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三月十八日。
远东军百万大军,分成左中右三路,由奥尔斯克、彼得罗巴普洛夫斯克和鄂木斯克南下,其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军队,以三个机械化军为先导,以每昼夜近百公里的速度前进。
这个时候的哈萨克斯坦,真的算得广人稀。由于在苏联内战期间损失了大量人口,再加上苏维埃建立后出现的长达数年的大旱灾,以及进入二十年代末期的农业集体化政策,整个哈萨克地区出现连续二十多年的饥荒,人口已经由十月革命前的六百万锐减到现在的一百七十六万,整个中亚地区的人口数量,也并非是柳申科夫所说的一千一百万,一九三七年底这个数字仅为五百八十二万,还没有叙府一个市的人多,其余的人口,在这二十多年中,全部“漂没”了。
(注:到四一年苏德开战前夕,由于大量从乌克兰、俄罗斯等地迁移民众进入,哈萨克斯坦人口恢复到四百二十八万。)
正是由于国土庞大,人口稀少,往往数百里范围内都没有一个村落,人们大多聚集在拥有资源和耕地的城市。
至于有人问这千里大草原,总该有人放牧吧,很遗憾,没有,真的没有。
二十年代末期的集体化运动,哪怕牧民家里只有一只羊也会被视为富农,全副武装的特派员就会在军警的陪同下,闯进家中,拿走所有东西,首先是牲畜,然后是钞票、衣物、食品甚至碗碟,许多地区包括妇女儿童,全都被送进集中营,接受为期八天的思想改造。
正是因为这样冷血残酷的政策,数以百万计的牲畜在变成集体财产前被农牧民屠宰掉,还有几百万头牲畜无人照料而死,据统计,一九三二年二月,87%的集体农牧户和8%的个体农牧户没有一头牲畜,集体化前夕,哈萨克斯坦共有各类牲畜四千零五十万头,到了三三年一月一日,就只有两百余万头了。这两百余万头只能属于集体所有的牲畜,分散在二百七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连续一个月看不见一匹马、一头牛、一头羊是很正常的事情。
至十八日日落前,位于哈萨克西北部、北部与远东接壤一百公里范围内的城市,尽为远东军占领。
这些城市的百姓对远东军的进驻表现得很冷漠,既不愤怒地表示反对,也不聚集起来拿起红旗标语欢迎,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依旧从事着自己的工作,这对急欲消除侧翼威胁的远东红军来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待遇。
遗憾的是,第一天的进军中,并未找到红军的主力,相对于中亚地区庞大的国土,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更加让人感到可怕。
夜幕降临,蒙古西部的科布多城,街头的路灯纷纷亮起,居民家里的电灯,也陆续绽放光明,在这平均海拔一千五百米以上的蒙古高原地带,宛若一道星河坠落凡间,让数以千计的蒙古人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新政府的好处。
科布多城位于哈拉泊湖畔,是蒙古西部最重要的城市之早在雍正年间便已筑城,鼎盛时管辖天山南北,拥有对今天哈萨克斯坦大部地区、唐努乌梁海及、蒙古等大片土地的管辖权。到了一九三八年的今天,虽然科布多城日趋没落,但已经有比较平整的水泥路面直达乌里雅苏台,四通八达的马路,西通塔尔巴哈台(今塔城)、伊犁,南通迪化、巴里坤,北邻唐努乌梁海,西北与哈萨克斯坦接壤。
在工程兵部队全力施工及空军运输部队的帮助下,三月上旬科布多城第一座火电厂并,结束了科布多城多年来使用煤油灯和马灯照明的历史。
科布多城北面四公里的西方面军大营,占地近五平方公里,经过二十余万安家军官兵的不懈努力,哪怕是在酷寒的一月份,官兵们也通过用沸水化去冰冻,搅拌水泥构筑地基和砖墙,到现在整个营区全部修筑起了排列整齐的片片营房,建设速度之快、规模之宏大,让远近的蒙古同胞叹为观止。
深夜十点半,大营中间一栋房子周围,戒备森严。
