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鹞子和大脂、林武正蹲在走廊头上抽烟,见我出来,“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怎么样了?” шшш★тт kan★¢ o
我甩开他们,径直走到面壁的地方,面朝墙站好了,一言不发。
老鹞子悻悻地对林武说:“林子,你跟老四聊聊吧。呵,看来老四对我有意见呢。”
“杨队是怎么说的?”林武凑过来,急匆匆地问道。
“先别问我,”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癞胡子找杨队干什么?”
“哈,”林武当胸推了我一把,“放心吧,癞胡子的脑子不比你小。快说,杨队都问了你些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我略微放下一点心来,自顾自点上一根烟,瞥他一眼,闷声说:“你倒是清白得很啊。”
林武苦笑了一声,“我说是你给的癞胡子钱,可并没说钱是哪儿来的嘛。再说,我以为你要去大西北了。”
我摇摇头,点上烟猛吸了两口:“除了说我给癞胡子钱了,你再没说我点儿什么吧?”
林武不高兴了:“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林武再杂碎还能连自己兄弟一遭杂碎了?”
门一响,杨队从值班室里出来了:“唐文军严管教育!姚光明,去收拾一下他的铺盖,一会儿跟我走。”
癞胡子刚一出门,就被林武倒提着胳膊,动作麻利地戴上了捧子。
看着杨队下楼,林武撒开了手:“胡子,你这是何苦呢。”
癞胡子大口地喘气,八卦掌大师一般绕着我们游走一番,猛然停住,吐着蛇信子冲老鹞子叫骂:“暗箭伤人不得好死!”甩一下头,转身举着捧子朝我和林武照亮照亮,神态大有古代好汉上法场的韵味,“二位兄弟,哥哥先走一步啦!老子豁出去了,钱是我带来的,东西是我买的!哥哥我做一回好汉!”
我还真没想到,癞胡子在关键时刻还有高风亮节的风度,人不可貌相啊。我陡然对他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好汉子!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我会报答你的。
林武在旁边撇了撇嘴巴,小声嘟囔:“装什么装?你就应该去给哥们儿赎罪。”
“这话什么意思?”我问。
林武甩了一下手:“什么意思?咱这事儿是怎么‘炸’的?这小子嘴巴不严实,让卞新生给套出话来了。”
杨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单子,我估计那是去严管队的“出入证”。
目送癞胡子下楼的时候,我发现林武的眼睛有些湿润。
老鹞子说声“反不了穿棉裤头的”,“哗啦”一声拉上铁门,回头对我惨然一笑:“兄弟,对不起啊,你还得面壁。站累了就蹲下歇会儿,我先回去睡觉了,有什么事儿跟大脂说一声,别想那么多,人嘛,就这样。”
“行,我陪老四一块儿面,”林武拍了拍老鹞子的肩膀,神情暧昧地说,“别累坏了姚哥,今后还得跟着姚哥混饭吃呢。”
“这话我爱听,”老鹞子伸展胳膊打了一个哈欠,冲我挑了挑眉毛,“这事儿过去了咱们还是好兄弟。姚哥我是条汉子。”
汉子个屁!我撇了撇嘴,汉子都像你这样全他妈该死。我站在墙根,声音夸张地叫了一声:“哎哟!姚哥,我的捧子呢?是不是你给戴上?面壁不戴捧子还真不得劲呢。”
老鹞子一怔,回头笑了笑:“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合着我还有给人砸戒具的权利了?等着吧,杨队回来你跟他要求吧……他奶奶的,这年头好人做不得啊。”
林武走过去,搂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值班室里一推:“姚哥绝对好人,我如果有姐姐的话你就是我的亲姐夫。”
老鹞子进了值班室又探出头来,漫无目的地咋呼了一声:“这事儿就算完了!谁再他妈的胡×叨叨我弄死他!”
林武吐个舌头,冲他摆了摆手:“睡觉吧哥哥。”
老鹞子朝地下啐了一口:“呸!惹火了我,我他妈‘造’野的!”说着“咣当”关了门。
大脂过来搂搂我的脖子,笑得有些尴尬:“别瞪眼,光明就这脾气,他不是说你。”
我笑了:“别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拉,他那是说你呢。”
大脂把我的身子转向墙壁,笑得更难看了:“说我说我……都省省吧,劳改不好混。”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妖过来好一顿念叨,生怕寒露出去把他的闺女给收拾了。
我胡乱劝了他几句,末了对他说:“妖大爷,你得相信政府。我听于队说,你们家也派了人看着呢,寒露一到,不等掏家伙——啪!摁倒了,也许把**杵地下给他掰断了。”
老妖怏怏地说:“我家堂屋是土地,他一家伙戳进去,弄不好打成了一眼井呢。”
下午,走廊里静悄悄的,林武和大脂交错着在走廊上溜达,很是惬意。
林志扬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过来了。我吃了一惊:“扬哥你怎么过来了?”
林志扬抖了抖手里提着的一个塑料袋:“过来看一个兄弟。你怎么了这是?”
