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很想回家,其实河套将士,谁又不想家了?只是,在他们的心中,还有着比家庭的温暖更沉重的责任,在没有完成他们的使命之前,他们也不愿意回家。就像边重行,便是最典型的一个。
边重行的老家,乃是北原路燕州归齐县。二十多年前,边重行就是在这里加入了清风帝国最擅长防守的玄武军团,历经十余年的生死磨练,最终成为了清风帝国当时最有名气的防御名将。不过,这个性子高傲的青年将领根本不屑于趋炎附势和勾心斗角,于是,赫赫有名的防御名将一直到玄武军团全军覆没,都只是一个都尉万夫长。
东北长城防线沦陷,玄武军团且战且退,幽云十六州完全落入东北三国的手中。在这里,东北三国展开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幽云十六州的近四千万百姓,居然只剩下了特意留下的四五百万老弱妇孺。而边重行的家人,也是在此次浩劫之中全部遇难。
“边帅,那里毕竟是你的家,有空的时候,不妨回去看看!”昊天曾这样对他说道。
“边帅,你现在已经是位极人臣,乃是我们河套有数的实权人物。现在回去,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了。”骆祥曾这样说道。
如今,楚相成又在边重行的耳边念叨起来:“边帅,如果是在前些年,那老夫也不说什么。毕竟幽云十六州当时还在东北三国的手中。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收复了河北三路,并且进行了有效的管理,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回去一趟了。生为人子,你多少应该为逝去的家人上一炷香吧。”
迎着城楼上已经有了几分暖意的大风,边重行空荡荡的左袖依旧在风中飒飒作响,不过,边重行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坚定:“楚大人,本帅当年发过毒誓,此生若不荡平东北三国,为幽云十六州的父老乡亲报仇,誓不还乡。父母家人大仇未报,整天却想着衣锦还乡,本帅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
楚相成叹了口气,边重行就是这样一个倔脾气,他决定了的事情,还真没有人能够改变。不过,这一天应该也不远了。
“边帅,刚刚传来的战报,你看了没有?”楚相成转换了一个话题,刚才的话题是有些伤感,干脆换一个欣喜一点的。
边重行点了点头,就在中午时分,昊天的南下大军传来了八百里快骑战报,李铁战和宋正风的三十万联军灰飞烟灭。李铁战运气不错,在李萧漠的接应下,还带走了两万多士兵,其中半数都是赤眉军团的精锐。但是宋正风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二十万大军,除了极少的部分侥幸穿过了河套的防线逃入了益州境内,宋君临在老将宋正东的保护下逃脱升天,包括宋正风在内的所有中高级将领,全部战死沙场。
宋正风当时为了给儿子创造逃生的机会,亲自率领着麾下所有士兵主动发起攻击,不过却始终无法攻破河套的防线,最终在血杀和信刻的联手剿杀之下,全军覆没。宋正风自己也甚有枭雄气概,在最后关头,依然是死战不降。仗着一股子的不服气,和河套五大战将之首的血杀硬拼了近百招,最终被血杀一刀砍死。
不过,昊天对宋正风的愤怒是无法消除的。虽然宋正风已死,依然命令士兵将宋正风的尸身送回念天圣京筑城。
现在,河套正在清点损失,准备一鼓作气拿下秦川。
边重行转过身子,正视着楚相成,沉声道:“楚大人,本帅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独帅会突然挡住信帅的那一斧头,以保护宋君临离开。本帅和独帅相交多年,深知独帅为人,他对宋家素无好感,尤其是留守在山寨中的家属被宋家处决之后,对宋家更是深恶痛绝。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要救宋君临?”
楚相成凝视着边重行,这件事情,不要说边重行,便是在南下大军队伍中的信刻都不清楚,只有他和骆祥、独孤以及血杀四人清楚。犹豫了一下,楚相成还是决定对边重行明言,毕竟,这样的事情牵连极大,而且河套五大战将之中,边重行是唯一一个长期留守的将领,日后的许多事情,还需要边重行的大力配合。想到这里,楚相成也就将自己和骆祥的意思完完全全的讲述了一下。
半晌之后,边重行长吁了口气,看着楚相成那古井不波的面孔,忍不住一声苦笑:“大人和先生果然深谋远虑,不过这倒也是,重病用猛药,这种事情就需要下狠手。不过主公那边一定要瞒住,不然事情肯定要暴露。”
楚相成也明白边重行的意思,这件事情,关键就在于保密。毕竟,他们的对手,也是嗅觉敏锐心思细腻之人,稍微不小心,便会被对方察觉,那样的话,要想将他们彻底铲除,便很有些难度。
“老夫就在犹豫啊,这件事情该不该告诉信帅和奉帅?”
