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七年十一月一日,南京,熙园。
满脸倦容的李宗仁坐在蒋总司令曾经高坐过的西式高背软椅上,双手不停揉搓发涨的太阳穴,手肘支撑在宽大的桌面上,两只手肘的正前方赫然放着一本翻开的《东方望》周刊。
半月来,形势风云突变,十天前,李宗仁和白崇禧利用北伐之名,率领两路大军向北齐头并进,在唐生智放松警惕琢磨是否趁机进攻南京之际,突然掉头向东,对唐生智部突前的两个军展开包围,转眼间便歼敌上万,一举将何健、刘兴两个军六万余官兵赶出了芜湖、安庆一线,取得军事上的巨大胜利。
就在唐生智在武汉媒体大肆抗议桂系不宣而战之时,李宗仁、白崇禧拉上何应钦迅即召开了特别委员会军事会议,宣布永远开除唐生智的党籍军籍,并号召全国革命军队对“新军阀和革命叛徒”唐生智进行讨伐;次日,桂系另外两巨头黄绍和李济深也在打败叶挺、贺龙部之后向全国通电,响应南京特别委员会的号召,起兵讨伐唐生智,宣布从湘~交界处进兵湖南,攻打唐生智的老巢。
回到广州后提出“粤人治粤”口号的张发奎、黄琪翔成功地控制了广州及周边地区,迫使祖籍广西梧州的粤军元老李济深让步之后,也高调宣布对当初把自己挤出两湖地区的唐生智进行讨伐。
雄霸河南甘陕冯玉祥也不甘落后因唐生智扣留贪墨蒋总司令临行前送给冯玉祥的两百余万军火药品早已心怀愤懑,逮到这个难得的机会,冯玉祥立刻发挥了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向全国发出通电,表示三十万西北军将士完全支持南京特别委员会做出的决定,即日起挥师南下讨伐背叛革命的新军阀唐生智。
原本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唐生智数面受敌,疲于招架,虽然兵力雄厚也只能暂时退守鄂东,全线龟缩于两湖之内,再也难以对南京方面形成实质性的威胁。
但是事上的节节胜利,却无法挽回政治上失败的命运,李宗仁好不容易才组建起来的南京联合政府快速分裂,没有军权同时被李宗仁和唐生智排挤的汪精卫不顾特别委员会的再三挽留,不愿再当桂系的傀儡,愤然于二十五日甩手而去经上海赶赴广州,回到苦苦期盼他的张发奎、黄琪翔身边。
含恨而归汪精卫做得很绝,回到广州后的第二天就联合张发奎、陈公博、黄琪翔等七名军政元老通电全国,宣布将在广州举行第四次中央委员全体会议,同时恢复常务委员会,成立常委会秘书处、中央执监委员会等等机构,显然是公开另立中央,拆李宗仁的台。
四面楚歌几陷绝境的生智看到汪精卫的通电之后,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然也跟着起哄,通电赞成党的领袖汪精卫所做出的正确决定,并搬出尘封已久的党章宪法,抨击李宗仁的南京特别委员会没有任何的法理依据,宣布两湖地区千万军民绝对不承认南京特别委员会的合法性。
上海方面掌控金融传媒地亲蒋人士看到机会。也随之对李宗仁、白崇禧、何应钦把持地特别委员会发难。而且发难地目标选择得非常准确巧妙。几乎所有地报纸都对李宗仁地特别委员会发行地三千万公债进行质并展开猛烈抨击。江浙商会和上海总商会宣布不能接受这种毫无保障地硬性摊派。各大报纸连续刊登江浙各界对南京特别委员会“损害工商侵民扰民”地公债提出尖锐批评使新任上海市长张定手里地数千万公债券成为了一堆废纸。桂系企图通过公债发行走出军费困境地希望瞬间成了泡影。
紧接着。新创刊不久地《东方望》周刊发表了对江西南昌新兴工商业基地地系列采访报道并在其显著位置全文刊登了江西省主席、国民革命军第五路军总司令朱培德上将发布地《北伐宣言》。以图文并茂地方式详细报道了国民革命军第三军优良地装备和高涨地士气同时也刊登了对新成立地新三军军长朱世贵、新九军军长金汉鼎进行地专访。牵扯了所有人地眼球。
