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启双开口也不是一时的冲动,他既然承诺自然会做到,于是第二日的上午,他便准备离开上镇去拜访一些能引荐的友人。
因着在农忙期间,永嘉永利并不用上书塾,金启双两口子干脆将两人先留在这,毕竟找找到人,到时候还是得回来给金老爷子等人消息,也省的两个小的来回奔波。
而这次跟着一起上镇的,还有一脸黑沉的金芸。
连续几日,数万次的捶打,手锤居然经受不住,在昨个晚上断了。
金芸不得不再次停下,没有手锤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只能重新去购买。
炉房被征用,永新这段时间也没有去魏师傅那接活,听着小姑要去买手锤便推荐着她去魏师傅那,魏师傅虽然是铁匠铺,可一般的工具都有,而且都是真材实料,价钱也很公道。
金芸要去,永新自然得做陪。
于是四人乘坐着牛车向着沅里镇出发。
在牛车上,许氏是有千言万语要同相公说,偏偏碍着两人不得不憋着。
憋着一肚子的话,自然不好受,许氏居然将矛头指向了小妹,她道:“也不是三嫂说你,你一个姑娘家怎能干这个活,虽说爹现在是有了指望,可到底你还是个姑娘家,以后该怎么办。”
许氏一脸的不赞同,说话的语气趾高气昂。
可话落下许久,都没得到回复。
许氏侧头一看,呵笑一声,便也不在开口,就算以后过得不好,又与她何干。
只见金芸外侧着头,闭着眼靠在牛车的木板上,她并不是没有听见,只是不想去理会罢了。
金芸众人都有私心,包括她自己也有,可唯独的是,她不待见许氏。
到了镇上,四人分为两路,向着不同方向而去。
后巷两人来了许多次,每次街道上都是厚厚一层的污水漂浮,时不时还会传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来这条街的人并不多,甚至有几次,除了两边的商铺,金芸都没有见到一个人,而这次,在旁边的一个角落处,倒是站了不少人。
哪些人看见行来的马车,便将里面的那人牢牢围住。
虽然声音较小,却还是能听见那些人的对方。
“虎哥,您放心,过不了多久准得还您钱。”这个声音带着讨好,却不殷勤,像是很有把握。
“都交易这么多吃,我还不信你吗,只是你也知道,这次你钱欠得多,我不好向上面交待。”虎哥一身横肉,伸手拍了拍围在里面那人的肩膀,说道:“咱也不为难你,你说个日子,上头过问起来,我给你压着。”
那人轻笑一声,他道:“还是虎哥仗义,七天内定将银子奉上。”
牛车里的金芸这时却是轻轻拧起了眉头,此人笑声过于尖细,在别人耳中也许并不会觉得什么,可她确是很不喜欢。
外头的虎哥带着人离开,迈了两步又回头道:“本有大好前途,又为何一头扎进这不见天地的地方。”
那人眼神闪过一丝灰暗,不过瞬间就消失,他道:“花天酒地,乐哉。”
牛车与那人差身而过,金芸并没有揭开窗帘去瞧,那人也并没有注意到行驶的牛车,而是直径向前而去。
来到铁匠铺子,魏师傅瞧着下来的人就转身回了里屋,再出出来后,虽然还是胡子拉渣得但衣着到穿的整齐。
他道:“不是说闭门造器吗?怎么就锻打好了?”
