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燕国国都,位于易水之畔。由于燕国僻处北疆,又是七雄中的弱国,所以虽然蓟城也是一国之都,但其广大壮阔不能比咸阳,繁华精致不能比邯郸,礼乐昌盛不能比临淄,但是由精旷的青条石堆垒起来的蓟城却也别有一番粗旷、雄壮的味道!
随着蓟城厚重的城门向街道内行去,路旁那一间间旁舍和店铺虽然和中原各国一样多为木料所建,但不论雕功的精细雅致、花纹的绚丽生动都很难和中国各国相比,不过那透露出的古朴和豪迈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忽然间,街道上飘来一股香浓的酒香,寻着酒香看去,便见一座精巧雅致远超其它建筑的酒楼呈现在眼前。而酒楼内纷扰嘈杂的人声、店门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则显示出此家酒楼的生意之兴隆实在罕有。
而在酒楼二楼,同样济济一堂的围坐了数十人,正一边放声谈笑,一边大碗饮酒,那热闹、随情的气氛和中原各国迥然不同,尽显燕国男儿豪迈之风。
在西面的一个雅座上,有三个不凡的男子正在围桌而坐。之所以说他们不凡,是因为这三人的衣着、面容、气质所形成的独特魅力休说只在数十人之中,便连在万人之中也是一目可辩,一眼可识。
居中而座的一人,二十许岁,身体修长,宽肩窄腰,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配合着如同钢浇铁铸般的瘦削面孔,显得整个人都突显着一种精悍、稳重的气息!
左首的一人,也是二十许岁,但身材略显瘦削,相貌清奇的脸上挂着一点令人难以描述的微笑:似潇洒、似孤傲、又似多情,使得整个人充满了一种风liu倜傥、超尘脱俗的奇特魅力。
右首的一人与前二人完全不同:体魄雄壮,如山熊附体般威猛逼人,满脸虬髯,如怒吼狂狮般却让人瞧不清年龄,再加上那一双精光四射的豹眼,使得整个人都显示出一股咄咄逼人的凶悍之气。
在这小小的酒店中,竟有相貌和气质都如此脱俗的男儿不禁让人感到暗暗称奇。
居中之人,姓荆如轲,原卫国官宦世家人子弟,自小虽父母双亡,但家产甚丰。平生重情重义,最喜读书击剑。曾以治国之术游说过卫君,但卫君不能用。后来秦国伐魏,将魏国某些地区连同卫国一些改为秦国的东郡,而将卫君迁到边疆野王去。荆轲心灰意冷之下便流落到了燕国!历史上著名的‘荆轲刺秦王’故事的主人公便是此人!
居左一人,姓高名渐离,战国未年最为著名的击筑艺人。其筑艺出神入化,声震七国,其所谱乐曲在名国间亦广为流传。虽然世间好筑乐者无数,但高渐离一向脾气古怪而清高,宁愿时常为穷人豪士击筑以换取很少的一点酬金,也不愿为那些豪门巨贾献上一技!
居右之人,无名,只号‘屠狗者’,世人皆不知其年龄,更不知其来历,只知其在市集以杀狗卖肉为生,故人称‘屠狗者’。却实不知‘屠狗者’也是一代帝师‘中隐老人’的一代高足!
这三人都是眼下这座‘燕风’酒楼的常客,也是过了命的好朋友,常常相邀来此酒馆喝酒。
说来也是奇怪,稳重精悍的荆轲和孤傲出尘的高渐离酒量一般也就罢了,但相貌粗豪的‘屠狗者’酒量却也是不堪一提:真可谓是一杯下肚脸来红,三杯下肚眼迷离。所以啊,只要一到酒楼来,这三人就基本没有什么清醒的时候,谈事论时之时都带着一脸的酒气。往往在谈到兴起之时,荆轲便放声高歌,高渐离则击筑伴奏,屠狗者则拍案相和。更过分的是,有时三人喝得兴起,甚至会紧紧地搂在一起,时哭时笑地滚作一团。若非众酒客都与其相识,否则真会以为三人都是好男风之人!
