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其他几大家族的家主亲来吊唁,肖家人着实忙着接待了一阵。
亚叔寓和柏莱德并没有留多久,上午的时候就已经离开。
他们离开之后,有许多并没打算来的人匆匆赶了过来。
有人立在灵柩前哭,有人歌颂肖老伯爵的丰功伟绩。
那十被那九拉到了房间里,被严肃认真地追问。
“哥,说吧,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我天天都在干好事。”那十认真地回答。
“英雄哥哥,九儿姐姐说你把她卖了。”芝芝好奇地问:“卖了多少钱啊?”
“我想想……”那十认真地想。
那九瞪眼:“你还真是把我卖了?”
“卖了三块八。”那十严肃地回答。
那九怔了一会儿,然后过来掐他。
那十满屋子躲:“别闹,说正经事呢。”
“呸!”那九冲他吐口水。
“太子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孤云道人拉住那十,挡住那九,不解地问。
“还不是被我打怕了?”那十说,“我只身一人,深入皇宫被禁卫追捕还能全身而退,偷看了皇妃洗澡还能免罪,他派出一堆侍卫也搞不定我,自己渐渐搞不清楚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因此心生忌惮呗。”
“真能这么简单?”孤云道人不信。
“再有可能,就是得感谢肖老爷子了。”那十叹了口气,心情有些沉重。
“哥。”那九突然想起肖婷的话,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问:“你和小婷姐什么时候私定的终身?”
“一边儿去。”那十瞪她,“她那就是随口一说。这一说可好,把我硬是给绑到肖家这条船上了。这可是绑架啊!”
“这不挺好?”那九说,“你一直想过好日子,什么地方的日子能比在肖家的好?”
“什么地方的日子都比这里的好。”那十苦笑,“傻妹妹,你要相信我。”
“嗯。”陈远在一旁点头,“这话有几分道理。”
“那么……”蓝优优怯怯地问:“我们是不是就再也不回去了?”
回去?
回哪里去?
是啊,这里不是家。在更远处的东临岭,他们还有一个曾经住了好久的家。
她一提这个“回去”,却让那十冒出了些新的想法。
一直到很晚,仍有人来吊唁。这些人似乎是怕自己不被肖家人记住,所以故意挑别人不可能来的时间来吊唁,用心明显。
肖家人也被搞得极是疲惫。
按着帝国习俗,灵柩在灵堂停到第三天早上就被抬出,举行了正式的葬礼,安葬在家族公墓里。
家族公墓就在庄园一角,林深草密,白石苍苍。
肖野的灵柩慢慢沉入墓中,被泥土覆盖,最后,那位曾经强悍无比的,计谋深远的老人,变成了一块冰冷的墓碑。
墓地里站了许多人,他们都是帝都权贵,举足轻重的人物。有人在抹泪,有人在哀叹,有人在追思……
葬礼结束,他们与肖家人寒暄,然后离开。
肖婷站在碑前,哭了很久。
那十陪着她直到最后。
回去的路上,肖婷脚步很沉重,别人知机地加快脚步,让她和那十独处。
“祖父教给我一门秘术,但他说,你才是最合适修炼的人。”肖婷低声说。
“炼金术。”那十说,“他和我说了。我答应了他,绝不会碰肖家的祖传之术。”
肖婷欲言又止。
“对不起。”
“瞎说什么对不起。”那十说,“那是你们家族的不传之秘,你就算非要教我,我也不会学。”
“谢谢。”肖婷眼里有泪花。
那十笑笑。
“我得留下来。”肖婷说。
“我也留下来。”那十说。
肖婷停步,拉住那十的衣袖:“那天我说你是我未婚夫,你生不生气?”
“不生气。”那十摇头,“这明明是我占你的便宜,我生什么气?”
“你不怕被新雨知道?”肖婷问。
那十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沉。
是啊,自己来帝都的目的,本来是寻找明新雨,可怎么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帮助肖家?
那十不想承认,但又骗不了自己——其实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已经隐隐忘了初衷,忘了明新雨。
肖婷低下头:“对不起。”
“别傻了。”那十笑着拉起她的手:“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
肖婷很想问问那十,如果他真不生气的话,那……
那她说过的那话,能不能就算是真的了?
但她觉得祖父刚刚去世,自己就在琢磨这些事,有些不大合适。
是的,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虽然今天因为太子的原因,帝都诸族都对肖家表现出了令人惊讶的善意,但谁知这善意能维持多久?
谁又知道太子会不会突然翻脸?