魏师傅和永新相交多年,永新是什么样的本事当然是一清二楚,之前交给永新的活,起先还没差,结果一段时间后,交的活手艺是越来越好,除了个别细节处,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一个熟练老师傅的手艺。
他自然不可能相信是永新出手,几番逼问后才知道,出手的居然是个小姑娘。
虽然惊讶,可更多的是爱才之心,金芸的技术好,天赋炳然,但有一些确是长年积累,摸索出来的经验,而这些恰恰是金芸没有的。
魏师傅也不藏私,看到交上来的货有什么差强人意的地方,定是会跟永新意一一说出来,而永新回到金家又是照着传达给了小姑。
前段时间听着永新说他家小姑要尝试锻打兵器,魏师傅当时并不是很赞同,毕竟金芸才接触这门行当不久,需要的正是经验的积累而不是好高骛远。
可他既不是长辈也不是师傅,自然没有权利去反驳,只希望金芸这个小姑娘才尝试失败后,能更加静下心来专心专意去做。
虽然相信金芸不可能锻打出一把好的兵器,魏师傅心中却还是有一丝的奢望,而这股奢望在眼里表达的很是明显。
金芸摇头,她道:“手锤坏了。”
魏师傅脸上一僵,好在一脸的胡须看不出,他道:“大锤还是小锤?”
现在还在造胚子,用的是大锤,小锤暂时还没能用到,金芸却道:“两个都要。”
使用小锤要的不是力量,而是巧劲,用于修整还有细节方面。所以一般来说小锤并不会出现问题,可金芸实在不想在中途又因为工具的原因跑上一路。
这次虽然只是尝试,她却知道还是没能发挥到最好的一个状态。
她想要的是一气呵成,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时不时因为某件事中途打断。
金芸口中的中途打断,并不是因为金家的那些事,虽然有些厌烦那些琐事,可仅仅是需要一家人商议的大事,光是这‘一家人’就能让心中的厌烦消除。
魏师傅想也不想,回到里屋就拿出两个手锤,一大一小,黑漆漆的把柄还有锤子看上去很不起眼。
可光是一眼,金芸就能瞧出是个好东西,她道:“我可没那么多银子。”
魏师傅眼睛一瞪,他道:“我可没说卖给你。”
金芸拿起小锤在手中掂量掂量,很是轻巧,可看着这上面的印记,却能看出并不是全新,而是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这两把手锤是友人相赠,我现在是借与你,什么时候你对铁匠这一行不感兴趣,便将它还回来,别糟蹋了东西。”魏师傅眼中带着怀念,却没有不舍,让是像松了口气般。
金芸没有推辞,她手中握住手锤,并没有初次使用感觉到不适应,恰恰适应的很。
“现在是到了哪个步骤了。”
金芸自然不会隐瞒,魏师傅经验老道,能指明她的不足,便将她的想法和流程一一慢慢说了出来,而当说道折叠锻打的时候,引起了魏师傅的惊愣。
“你说第几次折叠锻打?”魏师傅问道,他感觉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说的话被打断,金芸再次重复,她说:“第七次已经完成。”
“嘶。”魏师傅简直不敢相信,他不住的打量对面的小姑娘,瞧着她完完整整,简直就是奇迹。
这才多少天,就完成了七次折叠锻打。要知道一次的折叠锻打是七。八千次下捶,这可不是像平常的挥拳般轻松,而是每一次的下捶都是附带着全身的力量。可想而知,光是一次的折叠锻打就是多么的费力,更别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七次。
就连他,就算有这么多年的磨合,一次下来也会感觉到全身的疲惫。
可现在这个小姑娘若无其事般的站在他的面前,身体上根本就没有一点的不适。
就是右手掂量着小锤,那架势也是灵活的很。
如果这话是从其他人口中而出,魏师傅怕不会相信,可对着金芸,他心中又是信任的,这一刻,他突然有股浓烈的念头,好想看一看那把兵器。
“行了,尽然已经选好,赶紧回去。”魏师傅挥了挥手,赶鸭子似的将两人赶出了铁匠铺子,还不忘交待道:“等兵器出世,定要带来给我瞧瞧。”
说完又有些担心,他赶紧加上一句:“或者让永新小子带个口讯给我,我上门也行。”
而那一头,回到家的金启双两口子也发生了一些的矛盾。
前脚刚跨过门槛,许氏就道:“你怎么就这么轻易开口了,还真准备拿出银子去赎人吗?”