不过,这三人吵虽吵,但是酒店美丽的寡妇老板娘雪姬却是希望他们天天来。高渐离善击筑,筑艺天下无双,但世间唯一能公开听到他筑艺的地方便是在此了。而荆轲善歌,歌声雄浑有力,余音绕梁不绝,充满燕赵豪侠之风,也为客人所喜。便是屠狗者喝得兴起时,也常常舞起手中的牛耳尖刀助兴,那漫天的刀影、刚猛的劲风也让燕国男儿击案叫好。所以,每天傍晚,‘燕风’酒馆肯定是生意兴隆,人来人往,只因人们都想来一悦其耳、一爽其目!
不过也有好事者认为:美丽娇媚的寡妇老板娘雪姬之所以时常派人邀请三人前来是看上了多才多情的高渐离,或者英俊潇洒的荆轲,更有甚者,人们认为这孤身无依的雪姬是看中了屠狗者那威猛的体形和卓绝的剑术。不过,具体什么原因,就只有雪姬本人知道了。
这一日的傍晚,荆轲等三人正在酒楼上饮酒,喝到兴起时,高渐离醉眼迷离地道:“有酒有肉不能无歌,荆兄,你来高歌,我来伴奏,一尽酒兴!”荆轲点头,整了整衣襟便要放声高歌。酒馆里等了半天的酒客们闻言顿时纷纷地静了下来,准备一饱耳福,便连那饮酒的声音也都变得像女子般“滋滋”细响了!
便见高渐离从身后取过长筑,横放在桌上。筑,是一种击弦乐器,颈细肩圆,中空,有弦十三,在秦未十分流行。
高渐离稍抚两下,调好音节后,便目视荆轲,敲了一段过门,等着荆轲放声高歌。
荆轲会意,微微一笑,附着曲子随兴而歌曰:
天地悠悠兮白云长,
岁月悠悠兮催人老,
别离无再聚兮痛肝肠
白云处处兮皆为我家,
我心悠悠兮何去何从!
……
激昂流畅的筑音,慷慨豪迈的歌声,霎那间将整个酒馆所迷醉。酒客人尽皆眯着双眼一边摇头晃脑的尽情享受,一边敲击着身前的桌案击节相和。一时间,酒馆里一片雄壮的男儿之风。便连那年方二旬,纤腰玉面的老板娘雪姬也不禁迷醉地睁着妩媚的双眼打量着高渐离和荆轲二人!
就在此时,楼梯响处,转上来四人,为首的正是扶苏,随后相陪的是秦虎、无心和齐虹三人。一进入二楼,扶苏立即便被那雄浑激荡的筑声和歌声所吸引,不禁闭目长吸了一口气:“好筑!好歌!此行无屈也!”
虽然扶苏高贵、无心潇洒、秦虎凶悍、齐虹娇娆,原本一旦出现在何处便会立即引动万人侧目的,但是在此时酒楼内几乎都没有人多望他们几眼,几乎尽皆沉醉在激荡的筑声和歌声之中。便是原本应该待客的店小二此时都倚在柜台边摇头晃脑的陷入了沉醉之中,正眼都没有瞧着扶苏四人。
鲁直的秦虎见状大怒,正要发作,扶苏稍一摆手,秦虎只好将怒气退了下去。无心打量了一下四周,楼上基本客满,只有西北角上还有一个空位,而现在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可见其生意之兴隆。
无心轻声道;“公子,那边还有一个空位,虽然位置不太好,公子就将就一下吧!”扶苏点了点头,便来到西北角坐下来。秦虎、无心、齐虹三人原意要站在身后陪侍和保护,但经扶苏示意后,只好在扶苏身边坐了下为。
扶苏闭起眼睛,平静下心神,那一楼神思立即随着那美妙的乐曲而远去。
忽地荆轲高亢雄浑的歌声逝去了,正当众人尚在回味时,便见‘屠狗者’大笑道:“荆贤弟唱得好,让我也来附应一曲!”说着,便引颈高歌、随心一曲,而高渐离曲风一变,更加的豪放纵情起来:
人生百年兮,
如梦如幻,
世事无常兮,
聚散离合。
凡事随缘兮,
烦恼无踪,
快意人生兮,
潇洒今朝。
……
此歌一出,顿时让扶苏面色一动:‘屠狗者’声音比起雄浑激荡的荆轲来说,更加的豪迈、高亢,有金石之声,尤且是歌曲之优雅和豪放实不像是出自一屠狗老粗之口,不过一想到‘屠狗者’也是祖师爷爷的弟子,扶苏心中便也释然了:盛名之下无虚士,名师门下无劣徒吗!