边重行细想了一下:“如果不告知,那么奉帅和信帅的心中难免会有疙瘩。不过两位大帅也是心思灵敏之人,如果被他们察觉,恐怕会发生不必要的麻烦。本帅认为,这件事情最好还是通知他们一下,就说是有备无患,避免像主母这样的事情发生。”
楚相成满意的点了点头,边重行的方法确实可行。而且,只要搬出天意这个挡箭牌,那么奉敬和信刻绝对不会再说什么。
解决了这门心事,楚相成的心情顿时大好起来,看着苍茫的天空,楚相成突然伸开双臂,昂首望天,表情说不出的潇洒狂傲,就像是河套现在的形势,霸气十足又无可阻挡。尤其是随着三十万宋李二家联军的覆灭,益州路的陷落已经是无可避免。而没有了宋家的支撑,李家又能够支撑多久?
秦川李家乃是大河以南最为强大也是让河套唯一惮忌的势力,即便他们现在已经衰落的不成体统,不过对于李家,无论是昊天还是骆祥,都不敢掉以轻心。但是,只要拔掉李家这个钉子,不管是天都圣京的清风刘家还是曾经盟友的淮水张家,都再不是河套的麻烦。
在歼灭了宋李二家的三十万联军之后,河套并没有立刻发动对益州路的进攻。现在河套的攻击方向已经很明显,奉敬的骑兵依旧呆在白帝城,血色高原上的雪倾城和穆山早就是秣马厉兵,襄州的数十万主力大军更是士气高涨,而反观宋家,精锐尽丧士气低落,宋君临毕竟年轻,难以支撑大局,除了依仗地利,宋家根本没有了任何的屏障。在得知了具体的情况之后,宋家元老宋正雨甚至悲哀的认为,如果河套立刻发起攻击的话,宋家最多支撑五天便会全线崩溃。
菜子坝之战,河套的损失虽然不大,不过也有超过五万士兵战死,其中白耳军团损失两万余人,血杀的三万骑兵也只剩下一半。加上阴风古堡的战损,河套刚刚南下,便已经有超过十二万战士战死沙场。为了让将士们得到充足的休养生息的时间,昊天特地在菜子坝安营扎寨,等待着河套的后备士兵源源不断的补充进来。
这些天里面,河套大军也没有歇着,尤其是血杀独孤和江沉舟等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在秦川路的汉康二州,还有着秦川的近三百万人口。血杀等人直接军管了二州的地方政府,从搜出来的户口籍贯之中,将当日北上的秦川士兵的三族中人全部圈了出来,然后调集士兵将其抓获,源源不断的通过阴风古堡送到念天圣京。这里,被后世称之为有史以来最血腥的建筑大师的林远柯正率领着上万磐石军团的士兵监督筑城的事宜。
只是,甄别工作实在是麻烦。到了后来,血杀等人为了方便,干脆将所有的秦川军属全部送到念天圣京。结果他们倒是轻松了,本来应该原地休整的骑兵却累了个半死,毕竟,负责押解的人还是骑兵。后来,关于血杀等人这次的举动到底造成了多少秦川百姓死亡,后世的史学家们莫衷一是,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数量并不会少于八十万。
河套的血腥,震动了整个神州大陆。谁也没有想到,河套居然真的如此不怕麻烦,而且下手起来也如此之狠。全军备战之余,所有的地方势力都开始毛骨悚然起来。毕竟,今天的秦川,很有可能就是日后的自己的下场。
“大帅,要不将这些人全部杀了,送来送去的,太麻烦,一路上还要提防他们作乱或者逃跑,太消耗精神了。”江沉舟和朱希高等人不止一次的对血杀等人说道。
只是,对于众人的提议,血杀一直是坚决反对态度,一再申明河套南下的目的只是报仇雪恨,如果真的是毫无差别的杀一个血流成河,那么也就违背了河套振兴神州的初衷,这对河套来说,绝对是一个耻辱。为了压制下面蠢蠢欲动的士兵,血杀甚至连独孤当初宣布的十八条军规都拿了出来。
江沉舟等人其实也就是抱怨一下,没有人希望将大河以南屠杀的干干净净,再说,血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一行人每天照样继续。
此时的秦川李家,正在竭尽全力的收缩防线。襄州沦陷,那么处于襄州攻击正面的合州常州便失去了屏障,加上秦川现在兵力空虚,沦陷是迟早的事情。已经清醒过来的李铁鸣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放弃合州大部分地区,仅仅在沿江地带保留了水师的部分力量。至于常州,如果这里也沦陷了,那么淮水张家也就暴露在了河套大军的攻击范围内。为了赢得张家的全面支持,李铁鸣不得不在常州驻扎了部分兵力。幸好河套现在的主要攻击方向是益州宋家,否则只要大军转入常州,常州必然会在当天陷落。
秦川本来就有三十五万正规军,十万预备役士兵,加上和清风刘家组建的三万水师联军,总兵力也接近五十万。只是,阴风古堡一战,十五万精锐将士战死。菜子坝之败,又是七万多士兵以身殉国。加上一开始和奉敬信刻交战的战损,秦川现在的总兵力已经下降到了二十五万左右,其中十万还是刚刚转正的预备役士兵。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赤眉军团还保留了七万人左右的有生力量。
就凭现在的这点兵力,能够挡住河套的兵锋?李萧漠根本不这么认为,经历了菜子坝惨败的李铁战也不这样认为。但是,李铁鸣不甘心啊。作为秦川李家的家主,曾经风云了整个清风帝国二十年的靖西王,李铁鸣不甘心就这样将自己祖辈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拱手送人。只要没有到最后关头,他依然不肯放弃。
“我们治下还有超过四百万百姓,我们随时能够组建起二十万大军。”也许是说的太急了,李铁鸣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几下,脸上呈现出一股病态的红晕,不过他依然挥舞着拳头大声说道:“我们秦川男儿全部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只要我们能够团结一心,河套也没什么好怕!”