就好像他突然从那十的死敌变成了好友一样。
很多人都在担心这件事。
晚上时,肖明来到了那十的房间,于是那十将睡熟的芝芝抱进了里间,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才回到客厅,和肖明相对而坐。
肖明望着卧室的门,忍不住说:“有时真羡慕你。”
“别想歪了。”那十皱眉,“我和芝芝之间是纯洁的兄妹关系。”
“其实我有时觉得你们像是父女。”肖明说。
“滚。”那十骂了一声。“我才多大?”
肖明笑笑。
“太子的态度转变真是令人惊讶。”他说,“我猜,他对你有招揽之意。”
那十眼睛一亮:“这么说似乎也解释得过去。不过说到招揽,我倒觉得他是想招揽你们肖家。”
“咱们肖家。”肖明强调。
那十不置可否。
“总之,他应该觉得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古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这就是给你们肖家送炭来了。”他说。
肖明点头,并不否认。
“但我们并不想要这种烫手的炭。”他说。
那十看着他,问:“你怕他再次说变就变?”
“我不喜欢亚叔寓。”肖明说,“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甚至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那么倒无所谓。偏偏他是帝国的继承者。这样的人登上帝位……我不敢想象帝国会变成什么样子。”
“总之不会比现在好。”那十说。
“一定会变得更坏。”肖明说,“你都看到了,他就是一个白痴,毫无智慧可言。”
“我也是白痴。”那十笑,“我没他那样的地位,却敢像他一样去得罪帝国大元帅。”
“去你的吧。”肖明摇头,“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在跟你说正经的。”那十突然严肃起来,“你知不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肖明笑问。
他见惯了那十的演技,只以为他又在这里耍宝。
“帝国反叛军准将。”那十认真地说。
“你怎么不说你是大帝的私生子?”肖明调侃。
“他也配?”那十一脸不屑,然后说:“我在跟你说正经的呢。”
“真正经。”肖明说。
那十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凝重。肖明与他对视了片刻,脸上渐渐出现惊讶的表情。
“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是东临领分部的二号人物,我们的一号人物是反叛军统帅的亲弟弟雷鸣。”
那十一脸严肃,毫无隐瞒。
“我感觉自己像在听故事。”肖明有些不知所措。
“我成为反叛军将领的经过,跟我成为肖家准孙女婿的经过也差不多。本来就都是传奇故事。”那十说。
“这么说来,倒验证了一句话——是金子到哪里都发光。”肖明认真地说。
“掉泥坑里就不发光了。”那十说。
“你掉进去过?”肖明问。
“我功夫好,没等掉进去就跳出来了。”那十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肖明问。
“肖家现在最需要的是强有力的后盾,是真正能调动的力量,而不是这些浮云般不稳定的外援。”那十说。“你不喜欢亚叔寓,我也不喜欢。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也不喜欢这样的帝国呢?我觉得应该是,否则当初我也不会愿意救你。”
肖明看着那十,目光变得更加凝重。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他郑重地说,“我知道这件事关乎你一家人的安危,所以请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保密。”
“你的选择呢?”那十问。
“肖家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肖明说,“我和姑姑虽然有能力,但并没有祖父那样的威望。肖家的人脉大部分都是靠这威望在维系,祖父故去,这张人脉的大网就已经松动了。你说的对,肖家现在最需要的是真正的力量。”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沉声说:“而且,我确实如你所说,不喜欢这样的帝国。我曾幻想过,有朝一日我如果能掌握整个家族的力量,就会想办法推动变革。”
“你打算怎么变?”那十问。
“依靠某些更强大的人物。”肖明说,“我来你这里之前,一直在与柏莱德大人密谈。”
“让我猜猜……”那十说,“这位大人应该是和太子一样,也想趁机拉拢肖家吧?”
“是的。”肖明点头。
“他是可信的人?”那十问。
“是。”肖明点头。
“他虽然是总理大臣,但因为不掌握军权,所以实际上的权力远逊于武凌。”他说,“大帝整日酗酒,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只怕有天大帝突然驾崩,帝国落到了太子手里,就会完全失控。那时,他空有满腔抱负,也只能饮恨离开政坛,眼看着民众陷于地狱,眼看自己身败名裂,惨死于大元帅之手。”
“是为了帝国,也是为了自己。”那十点头。“这样现实的人,可信度要高一些。”
“我以为你会说单纯为了理想的人更可信。”肖明说。
“单纯为了理想?”那十摇头,“抱歉,我理解不了这样的人。理解不了,就不敢相信……”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
说到理想,老酒鬼的理想其实才真是不着边际。
他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