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还是如往常那般不会在家里逗留太久。一大早便穿戴整齐离开了。楚河不知道他又去做什么,但总归不会是喝酒烂赌。习惯了早起上班的楚河昨晚两点睡觉,七点半也准时地起床。睡眼惺忪地出门,比他睡得还要晚的夏荷已将丰盛可口的早餐准备好。芳姨也没闲着,帮忙拿了筷子,又开始为每人倒鲜榨的豆浆,一对贤良淑德适合当老婆的女人呐。
“早上好。”夏荷见楚河出门,兴奋中略带矜持地说道。“牙膏已经挤好了。快些洗漱了来吃饭。”
楚河揉了揉凌乱的头发,笑着点头。
刚进去刷牙,小萝莉也被夏荷满脸迷糊地扔进浴室。这对活宝一面刷牙一面喷对方一脸白色泡沫,颇为邪恶。
洗漱完毕,四人围着餐桌吃饭。芳姨平静道:“我今儿也得去见一些人,就不能陪你们了。”
“芳姨去忙吧。家里有我就可以了。”夏荷说罢便又俏脸一红。似乎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芳姨自然瞧出夏荷与昨晚的不太一样,也不点破,冲楚河说道:“吃完早饭带小夏出去转转。天天呆在家里会生霉的。”
楚河正跟小萝莉抢食,见芳姨这般说,混着一口豆浆咽下食物,微笑道:“明白。”
“我要去爬长城。”小萝莉发表意见。
“你腿这么短,怕得动吗?”楚河反问道。
“——”小萝莉张牙舞爪要跟楚河翻脸,却被洋溢在幸福中的夏荷拉住。
小萝莉委屈道:“你们都欺负我。不跟你们玩了。”
说罢夹了一大碗炒面,又顺手端了一杯豆浆回房看电视。
众人一笑置之。
楚河送芳姨出小区门口,却见那辆常开的奥迪身边站着一名年轻男子。似乎正在等待芳姨,而在奥迪后面,竟还停着一辆路虎,两辆奔驰。每辆车身边均有一名或者两名年轻或年长的男子。唯一相同的便是每个人的脸上均写满了庄重之色。心情似乎颇为紧张。
“芳姐。”
“大老板。”
年长的一副成功人士做派叫芳姐,年轻的则忐忑称呼大老板。很明显,这群男子的身份背景各不一样,但均对芳姨十分尊重。在楚河看来,甚至尊重得有些敬畏。只有刘老三稍显从容。
他站在路虎前,见楚河送芳姨出来,大步迎了上去,那张粗狂且霸道的脸庞上挤出一丝僵硬的表情,说道:“芳姐早上好。”
芳姨淡淡点头,回头向楚河说道:“回去吧。姨去做点事儿。”
楚河笑了笑,说道:“芳姨早些回来。”
“好的。”芳姨很自然地理了理楚河的衣领,姿态亲昵道。“风大。”
“芳姨再见。”
楚河说罢向刘老三点了点头,转身回小区。
只是方才芳姨那番动作,却让车旁的那帮男人瞠目结舌。
那年轻人是谁?竟能得到大老板如此亲昵的待遇?
纷纷暗自计较,决定回去后好好查查此人,看可否有结交的价值。
芳姨直接上了刘老三的路虎,待得众人都上车了,她方才缓缓说道:“走吧。”
“是。芳姐。”
车队先是出了市区,而后上高速向另外一座城市行驶:西山。
西山作为煤矿资源丰富的重镇,近二十年出了不少人们口中的暴发户,煤老板。也从某种程度上影响了西山的名声。可这并不代表西山除了煤老板暴发户,便没有真正有底蕴的家族。大家族。
有。瑞家庄便是这样的家族。丝毫不比所谓的燕京白城黄浦豪门弱。当然,西山以煤矿闻名于世,也没人一定要跟煤矿划分界限才能彰显他们的品位与才华。就像如今的房地产商。说起来,不也是靠地,靠建筑在发家致富么?难道这里面就没有暴发户,没有素质低下的大老板?有。之所以从心理上瞧不起煤老板,是因为煤这个东西本身就比较俗,还比较脏。这是许多人的从众心理。殊不知没了人们觉得低下的煤矿,这世界该会如何?