就在扶苏兀自沉醉在曲乐之中的时候,忽然间楼梯声响动,一个粗鲁得像是公鸭般的嗓音传了上来:“他娘的,真他妈扫兴!一进来就听见鬼叫鬼叫的,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吵死人了!”
“铮-”高渐离眉头一皱,流畅的乐曲顿时弹不下去了,‘屠狗者’也怒容满面的住口向楼梯口望去。
来人身高八尺,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方脸阔口的颇有几分威猛之气。尤其是其腰下挂着的一柄镶嵌有名贵宝石的利剑却显示了来人的身份并非凡人!
“请客人注意礼仪,这里是文雅之地,切不可胡闹,以免影响他人的酒兴!”话音动处,一个佳人迈步而来:吹弹得破的肌肤赛似玉脂,娇娆妩媚的玉颜惊似天人,那一双纤纤的细腰几可盈握,再加上穿着一身简洁的墨绿底绣花短袍,看起来简洁美丽、别有一番丽人的豪气。正是酒店的老板娘雪姬!
丑陋的大汉眼睛顿时一亮,猛的吞了口口水,故意发难道:“你就是掌柜的?我来酒楼为什么没人招呼,难道是认为老子付不起钱吗?”来者是客,雪姬也不动怒,玉容一展,陪笑道:“客人说的哪里话!刚才众人都在听歌赏曲,一时沉醉其中,待慢了客人,还望见谅!”
大汉双眼色咪咪地调笑道:“好说,好说。只要你今晚能陪我一晚,一切都好说!”说着,那蒲扇般的大手竟然在雪姬白嫩光滑的脸颊上摸了一把。
雪姬面色一变,正要发怒,忽地便听见静悄悄的酒楼上传来一声“哼!”的声音。大汉顿时大怒:“哼什么哼!哪个不服气,给老子站出来!”
便见高渐离有些慵懒地道:“是我,你待怎的。欺侮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欺侮我们来着!”
大汉大怒,定睛一看,不禁笑了。随即大步走了过去,对着荆轲大笑道:“荆轲,原来是你这个胆小鬼啊!昔年在邯郸闻我要找你比剑,你竟然闻风而逃。逃也就逃了,本该选个山僻无人之处猫着也就罢了,但还有脸在这里唱歌享乐,更可恶的是竟然还有如此佳人作陪。你鲁爷都没有这种福气呢!”
荆轲面色不变,淡淡地道:“原本是鲁勾践兄啊,请坐!”扶苏闻言,微一皱眉,好似听过这个名字,低声问齐虹道:“虹儿,这鲁色践何许人也?”齐虹倚在扶苏身边低声道:“鲁勾践,是齐国有名剑手,剑法十分厉害!”“噢!”扶苏点了点头,心中却一点也不紧张,有荆轲和‘屠狗者’在此,哪容得这厮如此张狂,只待着看好戏便了!
便听鲁勾践大怒道:“坐你娘的坐!荆轲,上次找你比剑,你竟然逃了,你这是怕了,还是认为我鲁勾践的剑法入不得你的法眼?”荆轲淡淡地道:“好勇斗狠非是真男儿所为,鲁兄若非要比,荆轲就认输便是!”
鲁勾践大怒道:“什么就算认输!我鲁勾践虽不是当世一等一的剑术宗师,但也算有一点名号。获胜从来都是堂堂正正、毫不取巧的,你荆轲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是看不起我吗?站起来,拔出你的剑!你这回再也跑不掉了,今天我不会放过你!”
荆轲皱了皱眉头,还是保持了很好的涵养,没有动怒。扶苏不禁微微一惊:“好一个忍他人所不能忍!真是雷霆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真勇士也!”
就在此时,便听‘屠狗者’淡淡地道:“荆轲,你的脾气怎么一直那么好?你啊你,不管时候什么都让着别人,只会让别人更嚣张的,有时候你也应该学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也罢,就让我替你打发了吧。谁叫我是你好朋友呢!”
鲁勾践闻言看了看‘屠狗者’,一起的耻笑之色:“荆轲也算是卫国剑术名宿韩起的高足,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比试?”
