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大臣说:“对于个别能帮助我们实现改革的人,确保他们的利益不受损失,以换来他们的支持,也是合算的。”
“你能确保多少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不受损失?”那十反问。“十个?一百个?一千个?”
司法大臣听出了他话里的刺,于是说:“我们只要确保那些处于关键位置的人就好,只要他们支持……”
“关键位置?”那十笑,“您不如说是掌握重要权力的人吧。可您有没有想过,他们只要保证帝国不变,自己的利益本来就不会损失,又何必冒险支持你们?大人,如果没有令他们眼热的新利益,他们不是会费时费力来帮你们的!”
“这个……未必吧?”司法大臣不再那么有底气了。
“不要以为他们与你们一样,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与抱负。”那十说,“他们考虑最多的是利益。就算他们不追求新的利益,愿意为了帝国的长久而帮助你们,试问——他们麾下的那些贵族官员呢?如果他们的利益不能一起得到保护,他们又为什么还要听命于原来的主子?如果他们都开始不听话,你拉拢他们的主子,又有什么意义?”
司法大臣一时语塞。
那十说:“各位,我来自于社会最底层,见到过许多不堪入目的东西。比如说帮派。大家可能对帮派并不了解,只将他们当成一群乌合之众,一群混混,但我想说,其实本质上他们和那些贵族大老爷的集团没什么不同。他们也是因为利益结合在一起,他们的领头人虽然拥有巨大的权力——甚至是生杀大权,但他们之所以服从,也只是因为服从他能给自己带来永远的利益。如果大哥不能领导他们不断获得更大的利益或是保住眼前的利益,他们立刻会无情地将之掀翻,再换一个更有能力的老大。所以许多帮派老大所做的决定并非出于理智,而是顺应帮众的需要,这并非是他们不智,而是他们明白:帮众是水,他们是舟。如果他们逆水势而行,就会被掀翻。这也才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这句话在帮派中的解释。”
几位大人听得有趣,忍不住凝视着那十。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治安大臣点头,“有理想的人为理想而拼命,重利的人为利益而厮杀。但你不要小看我们,虽然你所见的只有这八人,但这八人之下,还有无数人。”
“有军队吗?”那十问。
“什么?”治安大臣一怔。
“军队。”那十说,“我们最大的敌人,难道不是一手把持了帝国军权的大元帅武凌吗?而我们与他的力量差距在哪里?不就是在军队上?如果我们手里没有军队,就算再多的文官支持我们,又能如何?”
“你这是多余的担心。”矿业大臣说,“他如果想要造反,帝国早就是他的了。”
“你敢说他日后不会做这样的选择?”那十反问。
“他不会……”矿业大臣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那十咄咄逼人。“现在他还对大帝表现出忠诚,是因为他的利益没有受到任何损失。但如果他发觉自己的利益已经岌岌可危,他还会保持这份忠诚吗?人为财死,他连自己亲族的死活都不在乎,竟然利用亲族的内斗为自己渔利,难道会对与自己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人效忠一生?”
矿业大臣说不下去了。
“那么我们就为了也许会发生,但也许不会发生的军事较量,而提前把我们与反叛军绑在一起,背负背叛帝国的罪名?”监督大臣问。
“我给您讲个故事吧。”那十说。
“什么?”监督大臣一怔。
“有个人饿了,于是跑到饭馆里,点了三张饼。”那十说,“吃完后还饿,于是又点了一张……如此,直到吃下第七张饼才饱。然后他痛心疾首地说:真是亏了!早知道吃第七张饼可以吃饱,我为什么还要点前六张?”
“什么意思?”丘常武没听懂,忍不住问。
“如果没有事先六张饼的积累,哪来第七张饼的饱腹?”那十看着监督大臣说,“同理,如果不在危险发生前找到可靠的盟友,难道您指望着在武凌带兵剿杀你们时,反叛军会仗义出手来救你们这群有理想的好人?”
“这个……”监督大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那十继续说:“大人没有遇刺过吧?”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监督大臣微微皱眉。
“有还是没有?”那十问。
“当然没有。”监督大臣摇头。
“那您为什么还要豢养近卫与保镖?”那十问。
监督大臣一怔,缓缓点头:“我懂了。”
没有事先的结盟,谁会在你危险时为你挺身而出?