金启双的性子许氏是知道的,他不理会的事从来就不插嘴,现在开了口,绝对不会是为了应付老两口,而是真的打算插手进去。
再来之前,金启双也向着金老爷子询问过,家里能拿出多少银子。
而老爷子的话更是大吃一惊,许氏听到百两银子简直惊呆了,要知道,之前家里除了每年杨香寒托人带来的银子,家里根本就拿不出一两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在镇上的小日子过的舒坦,并不想让老家的人插进来,那么大一家子,真靠他们这一房,还不得压垮。
可现在不同了,有了一百两银子,能办得事多了,她更是不愿意将钱花在一个外人身上。
金启双点头,他回屋拿了些银子放在身上,就准备出去寻人。
许氏连忙扯住,她道:“有了这个钱,你也不用放下书本去经商,你不是有你自己的梦想吗。”
赴考,这就是他一直努力的方向,金启双闭上眼,双拳紧握,就在许氏以为他会改变主意氏。
金启双再次睁开双眼,他眼中带着坚定,道:“当年,你带给我的消息,我一直没跟家里人说。”
凭着读书人的身份,可以在军队里可以混个文职。这是当年还未入门的许氏带给他的话。因着这句话他连着数日没有睡个安稳觉,就怕爹娘知道后决定让他去充军。
也确是如此,如果金老爷子知道后一定会让三郎去。
文职同样艰苦,却不会有生命危险,金老爷子从不奢望家里能出一个秀才,就连要读书也是金启双自己坚持,如果金老爷子知道,为了不让另外三个儿子舍掉性命,绝对会牺牲他。
比起前途,命却是来得重要些。
他懦弱,其实在四弟不告而别去的时候,他还是有机会将四弟换回来,可他仍旧闭嘴不言,当做不知。就是后来金家人知道这个消息后,他也是摆了一副遗憾的样子。
惺惺作态的样子连他自个都觉得很不齿,可一面不耻与自己,一面在那和平安宁的地方生活的很好。
他日夜苦读,虽然没有考中秀才,却到底还是得了个童生。
金启双没有后悔,心中居然冒出止不住的兴奋,庆幸自己还好没有说出。
虽然没有悔意,但怀有的内疚却是一直存在。
这么多年,他有很多次,都是从梦中惊醒,梦里的场景是他非常不愿去想起的,只希望。
他接着说道:“就这一次,就当是偿还四弟,以后一概不相欠。”
许氏也想起了当年,她的家境比金家要好上一些,之所以看中金家三郎也正是因为他是个读书人。
当时两人定下亲,马上就到了成亲的日子,却不想突然面临了充军的危机。
虽然他们家的条件稍好,但也不会拿了银子给金家,那个消息还是她偷偷听到爹娘的话。爹娘同样认为三郎被派去的机会会更大,如果他真的去了,他们家人定会要和金家退亲。
退亲的姑娘再好也会差上一等,爹娘话里的意思居然要将她嫁个一个刨地的农家人,对比长相俊俏又是个读书人的金家四郎来说,她自然不会愿意,这才偷偷将消息传给了金启双,也是希望他能想想办法。
还有后面发生的一些是,她……
许氏抓住金启双衣袖的手松了下来,她现在是左右为难,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面是不愿意,一面如三郎一般心中到底有些内疚。
她叹了口气,道:“你准备寻人引荐?”
“赵瑞。”金启双道:“我无意中得知赵兄认识施家的一管事,具体成不成还得我上门一趟。”
许氏不放心,她道:“如果真的成,见到那管事,漫天要价要该如何。”
金启双摇了摇头,他什么都没有说,迈着步子出门。
漫天要价,他们金家就这百两的银子,如果施府真的漫天要价乐意放人,他也没有法子,也不会再去想该如何。
他只知道,为了偿还四弟的情,他会尽心,可结果能不能成,却不在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