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所把我们一一推到墙角站好,摇晃着钥匙打开了对门的号子,寒露腋下夹着铺盖低着头走了出来。我一看,差点儿没认出他来,整张脸像是抹了一层屎,干巴巴地闪着污光,**的上身背着一条条蚯蚓一样的鞭痕,那上面布满酱紫色的嘎渣……这难道是我们的杰作?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没那么严重吧?我记得打他的时候,他的身上只是留了几个拳头印子,“鞭子”也不会抽出这么个效果来。
我紧着胸口,用肩膀扛了扛宫小雷:“老寒身上这是怎么了?”
宫小雷好像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寒露,神情恍惚:“不会吧,不会吧?”
老傻把头伸过来,忿忿地嘟囔:“等着瞧吧,他这是想玩儿咱们呢,身上的杠子是他自己抠出来的,糊弄谁哪……”
寒露头不抬眼不睁,抱着铺盖径自往前走。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绑上了一个秤砣,一点一点沉到了小腹。
“大家排成一行,跟上!”郑队长吆喝一声,回头握了握梁所的手,“梁所,我先走了。回头把这几个人的材料找人给我送去。”最后这句话听得我的头皮一麻:什么材料?按说《判决书》等材料早就应该转到劳改队里去了,他们还需要什么样的材料?难道郑队长说的是我们在看守所里打架的材料?他要那个干什么?我隐隐觉得要出什么事情。恰在此时,一声尖利的警笛蓦然穿过耳膜,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本来还在一条直线走着的猫步,跟着就乱了。想起刚来看守所的那些日子,这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岁月,此刻却恍如隔世。
走出两道大铁门,一辆囚车早就等在那儿了。
天空很高很蓝,温吞吞的风把我的心吹得空空荡荡,一片茫然。
阳光刺眼得厉害,让我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郑队长从车后掀起乌龟盖子似的的车门,示意大家上去。老傻在前,先把铺盖扔进车里,猴子一样窜上车去。这家伙够灵敏的,硕大的体型采取这种上车的方式,着实有些滑稽,傻哥看来是等不及了。我估计他的脑子里肯定闪烁着三个结实的白面馒头和一碗油汪汪的红烧肉——宫小雷糊弄他说,第一天入监,队上会改善生活,一人一碗红烧肉,外加三个雪白的大馒头,欢迎新人“入伙”嘛。
大家都上了车,寒露还在下面磨磨蹭蹭。
宫小雷用胳臂肘碰碰我,悄声说:“这小子心眼儿玩得不小啊,看样子还真想‘造’事儿呢……咱们得有个准备。”
我心里惴惴的,下意识地转过头来乜了老傻一眼。
老傻把头靠在座位后面,皱着眉头闭目养神。好嘛,又是一个演员。
郑队长从寒露后面搡了他一把:“别磨蹭,有什么委屈到了入监队再说。”
感觉中,路程不算太远。估计走了不到十分钟,刺耳的警笛声戛然止住,车停了下来。
随车的班长打开车门跳下车,肩上的枪又回到了手上。
郑队长绕到车后,指着还趴在车过道里的寒露喝道:“怎么还赖在车上?”
寒露好像连抬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歪躺在过道里哼哧哼哧地蹬腿儿,跟我那天在厕所里挨“帮助”时的状态差不了多少。
旁边一个武警想上去拖他,郑队长把他推到一边,怒道:“不准管他,让他自己起来。”
寒露像蚯蚓那样蠕动了两下,缩起身子挣扎着往车下爬,没爬几下,“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下,萎靡在地的形状宛如一滩晒干了的狗屎。
老傻拿脚踢了踢寒露的屁股:“老寒,别装了别装了,人家郑队长都看出来了。”
“弟兄们,哪儿来的?”对面一座楼上探出了几个脑袋。
宫小雷朝楼上吆喝了一句:“哥们儿,‘二看’的!”
一处窗口上“呼啦”涌出了几个光秃秃的脑袋:“呦,这不是公鸡精嘛!哥们儿‘回炉’了这是?”
宫小雷把双手合起来做了一个江湖动作:“回炉啦!我妈说了,这儿的饭养人,让我进来长长个子。”
一个牛头模样的**声喊:“公鸡,我是大昌,你在‘二看’见没见着蝴蝶?”
宫小雷摆了摆手:“没看见,看见了也不认识。哥儿几个都还好吧?操,不好也就这么着了。”
牛头悻悻地抽回了脑袋。
一个尖细的嗓子唱歌似的嚷:“好个屁啊,人不人鬼不鬼,黄鼠狼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啦。”
原来宫小雷在这里还有朋友呢,很好,到哪里也应该有自家兄弟,我的心里一阵轻松。听他们刚才对话的意思,好像蝴蝶也进来了,似乎应该是押在“二看”,如果真是那样,十有**是小广干的,他把人家告了啊,这小子可真够狠的。
郑队长在前面走着,我们一行八个人稀稀拉拉地跟在后面。穿过一个光秃秃的操场,来到了一处院落。武警们一个一个按着脑袋把我们按在院里的墙根下,跟郑队长打了声招呼就走了。郑队长径自走进一个门里,过了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位长得有点儿像猿人的队长,后来我知道他姓林。
“喂,派两个人过来拿冰糕。”林队长冲我们吆喝了一声。
寒露应声而起,动作麻利得像木偶被猛提了一下。
老傻笑了:“老寒,身上不疼了?”
寒露蓦地抖动了一下身子,立马佝偻起腰,做弱不禁风状,怏怏然踅回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