蒙古军区西方面军司令员胡继秧中将、副司令安明祈中将、政治部主任刘全少将,由总参谋部作战处调任蒙古军区担任西方面军参谋长的刘宇上校、情报处长杨嗣宸中校,以及方面军司令部一干参谋,正聚在一起,研讨战局。
此番整军,蒙古军区一共编成了十个集团军及两个机械化军,其中作为全军总预备队及库伦周边地区防务的中央方面军,下辖第一、第二、第三集团军。南方面军下辖第四、第五、第六集团军,驻扎在蒙古南部与察哈尔、绥远与热河交界地区,日夜警惕日军随时都有可能发起的边境挑衅甚至全面进攻。
担任中亚方向作战任务的西方面军,在三个方面军中实力最为雄厚,下辖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共四个集团军和两个机械化军,是蒙古军区的核心打击力量。
由于部队大幅度扩编,军委特意从叙府士官学校和各主力部队抽调了大量骨干北上,出任各级主官,因此每一支部队中都有不少新面孔出现。
胡继秧组织了今晚的会议,介绍完白天苏军的进展后,便请大家畅所欲言。
为充实西方面军实力、由军区下放到西方面军担任副司令的安明祈一脸严肃:“从种种情况分析,莫斯科方面应该已经提前获悉了远东军这次突然而又迅速的攻击,否则断不会出现各条战线都一无所获的情况。苏军这会儿极有可能隐藏在中亚图尔盖高原和哈萨克丘陵的某处,寻找远东军的弱点,然后出其不意,取得几场关键性的胜利,以扭转开战以来的不利局面。因此,不要看远东军各条战线进展顺利,困难还在后面,我们不能盲目乐观,反而要更加提高警惕。”
眉宇间显得有些柔弱的参谋长刘宇点了点头:“我们是应该提高警惕!这个世界上,先进的武器和战术,并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唯一力量,还有许多因素影响并制约着战争的进程。现在莫斯科方面通过不断抹黑远东政府和军队,在舆论上占据上风,是为人和;中亚地区的红军长期在这一带活动,熟悉地形,一山一壑都可以作为屯兵的地点,许多不为人知的小道,更是可以节约大量调动并集结兵力的时间,是为地利;而我们,只拥有一个有利条件,那就是天时,由于侦察机、雷达和无线电的投入运用,我们拥有远比对方先进得多的侦查和联络手段,我们只能在这方面多动脑筋,以点及面,逐步削弱苏军所拥有的优势,把地利和人和重新争取到我们手里。”
负责政工工作的刘全,却不怎么赞同刘宇的观点:“苏军的地利和人和,其实都是相对的,苏联在哈萨克乃至整个中亚地区并不得人心。如今,二百七十余万平方公里的哈萨克斯坦地区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大饥荒,城市的居民还可以通过定量补给获得勉强生活下去的生活物资,农牧民的处境却无比艰难。
“由于苏联对集体农庄实行的是义务交售制,即国家用低廉的价格征收农民的大部分农牧产品,农民劳动所得不足以抵偿生产成本,只能依靠自留地和自留牲畜进行弥补,许多人家常年忍受饥饿,苦不堪言。苏联政府在农村设立机器拖拉机站,用提供耕作服务换取农产品作为报酬上交国家,苏布党在机器拖拉机站设立政治部,其主要任务便是督促集体农庄无条件履行对国家的职责,同抗拒粮食和肉类收购的现象做斗争,算是一支编外的工人阶级行政监督机构,经常与农牧民发生流血冲突。
“到去年为止,中亚地区的农业集体化全部完成,集体农民的人身自由受到严厉限制,在农耕区,农民每年要完成规定的劳动出勤,不能擅自离乡进城,更无法变更职业。由于生活困苦甚至饥荒折磨,中亚地区每年都会出现数十万农牧民出逃,可以说民怨已经累积到了一个火山口,就看谁来引发它了。”
早在叙府和南华便查阅了许多关于中亚的第一手资料,刘全在讲话的时候,显得非常自信,看到大家正在消化他提供的消息,继续说:“我们的土地和民族政策,将是对付苏布,对付伊斯兰化和突厥思潮的一把有力武器。其实这么大的国土,灌溉也很方便,只要稍微进行一番改革,再在农业技术上进行革新,根本就不可能会出现饥荒。反而,这片广袤的土地,可以带给我们大量的粮食,成为南华当之无愧的粮仓。”
