,日常用具,都以朴实无华为主,纵是有钱,亦很少用丝制品等值钱物,门户也不是有钱就能乱盖的。到中期之后,思想放开,心学流行,民间有一种解放大潮,文人就是急先锋,著名的金瓶梅等著作,就是在嘉靖和万历年间出现的。

众士绅说着张居正的这些龌龊事,也不论真假,表面上是鄙夷奚落,眼神深处,却是闪烁着羡慕的光芒。

“这些事,切勿外传。”高静成抬手道:“有辱元辅名声,有碍官场观瞻,众位切记。”

“这个是自然。”

“我等省得。”

高静成不说,有人还想不起来,这么一说,众人都是会意,当下一边点头,一边脸上都显露出会意的笑容。

这些话不仅要说,而且要大说特说……管你张居正是不是为了国政累跨的,管你是不是为了国计民生在扩田检地改条鞭法,管你是不是为了节省财赋宽免徭役和重整驿传……反正你就是纵欲无度!

顾学的笑容,也是与众人一样,甚至多了几分恶毒。顾宪成给他的信中,经常抱怨和叫苦,而顾宪成身边的人,不论是赵南星还是邹元标,或是李三才,对张居正都有强烈的反感。

罔顾国家旧制,随手安插私人,政由私门,与民争利,考成法是最大恶法,这些观点,都是由顾宪成在信中不停的吐露过来。

这些信到江南,自然就成了顾学等人的炮弹,源源不断的打出去,江南一带,对张居正的各种举措原就十分不满,彼此算是一拍即合,整个舆论,自是对张居正十分不利。

三月吴善言被殴一事的处理,也令江南舆论大哗。

堂堂文官巡抚都御史被殴于小兵,不论吴某人做事多荒唐,但居然因此免职,朝廷这样举措失当,张居正这个首辅,又再次成为众矢之的。

“这个奸相,”别人已经转了话题,开始说些词诗戏曲之事,顾学插不上嘴,只得在船上自顾自的想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被皇上赶回江陵,要不然早点死了也好!”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祭第四百零一章 农庄第六百三十九章 讳败第五百九十六章 非圣第三百七十九章 揽下第二百八十八章 中城第七百一十一章 封侯第二十一章 明师第六百三十七章 小组第八百六十八章 头人第七百五十六章 经济第六百五十八章 布延第三百一十四章 隐忧第一百五十八章 刺杀第一百一十三章 点卯第八百七十八章 大火第七百零八章 女人第六百九十四章——六百九十五章 贪婪第三百零三章 露宿第七十八章 榜眼第五百零九章 辞别第四百五十二章 诡秘第一百四十二章 骑士第八百三十二章 罢免第六百八十九章 报复第一百五十章 跨越第三百六十五章 守有第三十八章 变化第三百三十二章 故人第八百七十六章 联手第二百五十六章 平衡第七百二十四章 拖延第五十一章 清丈第二百五十六章 平衡第四百零七章 刺耳第七十二章 论商第一百六十六章 遇刺第八百九十六章 会宁第二十六章 桩功第一百九十一章 开炮第六百六十六章 平推第七百零五章 询问第三十七章 入门第一百八十一章 儒臣第六百八十一章 各司第四百八十三章 判断第七百二十七章 提点第五百七十七章 起火第七百四十五章 拿去第一百四十章 两难第十一章 冲突第三百九十三章 暗香第二百六十七章 奴子第十七章 感激第九百零五章 出招第三百四十九章 骑战第八百四十四章 入室第三百四十九章 骑战第七百七十六章 关白第六百八十三章 天时第一百三十一章 车战第六百三十九章 讳败第八百一十七章 请援第四百八十三章 判断第四百零五章 底定第六百二十八章 浙党第三百二十二章 潜流第七百零四章 随意第二百零二章 骑兵第八百三十七章 责罚第五百三十二章 军棍第七百五十五章 福星第八百二十九章 谈话第七百九十六章 连珠第一百一十二章 请示第四百五十一章 甩脱第三百五十八章 入城第三百二十二章 潜流第八十三章 威胁第七百九十章 车队第二百八十八章 中城第八百三十九章 郑氏第五百零八章 乱象第五百九十九章 夜话第五十四章 反转第六百四十四章 袭爵第五章 蓟州第二百一十四章 猎物第一百三十五章 迟到第一百四十四章 设官第三百零六章 错误第六百七十章 私念第一百六十六章 遇刺第四百二十章 万世第四百三十八章 工匠第一百九十二章 绑票第一百零六章 传奇第八百五十章 受杖第二百九十章 罚跪第七百一十六章 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