新创刊地五万册《东方望》以免费赠送地方式投放到上海、南京、南昌、武汉、苏杭市场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这本印刷精美地杂志上竟然有于右任、蔡元培、张静江、吴稚晖等十几名政界和教育文化界名流地亲笔题词。杂志内容极为丰富涵盖了政治、经济、外交、文化教育等方方面面。创刊号上《蓬勃发展地江西工商业》、《中国外交地困境与思索》、《强烈反对美国政府向日贷款收购中东铁路》等一篇篇揭露诸多内幕、文笔尖锐辛辣地文章。立即引发民众强烈地轰动效应与共鸣。杂志封底页面隆重推出《庆祝中国青年记者协会成立》地消息。也引来了中国新闻界、知识界、工商界和政界地一片瞩目。
李宗仁强忍头部地不适。沉思良久。对于朱培德在这个时候选择扩军公然与新桂系对抗感到难以接受。同时又非常失落。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老好人被逼急了也会发火。而且一出手就这么狠。一下子就冒出两个军。看来以前还是小瞧他了。
“嗒嗒!”
办公室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响。李宗仁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请进。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他抬头望向大步走进来地白崇禧。点点头寒暄了几句。便将面前地《东方望》推到白崇禧面前:“健生。这上面地报道你看过没有?”
“看过了,只能说非常意外个突然冒出来的上海东方新闻社竟然获得这么多元老和名流的支持,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由此可见,这家总部设在上海法租界内的新闻社背景深厚,小弟甚至怀疑有可能是死性不改的老蒋在幕后操纵。”
白崇禧拿起杂志翻了两页随手放下。
李宗仁眉头微蹙,轻轻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啊愚兄也曾有此怀,但是以其内容来看,并没有明显的政治倾向,严格地说,杂志有思想有见地,客观实际,意见也十分中肯,几篇文章写得非常不错,连我看了都生出共鸣……上海方面发来的
查报告说,这个新闻社的社长原为《中央日报》社~副社长就是那个给我们照过相的大胡子老庄,从新闻社股东的组成来看情况非常复杂,三个股东里面竟然有个名叫莎拉波娃的美国人,并声称新闻社已经获得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州政府的注册批准,同时也获得了法租界董事局的注册发行批准,我们想要深入调查也无法进行。
不过,根据新闻圈子里传出的小道消息,何京等人在创办新闻社之前,于九月份在南昌得到过新富豪安毅的大力支持言说安毅一次性借给何京等人两百万元巨款,因此才有了这个异军突起的新闻社一系列的大手笔,如今该社才俊云集,势力雄厚,很多报纸谈起来都酸溜溜的。”
白崇禧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涉及安毅?”
“对!这小子似乎不怎么安分,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说服了朱培德,竟然从九月初开始便停止江西境内的钨矿开采与交易,使得钨矿价格两个月内上涨了三成,欧美各国的商务官员在与我们私下交谈中很有意见次本想让纽先生担任江西省党主席之后插手这事,现在看来,恐怕这个愿望永远也无法实现了先生于昨晚向我提交了辞呈,不愿担任江西省党主席一职来五天前朱培德激烈的反应,已经让党内和各军将领从中看到了点儿什么响极坏啊!