大学生宁可坐在办公室自诩白领一个月领那微薄的仅够生存的薪水也不愿去干那抛头露面摆地摊跑营销的卑贱工作,不正是自认为高人一等,觉得没面子么?
劣根性啊。
瑞家庄是西山大户,也是西山最著名的姓氏。单单瑞家庄这个人口不过一万的现代化村子,便足足有上千号人能跟瑞姓打上关系,不是直系便是旁系。而其余的九千则多数是外来务工者。可见在瑞家庄,姓瑞是多么了不起亦值得骄傲的事儿。
村委书记是瑞家人。村长是瑞家人。连村委所有委员,也全都是瑞家人,可以说,这个村子是瑞家人的王国。连市里来人,也得看他们的脸色办事。可谓是土皇帝。
瑞芳是她那辈人的孩子王。刘老三属于瑞家旁系。父亲是入赘进来的,但娘家人也没强迫刘老三跟母亲姓,便保留了本姓。瑞芳的孩子王名头并非她家里是瑞家庄最有钱,村委书记是她父亲,村长是她二叔的原因。而是她有绝对的实力驯服那些家里个个是土财主,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熊孩子。
路虎长驱直入,直接上了比燕京市区最宽敞大道毫不逊色的村里主干道。向瑞家大院开去。
瑞家庄许多瑞姓家族,可瑞家大院只有一家。那便是瑞芳的家。
瑞家大院门口有两座雄赳赳的石狮子,坐北朝南,威风凛凛。只怕大门不关,也没人敢闯入行窃。当然,不敢行窃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院里的护院绝非普通行窃小贼斗得过的。当场打死也是白死。
这列车队并未吸引路人的关注。原因很简单,瑞家庄有钱人太多,别说路虎奔驰这类豪车,连宾利法拉利兰博基尼也随处可见,就像天天在家里吃着山珍海味,对高级餐厅里的那些鲍鱼人参也就没多大胃口了。
瑞家大院与往常一样,仍是透着一股苍凉而肃杀的意味。根本不像是一个村子里的院子。而是豪门深宫的庭院。
车队停在门口,刘老三迅速地为瑞芳拉开车门。这个在燕京崛起迅猛的草根枭雄似乎很享受给瑞芳打下手。丝毫不觉得丢人,反而是一种旁人寻求不到的荣耀。待得瑞芳下车,刘老三轻轻瞥一眼面色平静的瑞芳,嗫嚅着唇角道:“老爷子在房间。”
“嗯。”
芳姨的表情仍十分平静。和与楚河在一起的轻柔细腻不太一样。严肃中透着一股微妙的哀伤。
她缓步走向内院,附近的工人与仆人见这个曾在村子里最为著名的女人回来。均是纷纷垂头,轻声呼唤大小姐。
芳姨似乎没太多心思理会这些人,抿唇蹙眉进了内院,而后朝二楼走去。
那是她父亲居住的地方。一住便是一辈子。哪怕家里的财富多得十世也花不完,老人家也不肯挪窝。
楼梯翻新过,房门也换了昂贵的红木,许多小细节也在她的布置下写意而精致。甭管是土豪暴发户还是生活品味极高的雅士,均会对这栋房子给予极高的评价。赞叹建造者的巧夺天工。
咯吱。
瑞芳推开房门,床边有一名老者守护,身边还站着四五名女人。均是照顾床上那奄奄一息老者的仆人。
众人见瑞芳前来,老者当先起身道:“小芳,你终于回来了。”
“二叔。”瑞芳冲那老者点头,轻声道。“老爷子怎么样?”