胡继秧点了点头:“政治部门就是要在这方面多开动脑筋,我不希望每打下一个地方,我们的战士都会担心在街头被人扔砖头和烂菜,甚至挨冷枪,那对士气的打击将无比巨大。老刘,我听说这回你们政治部可是进行了战前总动员,有许多新的设想要在中亚地区进行尝试,到时候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这个请大家放心,自从去年年底远东高层造访叙府后,主席认为我军迟早会进入中亚地区作战,便指示总政治部专门对此进行研究,现在正是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了,我们政治部门绝不拉大家的后腿。”刘全表态道。
情报处长杨嗣宸看到大家还隐隐有些担心,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总参情报部转发的还未证实的情报讲出来,让大家心里有个数:“苏联人的问题并不仅仅是土地问题,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肃反。仅仅前年和去年,中亚地区便有数十万人因肃反丢掉性命,虽然现在苏布中央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叶若夫身上,但对中亚地区民众造成的伤害,不是那么容易弥合的。”
说到这儿,杨嗣宸从面前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我这里有一份远东方面转发的资料,虽然未经证实,但具有一定的可信度。去年六月,由哈萨克斯坦第一次全国党代表大会选出的哈布党中央委员会常务局的全体成员,无一例外都被捕和枪毙,死的人有:哈萨克斯坦中央总米尔佐扬,副总努尔皮伊索夫,哈萨克斯坦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库鲁别托夫,共和国人民委员会会议主席伊萨耶夫,哈萨克斯坦中央常务局成员、著名科学家和理论家卡布罗夫。同时被捕并处死的人还有:哈萨克斯坦中央全体委员,州党委和州执行会主席,几乎所有的市委和区委,这些人都是创建哈萨克斯坦苏维埃政权的人,包括姜多索夫、谢基兹巴耶夫、巴巴耶夫、罗兹巴基耶夫、阿瑟尔别科夫等等。
“经过这样规模的清洗,整个哈萨克斯坦从高层到基层的干部基本上被杀了个精光,所有的哈布党机构全部处于停滞状态,而且由于肃反把老党员一个不留全部杀光,导致了民众对于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极大怀疑。其实想想就明白了,平日带领大家闹革命和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领导人,全部都是什么叛徒、奸细、思想蜕变腐化堕落者,那么他们领导下的党员又该如何自处,这个党还有什么值得大家信赖并拥护的呢?
“中亚其他四个国家,和哈萨克斯坦的情况几乎如出一辙,整个党组织从高到低,基本上都被连根拔除,这个时候可以亚地区苏布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如果这条让人震惊的消息是真的,那我们可以说是碰到了一个最恰当的时间进入中亚,获得民心轻而易举!晚上几年,莫斯科将扶持一批新的利益阶层来取代那些死于肃反的老党员,时间也可以慢慢冲淡人民对于理想和信仰的质疑,对国家和苏布党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会慢慢恢复,到时候一切就难办了!”
众人连连点头,大为振奋,甚至有人认为:斯大林糊涂到极点的大清洗,会不会是天助中华收回对中亚地区的主权呢?
胡继秧听到论据翔实的分析,也深受触动,心中感到无比的高兴。
经过部队的正规化建设后,手里所有的工作都由专业的人员来完成,军队主官可以根据方方面面反馈回的情报,结合参谋部门的建议,自由地把握和决策,比起以前往往需要主官来做出决策判断要强得太多了。
不过,由于这种正规化建设,也极大地削弱了一支部队主官能力的发挥,只要不是太过平庸,能够发扬民主集思广益,在这样完善的体制下,谁都能做出一番成绩。胡继秧暗暗感叹,如不是自己把握住了机会,在东北作战时成功取得一连串炫目的成绩,估计到现在再想像以前那样火箭般地提拔,不太可能了!