我现在很后悔当初的不慎重,如果让何敬之新成立的第九军换个番号许就不会出现如今的僵局,我们再适当地向朱培德表示一下诚意,或许能在富裕的江西发行五百万至一千万的公债……唉,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江西这条路被我们自己完全给堵死了。”李宗仁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崇禧没有说,而是端起茶杯慢慢喝茶,他听出李宗仁话里虽然没有怪罪的意思,但是当时剥夺朱培德第九军番号的决定确实是他白崇禧和何应钦一力坚持的结果,再一个,白崇禧自己也没想到,一贯以来像个弥勒佛似的、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朱培德这次竟然如此强硬,本来是想对朱培德施加压力,迫使他走进自己的阵营,可最后却弄巧成拙反而敌对起来。
白崇禧压下心中的悔意,;了想说道:“事情还不至于那么糟糕,目前我们的西征很顺利,唐孟潇麾下五个大将有四个都是我们广西人,而且都是小弟的保定同学,联系工作正在紧锣密鼓进行并已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不出意外的话,本月我们即可拿下武汉,进军湘北一线。局势发展对我们很有利,等拿下武汉之后,朱培德定会有所反应,我们也可腾出手来,再给他点儿压力,我就信他不俯首就范。
”
李宗脸色一变,断然摇了摇头:“健生,我们不能再出败招了!你要明白,朱培德早已是今非昔比,其秘密从云南招募两批新兵之后,麾下迅速膨胀至三个军六万余人,而且仍在江西各地不停招兵。想必你也知道,朱培德第三军自八月底开始,就聘请安毅残部数百名百战余生的解职军官担任教官,数月来频繁出没于鄱阳湖平原四周十余个县,展开各种规模的军事训练与对抗演习,战斗力已经迅速提高。
南昌地区及周边地区均为鱼米之乡,安毅又拉来富可敌国的孔祥熙、欧耀庭、虞洽卿等人,将数千万巨资堆在南昌及周边地区,奇迹般地创造了南昌工商业奇迹,如今就连唐生智治下的武汉、张宗昌治下的山东,一个个巨富都络绎不绝前往南昌投资贸易,朱培德在税赋上赚了个盆满钵满,富得流油,再加上其抓住八、九两月赣南赣西局势混乱之宝贵机会,一举控制了江西省内八大钨矿中的五个,拥有了雄厚的财力和巨大的发展潜力。
因此,哪怕我们将唐孟彻底打败,也难以再去收拾他了,就算最后我们损兵折将把仗打赢了,也会招来各方势力的一片诘难,毕竟朱培德这么些年的好人缘不是白来的。尤为可惧的是,我们还很有可能遭到巨资投入南昌的国内外几大财团和洋行的联合打击,在经济和政治上带来更大的被动。
如今回首遥望,我们经错过了宝贵机会,竟然没有看到江西这块蕴含巨大财富潜力的土地,愚兄实在惭愧啊!”
白崇禧越听越惊,对自己在政治上的短见惭愧之余,又对朱培德闷声发大财的好运羡慕不已。
李宗仁话语落下,白崇禧叹息一声,低声说道:“是我错了……兄长,对安毅的调查已经有了眉目,他本人整日身穿一套文人长衫,四处游荡,不是出席剪彩仪式就是请客赴宴,出入前呼后拥,随手一掷千金,似乎真的专注于做生意了。如今,他麾下残部尽数加入朱培德新组建的南昌保安团,数月来一直在征募新兵严格训练,人数已达五千余人,分驻于南昌县和南面数十公里的丰城。
密报说保安团零星配置了一种威力强大的德制新式花机关枪和美制柯尔特手枪,每个班均配置一挺新式捷克产轻机关枪,火力相当惊人。
三天前,朱培德突然将刚成立的新三军尽数开赴九江驻扎,布置完炮兵阵地,随即开始在数段战略要地修建永久性工事,浇铸碉堡设立哨所,唐生智的一个师第二天便乖乖地撤出九江,返回鄂东一线,朱培德本人也频繁派出人员与我第二、第三路军中的其他各军将领进行联络。如今正值军费贫乏各军纷纷向我们伸手之际,若是朱培德暗中送出点小恩小惠收买笼络人心,会对我们相当不利。”
李宗仁点了点头:“看来,只能求和不能排斥了,等会儿我就给朱培德发去个电报,趁前往湖口兵站视察前线的机会,和他见上一面澄清误会,我相信他也不会走向极端的。”
白崇禧颔首淡然一笑,再次捡起桌面上的《东方望》慢慢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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