‘屠狗者’谈谈地道:“我不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个杀猪屠狗之人!”鲁勾践大怒道:“杀猪屠狗之人也敢和我较量,找死!也罢,你自己不想活,我就成全你。拔你的剑!”
‘屠狗者’眨了眨眼睛,面色平淡地戏谑道:“对付你要用什么剑,就用我手中的尖刀足矣!”鲁勾践定睛一看,便见‘屠狗者’手中握着一柄大约一尺来长的牛耳尖刀,不禁勃然大怒道:“什么,你竟要用杀猪屠狗用的家伙和我比试!你把我鲁勾践当做什么人了!?”
‘屠狗者’淡淡地一笑道:“当作一条乱吠的狗呗!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话音一落,酒楼上顿时笑声四起。便连齐虹也妩然一笑,埋首在扶苏肩上,轻笑道:“这大汉看他样子粗豪不堪,却也真有点意思!”
扶苏心中暗喜:“有好戏看了!今天要见识见识,这位师叔的盖世剑法!”
便见鲁勾践原本就有些黑紫的面色迅速泛红,面色也变得狰狞起来。
";仓啷”一声,鲁勾践拔出了腰下的长剑。剑是好剑,玄铁品质,剑长三尺七寸,剑宽三寸有余,剑身光亮剔透、寒光闪闪,在灯光的照耀下尤若一泓秋水般绚人眼目。
鲁勾践怒声道:“此剑名‘秋水剑’,斩金截铁,我本不欲占你便宜,是你自找的!小心了!”说着,向前一跃,挥剑攻来。扶苏心中一笑:“此人虽是鲁莽,却也颇有一点率真可爱之处!”
便见鲁勾践长啸一声,长剑挽起一朵剑花,霎那间室内便隐现风雷之声,扶苏微一变色:“好强的剑势!”却见‘屠狗者’脸色丝毫未变,只是静静地等侯着鲁勾践的攻势。
电光火石之间,鲁勾践长剑急闪,竟如风雷大起般哧哧哧作响.霎那间,漫天银色的剑芒化为三朵白莲,率先封死了‘屠狗者’一左一右和头上的空间,然后长剑狂舞,以雷霆万钧之势急奔‘屠狗者’前胸而来!
楼上众人顿时惊得倒吸了一口气:“厉害,‘屠狗者’完了!”
看看长剑将要及体,‘屠狗者’粗大的身躯也不知怎的猛然一扭,竟然从密网般的剑幕中脱身而出,牛耳尖刀猛然间用刀尖击在秋水剑剑锋之处。
兵器尖部的力量是最强的,‘屠狗者’以最强击敌最虚,顿收奇效。那鲁勾践直觉得剑身猛地一荡,便向右斜荡开去。紧接着,‘屠狗者’一声轻喝,牛耳尖刀顺着秋水剑连人带刀便向鲁勾践猛撞过来。
鲁勾践见状大惊,当机立断之下,立时弃剑急退。而‘屠狗者’逼退了鲁勾践,也没有追击,只是淡淡地道:“你的剑法虽然高明,对我来说却是破绽处处,还要比吗?”
鲁勾践呆呆地看了看地上的长剑,一时仿佛不能接受如此的惨败,面色惨白的呆呆道:“我输了!你剑术如此高明,敢问尊姓大名!”‘屠狗者’淡淡地道:“我没有名字,世人皆叫我‘屠狗者’!”
鲁勾践哪里肯信,跺了跺脚就要走,‘屠狗者’用脚尖挑起秋水剑,掷向鲁勾践道:“你的剑!”鲁勾践接过长剑,一言不发,自顾自的走了!
直到这时,回过神来的酒客们方才惊天价般的喝起彩来。荆轲也微微一笑道:“多谢屠狗兄解围,兄的剑法真可谓当世无匹啊!”
‘屠狗者’大笑道:“什么当世无匹,老子不过是一市井无赖罢了!”高渐离闻言大笑道:“屠狗兄客气了!来来来,刚才被那粗人打断雅兴,现在再来补过!”
屠狗者正要引吭高歌,便看见一身着白衣锦服的年青公子走上前来,微微一躬身道:“在下赵苏,邯郸人氏,初到蓟城。今日一见三位英雄风姿,心中仰慕不已,不知能否交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