老者回头瞥一眼满脸褶皱的大哥,轻叹一声:“前几天还嚷嚷着喝烧刀子。昨晚说倒下就倒下了。”
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说的大概便是这个理。
瑞芳眼中掠过浓浓的哀伤,脸上却并没太大表情,绕过众人走向床边。
“你回来啦…”床上的老者仿佛感应到什么,缓缓睁开双眼。
二叔见大哥醒来,吩咐仆人尽皆离开。留下这对妇女做最后的道别。
他知道,大哥还能熬到现在,就是在等这个疼爱了一辈子都疼不够的宝贝女儿。
“嗯。”众人一走,瑞芳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极为哀伤。握住老者粗糙的手心。“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者气若游丝地说道。
“不要说话。”瑞芳轻声说道。“好好休息,总会好过来的。”
“不行啦。”老者轻轻说道。“这次不同往日。其实半年前我就料到了今天。”
瑞芳轻轻抿唇,无声悲伤。
“芳芳。我这一走,瑞家庄就只剩你一个人了。”老者缓缓道。“那些人可都看着你啊。”
“一个小村子而已。”瑞芳宽慰道。“他们要的是钱。不关心别的。”
“人的欲望无止尽啊。”老者轻叹一声。
“您别担心。”瑞芳抿唇道。“当年我能压住他们。现在他们也翻不起风浪。”
“唉——”老者道。“就剩你一个人扛了。”
老者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疼惜。
第二次说出只剩一个人。
老者的弦外之音,瑞芳又岂能不知?
这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者也许是那世上最宽容的父亲吗?
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宝贝女儿。而这个宝贝女儿却二十年如一日地等着那个男人。老人家心里着急,嘴上却从来不说。纵使如今奄奄一息,也不忍强求女儿。
“我会努力的。”瑞芳沉凝半晌后说道。“一定会努力的。”
老者闻言,终于笑了。那苍老的脸庞上露出浓浓的笑意,轻轻抬起手,摩挲女儿那漂亮白皙的脸蛋,轻轻道:“我女儿这么漂亮又能干。换谁都不会拒绝的。”
瑞芳轻声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她终于哭了。
她是瑞家庄的孩子王。外面那些孩子从没人看她哭过。纵使是面对临走前的父亲,她也努力保持着自己的从容与坚强。她不哭,不是不悲伤,更不是舍得。而是瑞家庄只剩她一个人了。她若软弱,软弱给父亲看。父亲又如何安心上路?
那只粗糙的手掌缓缓垂了下去,老者安息了。
他走得很踏实。也很从容。
女儿有能力扛起这看上去不过万人,实则盘根错落,庞大到涵盖全国的村子。女儿答应他会努力,一定会努力。努力的女儿,又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到的呢?
他等到了女儿。并得到了女儿的肯定答复。他安心了。也不担心瑞家会绝后了。
咯吱!
瑞芳推开房门,冲站
在门口的二叔说道:“爸走了。”
“大哥!”
二叔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哀伤,眼角却浮现一抹异样的神采。这一抹神采轻松地落入了瑞芳的眼中。但她不说,也不做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直系亲戚,旁系亲戚在她家一哭二闹。仿佛死的不是瑞芳的父亲。而是他们的。
瑞老爷子走了。也就是村委书记走了。村委书记走了。这个村子的大权便悬了起来。是该子承父业,还是由最有资历的二叔继承呢?
这是老爷子走后冒出的第一个问题。
但瑞芳只是安心地准备父亲的身后事。
以瑞老爷子的地位,他的葬礼足以惊动西山市的高层领导。可瑞芳谢绝了所有人的祭拜。任由那些陆续从各地送来的花圈,瑞芳以最快的速度在一天之内办完了老爷子的葬礼。
“胡闹!”
二叔带领一班宗族元老冲到瑞芳面前,眼看着棺木便要下葬,立马勒令人停止手头的动作。喝道:“大哥一世英名,造福瑞家庄,更是西山市的中流砥柱,葬礼怎能如此草率?”