看到李铁鸣如此模样,李铁战忍不住将脑袋偏到了一侧,而李萧漠的眼睛里则是闪过一抹痛楚。他很理解父王的感受,毕竟整个家族三百年的积累,曾经给自己带来过无尚荣耀的霸业根基,就这样葬送在他人的手中,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甘心。不过,他根本没想过,秦川还能够支撑下来吗?
620年时期的秦川,是李家的鼎盛时期。那时候,百姓们生活无忧物产丰富,将士们精锐善战将星云集。不过自从被宋家落井下石偷袭了一次,又经历了极乐圣教朱兆的肆虐之后,秦川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
秦川不是西北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能够扫地为兵,呼哨一声便拉起数十万人的队伍。李家也不是河套,他们的每一个士兵内心里都蕴藏着最深沉的痛苦,他们包括河套六路的上千万百姓,他们的人生很大程度上都是在为了复仇而活,因此,他们的战斗力相当彪悍。
秦川士兵和所有的农耕民族军队一样,养兵的成本很高,不管是军需物品还是战争消耗还是战后抚恤,都是相当大的一笔数额。而且,这是一个旷日持久的过程,那需要长时间的沉淀。一个秦川的精锐士兵,从参军入伍到真正成长起来,至少要三年的时间。
而河套不同,这是个有着集体疯狂倾向的庞大政权,他们从百姓到士兵,几乎每个人的心理都有些畸形,他们的士兵从参军到成熟,最多只需要一年甚至是半年的时间。而且,在河套,参军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因此河套大军才能够如此彪悍。
况且,现在的李家只剩下鄂州和常州还在控制之中,无论是粮食资金还是战略物资都相当缺乏。如此情况之下,秦川即便能够拉起一支军队,那么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也堪忧。
“父王,我们已经战败了,现在必须面对现实,不然我们就真的完了。”李萧漠很有耐心地说道。
李铁鸣虽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乃是天纵之才,不过现在,他并不愿意听李萧漠的说辞,他是秦川李家的当代家主,因此他必须固执的坚持下去:“我们现在已经是这样,难道还能够有更坏的结局?”
李萧漠很想脱口而出告诉他,最差的结局便是数百万秦川百姓都如宋正风一般被送到念天圣京筑城,不过想了想,他最终还是不愿意刺激已经头脑发晕的李铁鸣,于是苦口婆心地说道:“父王,河套的强大是无与伦比的。若是阴风古堡未曾沦陷,那么我们未必没有机会和河套决一死战。但是现在,我们根本没有了和对方对抗的资本!”
李铁鸣冷冷一笑,强行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不屑地说道:“河套确实是强大,这个本王承认。但是,难道就因为河套强大,所以我们必须屈居于他们的脚下,仰他人呼吸不成?”
李萧漠摇了摇头,苦笑道:“父王,你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我坚决反对和河套交恶,全力和他们保持良好关系的缘由吗?”
李铁鸣摇了摇头,他也有些不明白,不过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向儿子服软,于是只能是闷哼一声,并不答话。
“对于一股强大或是具有强大的发展潜力的势力,如果我当时的实力远远强于他,能够将他完全摧毁,那么我必定不会手下留情。如果我没有这个把握,那么我不会和他交恶。如果我和对方日后迟早会走上不同的两条道路,那么我至少要保证现在和他的良好关系。如果双方注定了日后只能是你死我活,那么从一开始起,我们就需要在他们的阵营内部埋下伏笔。”李萧漠平淡地说道:“父王,这些都是你当年教导我的。不过,你仅仅只说到了这里,并没有将其完善。”
李铁鸣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惆怅,不错,这确实是他当初教导李萧漠的,但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不过儿子确实是成熟了,因为他已经将自己的理论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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