我极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跟政府开玩笑还大发了,面壁呢。”
林志扬打开塑料袋,拽出一盒烟塞到我的手上:“你呀……呵,好好锻炼着吧。”
我把烟收下,说声“谢谢”,让他离我远点儿,别惹了麻烦上身。
林志扬笑着说:“我没事儿,在这方面我是你的师傅。”
林武端着脸盆在远处晃荡,似乎想过来又在犹豫,像是在打太极拳。
忽然身上冷得要命,我蜷成一团,脑袋扎在裤裆里,抄着手迷糊起来。一溜清涕顺着我的鼻子淌了下来,这溜闪着亮光的鼻涕搭拉得老长,想要歪头抹到裤裆上又没舍得,我要看看它到底能淌多长。鼻涕簌簌地流个不停,在地下转了几个圈后形成了一汪水洼,很好看。把它做成冰糕该有多好啊,有了想法就赶紧动手……我用纸板把它们一块一块的隔起来,隔成冰糕那样大小,不一会儿鼻涕就冻成了冰糕的模样。刚把它们一块一块码好,老鹞子就过来了:哈哈,冰糕嘛,老四好手艺啊,哥哥尝尝。我递给他一块,老鹞子蹲在地下“吧嗒吧嗒”吃得津津有味。卞新生老远跑过来:你们在偷吃什么?哟,冰砖?来一块。他们在一旁吃着,我还在一旁忙着制作,咱得备足货源,顾客至上嘛……我很有成就感。这下子我出去以后就有了生活的资本了,咱有一技之长……莫名地我想大哭一场,但哭不出来,好像被人捏住了喉咙。
老鹞子在用力推我的肩膀:“醒醒啦!就这么睡呀?也不怕感冒了。”
我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蹭着墙壁站了起来,想说句什么又懒得出口,连笑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老鹞子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猛地把手抽了回去:“发高烧啊,”转头吆喝大脂,“赶紧给老四弄碗姜汤。别把咱四哥给烧糊涂了,再拿把刀杀了我。”
我的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腿也哆嗦得不成样子,扶着老鹞子的胳膊说:“我能不能回屋躺一会儿?”
老鹞子很为难,皱着眉头说:“我真的没这个权利,这样吧,你可以披着被子坐在这里,等队长来了我跟他汇报。”
林武过来,把我的被子垫在地下,把他的被子给我围上,冲天花板发牢骚:“这叫什么事儿嘛,非得出了人命才算完?”
老鹞子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快速往值班室跑去,边跑边回头说:“老四,你是条汉子,我去给你炒一盘龙肉吃。”
龙肉?什么龙肉?我不解地看着林武。
林武大笑不已:“老鹞子这把算是真仗义啦!把最好吃的贡献出来了。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嘛,义气。”
不一会儿,值班室传来一阵炒菜的香味,这香味夹杂在一股浓烈的烧报纸气息里,分外的香。
喝着大脂给我端来的姜汤,我的心里一阵感动,似乎有点儿原谅了他们。
刚把姜汤喝完,老鹞子就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饭盒颠过来了:“老四,龙肉来啦,赶紧开饭!”半饭盒指头肚大小的碎肉搅在几只红红的辣椒里头,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我接过来一闻,嚯,真香……用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味道好极了。不管这是什么肉了,权且相信老鹞子的……果然,这龙肉就是比一般的肉好吃。三下两下吃完了,吐出最后的一点骨头。
我抬头问老鹞子:“姚哥,这是什么肉啊,太好吃了。”
老鹞子拧一把嘴唇,神色诡秘地笑了:“老鼠肉。”
收工的时候,杨队终于来了。一上楼,直接就奔我过来了:“胡四,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哼哼唧唧地站了起来:“杨队,我可能是病了……全身酸疼。”
杨队拿手试了试我的额头:“嗯,有点儿发烧。好了,你回监舍躺着去吧,好点儿了就起来写一份深刻的检查,今晚开你们的批判会,我要看看你们到底认不认识自己的错误。”
听他的口气很舒缓很慈祥,我的心里感觉很舒服:唉,终于要过关了……这些天快要把我折腾疯了,批判会开完了我也该歇歇了,管你是什么样的处理结果呢。
抱着被子回到监舍的时候,林武和老辛正站在窗下嘀咕着什么。
见我回来,老辛过来接过了我的被子:“听说你病了,我正要过去看看你呢。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我敷衍道:“没事儿,我回来躺一会儿就好了……呵,哥们儿体格壮着呢。”
刚躺下,门就开了,杨队站在门口大喝一声:“林武,谁让你回来的?面壁去!”
林武想冲我做个鬼脸,没做好,舌头耷拉在外面抽不回去,狼狗似的悠达着出去了。
吃过了老辛给我的药片,猛灌了一肚子开水,我躺在床上,把脸朝着墙壁,不自觉地就流下了眼泪。
一面镜子伸到了我的眼前,侯发章在我的脑后说:“师兄弟,看看吧,这些天你都快要变成吊死鬼了。”
我没有回头,直接盯着镜子看上了。侯师哥说的一点儿不假,我的脸色跟厕所沿上的尿渍一个德行,好像一刮就能刮下一层黏糊糊的嘎渣来,眼睛也红得像只兔子,这只兔子的目光有点儿类似遇到了狼那样的惊恐,胡子也长得老长,有几根竟然弯弯曲曲,像**。我闭上了眼睛,眼前全是我妈那双忧伤的眼睛。
晚饭我没吃,不饿,估计不关生病的事儿,应该是那碗“龙肉”起了作用。别人吃着饭,我就趴在床上写检查,检查写得调门老高,我把这件事情上升到了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生活方式上面去了,其中有一句是这么写的:这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反映出我灵魂深处的***倾向。落款也很牛,我在名字前面没写“犯人”二字,而是落落大方地写上了“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