胡继秧又听了一会儿大家的意见,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说道:“大家说得都有很有道理,不过不管天时地利和人和如何,胜利最终还是得靠我们一场场硬仗拼出来,天上不会凭空掉馅饼,只有经过周密部署,调动一切力量争取胜利,这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这段时间,我们的空军对唐努乌梁海西南方向的哈萨克斯塔地区进行了不间断侦查,发现斋桑湖一带并无苏军的踪迹,其主力主要是集中在列宁洛戈尔斯克(今里德市)、乌斯季卡缅(今厄斯克门市)、谢米帕拉金斯克(今塞米伊市)地区,我们的先头部队入哈后的第一场硬仗,很可能将发生在和脱和儿山南麓,那里虽然修通了与唐努乌梁海地区及蒙古的公路,但公路两旁山势险要,易守难攻,苏军没有理由会主动放弃地理位置如此优越的伏击地点,我想这会儿苏军起码有一到两个师已经在那里守株待兔了。
“我们的两个机械化军已经由铁路运送到哈萨克斯坦境内,明日上午就会在远东军两个师步兵的配合下,发起对谢米帕拉金斯克的攻击,拿下该城后,两个机械化军将迅速扑向乌斯季卡缅,截断驻列宁洛戈尔斯克地区的苏军退路。明天中午,我们步兵的先头部队,也将越过国境,正式踏上哈萨克斯坦的国土,与苏军的遭遇战随时都会爆发。此次,我们一口气投入两到三个飞行大队、三百余架战机,对敢于阻击我们的苏军展开无情打击。大家看看,我们此前制定的计划可有疏漏之处?”
刘宇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指向哈萨克斯坦东北部地区:“这一带崇山峻岭,地势险要,哪怕用战机狂轰滥炸,也未必能够对熟悉地形的苏军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具体的事例,大家可以参考对江西、大别山、延安等苏区长时间的围攻,还有红军长征等等,拥有绝对制空权的,究竟在轰炸中取得了什么样的效果,有没有彻底击溃对手。我这么说,并不是宣扬失败主义,而是想以最小的代价获得胜利。
“原计划明天中午,我们的先头部队就将越境作战,而这个时候,我们的机械化部队,可能还在对谢米帕拉金斯克展开攻击,无法吸引并牵扯和托和尔山一线的苏军。敌人占据有利位置,我军由下而上仰攻,损失必然惨重,还不如等到两个机械化军东进,攻击乌斯季卡缅,吸引苏军回援,我军再发动也不迟。若是苏军不选择回师,则我机械化部队拿下乌斯季卡缅,占据苏军构筑的机场后,我军可通过空运,调动大量部队到乌斯季卡缅,合围这股顽固的对手。”
众将议论纷纷,均觉得就这样贸然改变军区和总参制定的作战计划,极为不妥,倒是胡继秧眼前一亮,起身快步来到地图前,细细观察。
该地区东部、南部和西部,分别是斋桑泊及其主要河流额尔齐斯河和来自蒙古高原的卡童河,河面宽阔汹涌,只有北面的山间谷地与蒙古的唐努乌梁海相连,乌斯季卡缅市横跨额尔齐斯河,三座大桥沟通了南北交通,一旦堵住这个口子,那么这个地区的苏军,绝无可能横渡水面宽达三四百米、正值冰雪消融汹涌澎湃的大河,因此不管苏军进与退,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刘宇又道:“今天下午两点,十艘崭新的飞艇,已经从叙府出发,最迟明天下午就会抵达唐努乌梁海地区。这种飞艇除了可用于高空雷达监测外,载重量也非常可观,飞艇有一个特性,飞的越高载重就越低,但如果低飞的话,载重就很大。如果高度降低到两千米到一千米,甚至五百米,飞艇的载重将非常可观,譬如在保持五百米以下的高度时,我们研发的飞艇的最高可用载重举升能力,能达到五十五吨。不过在蒙古地区执行飞行任务,一般飞行高度为两千米,最高约在二千五百米到二千八百米之间,因此可用载重大约是二十五吨到三十吨左右。
“这是什么概念呢?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最重不过一百五十公斤,这样一艘飞艇,一次可以运送两百人,十艘就是两千人,从唐努乌梁海到乌斯季卡缅市,每天起码可以来回飞五趟,那就是一万人,若是再加入我们的蚊式运输机,这个数字将更加可观。因此,我觉得完全没有理由拿我们将士的生命去冒险!”
胡继秧不再犹豫:“这个提议很好,我会马上向军区、北方局和总参汇报,能够尽量避免将士的伤亡,一直就是主席所追求的,我想他会答应这个请求的。”
“我深信这一点!”
刘宇微笑着点了点头,脑海里突然浮现安毅的音容笑貌,倍感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