是的,我们有着同样的理想,但这不是我们为你们浴血的理由。
人会为朋友两肋插刀,但如果对方不是自己的朋友,就算其是好人,又有几人真的会为陌生的好人流尽一身血?
“可这一切,终究只是说来容易。”无涯子说。“诸位大人为了推行改革,自然会不遗余力。但如果改革未成,他们先成了帝国的叛徒,背负了谋反的罪名,岂不是太冤?若为改革,就算事败身死,死后也能落一个为帝国、为万民不惜此身的英明,可若与反叛军为友,事败之后,怕就只有一个谋反的恶名在身了。”
他这一番话,说出了诸人骨子里的恐惧,诸人不由缓缓点头。
那十目光扫过诸人,突然冷笑起来。
“你笑什么?”治安大臣有些不悦。
因为他听出了这笑声中的嘲讽味道。
“柏莱德大人也好,在座诸位也好,你们拼尽全力与武凌作对,用尽心血推行改革,为的到底是什么?”那十问。
“当然是帝国坚如磐石,人民安居乐业。”农林大臣说。
“不不不,不对。”那十摇头。“我觉得你们为的是搏一个万世英名,图的是被后人颂扬。帝国如何,人民如何,其实你们才不在乎呢。”
“胡说!”司法大臣厉声说,“在座诸位的爱国心、爱民心,不容你如此污辱!”
“我在污辱?”那十大声说,“恐怕是诸位自己在污辱自己吧!既然是一心为国为民,又何惜什么身前身后名?真为了国为了民,就应该不惜此身,不惜此命,甚至是不惜此名!只要于国于民有利,哪怕要我跳入深渊永不得解脱,我也毅然前往,绝不后悔!就算地狱就在眼前,只要我一步踏入,能让帝国安稳,人民安居,我也义无反顾!这才是真正的爱国爱民,这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他目光环视诸人,冷冷说道:“你们呢?一个谋反之名就让你们畏惧如鼠,还好意思说什么为国为民?”
“那将军说的对。”柏莱德站了起来,沉声说:“我们冒险行事,为的并不是自己的声名,而是帝国千秋,黎民万代。难道不是吗?”
八个人都站了起来,缓缓点头:“正是!”
汐音看着那十,说:“我支持与反叛军联合。”
无涯子笑容淡然:“贫道也支持。”
科技大臣急忙说:“我……我也支持!”
在柏莱德目光注视下,另外五人也纷纷表态,同意与反叛军合作。
“可是反叛军的目的,是推翻大帝。”司法大臣在表态之后,又流露出一丝犹豫。“难道我们真的要……”
“在决定与反叛军联手之时,我就已经想清楚了。”柏莱德说,“大帝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大帝,我也不再是二十年前的我。既然他不会给帝国带来任何希望,那么就让他退位吧。”
他转向那十,郑重地说:“但这并不代表,我们赞同雷顿将军代替他成为新的大帝。”
“统帅会成立议会,而不是自己一人专权,就是要让所有人明白,他追求的不是个人的权力巅峰,而是帝国的美好前程。”那十说,“这一点,各位可以问问丘将军和韩将军。”
“正是。”韩天山点头,“统帅完全可以大权独揽,成为帝国政府之外的另一股势力,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那将军说的对——这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丘常武说。
柏莱德重重点头:“那么,我们的联盟,从今天开始正式成立!”
他伸出手,那十也伸出手,两人的手搭在一起。
其他人纷纷走了过来,抬手搭在一处。
归程中,那十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中。
丘常武有点兴奋,忍不住说:“那将军,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见解却那么高深,说得那一群文官哑口无言。厉害!”
“不是我厉害。”那十摇头,“其实他们早已经有了联手的想法,只是差一个台阶。我只是提供给他们一个很合适的台阶而已。如果他们并没有联手的心思,任我说什么也没用。”
丘常武不以为然,低声对韩天山说:“他就是谦虚。”
韩天山笑了笑,对那十说:“那将军,你这次可是真的立了大功。我想,你凭这功劳进入议会,成为议员是没问题的。”
“谁敢说有问题,我老丘第一个跟他急!”丘常武在车里嚷嚷了起来。
那十笑了笑,望着窗外,想起了自己没再去见的那位酒友。
帝国将生大变,你的酒……可还能喝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