“就是。市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说不论如何也要瞻仰老太爷最后一面。难道你要让大老爷就这么离开吗?”
“小芳。大老爷生前如此疼爱你。你怎能这样做?就不怕大老爷泉下有知也寒心吗?”
瑞芳安静地站在墓前,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灵气双眼轻轻扫视这帮叔伯长辈,淡淡道:“葬的是你们父亲,还是我的?”
“胡说八道!”
“岂有此理!”
“大老爷是你的父亲,难道不是我们瑞家庄的人?难道不该按照宗族意思办理吗?”
“瑞芳。你别以为出去单干了就能无视我们这些长辈!”
“老太爷在世也不会答应!”
站在瑞芳身后的刘老三想支持她,可不知如何反驳。
在燕京,在华夏,甚至在国外,只要刘老三能力所及,他都可以不顾一切地支持芳姐。可此刻,面对那帮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他开不了口,也不敢开口。
那些长辈中,有两个是母亲的表哥堂弟,还有一个是母亲的亲哥哥——
刘老三知道这帮人在打什么主意。
没错,若能争取主动权,若能掌控大局,他们起码会成为这千亿利益的得利者。也许分的人很多,可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决定怎么分,总好过交由一个外人吧?
谁阻止他们发家致富,谁便是外人。包括那个即将下葬的大老爷!
他们本可以赚更多的钱,他们本可以成为全国知名的富翁。他们是有能力办到的。可偏偏大老爷不让。说这样做是不对的,是不好的,是要承担责任的。可谁愿意听?
你去告诉当官的贪污是会受到惩罚,裁决的。他们会不贪吗?
你去告诉当导演的不要潜规则女明星,是很容易破坏家庭和睦,还容易染上病的。他们会听,会不潜规则吗?
这世上有自制力的人终究是少数,这世上看着利益好处不拿的人也终究是少数。这世上能控制自己的野心、欲望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好,他们不敢跟大老爷对着干,不得不对那个辈分最高,资历也最深的大老爷言听计从。如今他终于走了,死了。难道还要听一个早早就脱离瑞家庄的女人?
不可能!
这个女人没资格让他们听话。辈分也绝对不够!
在瑞家庄,是讲究辈分的。不管你在外面多风光,多厉害,回了家,就得听长辈的训斥。听长辈的教导。何况这些长辈也绝非无能之辈,他们是有能力的,也是有势力的!
“下葬。”
当众人恶狠狠地盯着瑞芳,刻意刁难眼前这个孤立无援的瑞家庄女人时,身后忽地传来一把雄浑而毋庸置疑的声音。
众人闻言,登时纷纷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头发灰白的男子缓步走来。普通而并不平凡的脸庞上写满了沉稳。就像他第一次初入瑞家庄,并将瑞家庄闹得鸡犬不宁一样。这次来,他同样给人带来了浓浓的危机感!
“你来做什么?”
“楚林,你凭什么管我们瑞家庄的事!?”
男子缓缓而来,直至来到瑞芳的身边,他才目光平静地扫视这帮男子,忽地揽住瑞芳那纵使年过四十,仍盈盈一握的腰肢:“她即将成为我的妻子。棺木里葬的人即将成为我岳父。”
“我有资格管吗?”
“下葬。”
“我说的。”
“我叫楚林。”
刘老三甫见这个头发灰白的男子过来,有说出这番极富感染力与霸道的话语。他一声令下,喝道:“下葬!”
全场鸦雀无声。齐刷刷盯着那对似乎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对的男女。心中愤怒的同时,却竟是再也不敢多言。只是恨恨地盯着楚林,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可是,他们敢吗?
他们敢对那个二十多年前便在他们心中留下阴影的男人吗?
他们不敢。
因为他叫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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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题外话】:二合一章节。明天一定要十二点之前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