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手起剑落,便要手刃了罗云,忽见在一桌宾客中站起一人,手中掷出黑乎乎的一物,只道是暗器,忙侧身去闪。罗艺是何许人也,有这刹那的空隙,上前一个背肩摔,将赵天撂倒在地,府中家丁侍卫齐上,将他卸了兵刃,五花大绑,立时动弹不得。
罗云受了一惊,心脏兀自乱跳个不休,又急又怒,见那暗器时,却只是一只布鞋,更添几分好笑,那急中生智救他一命的宾客,正对着他点头微笑,却是个鼻直口方凛然正气的道士。
罗云对道士感激的点点头,遂对赵天怒喝道:“你是何人,竟敢行刺于我。”
赵天毫不畏惧,挺胸昂头,朗声喝道:“我非赵天,乃赵超是也。受人恩惠,杀你报恩,今日事泄不成,唯死而已,更无话说!”
罗艺皱了皱眉:“你就是那个专好急人之难,好打抱不平的赵超?我久闻你颇有义气,为何今日从贼行刺!”
“赵某恩怨分明,不似某些人,平日里假仁假义,却在关节处,残杀好友之子!”
罗艺听得这话,已知是受了钟雄的指使而来,便要派人将他押下去,却听赵超一声暴吼,竟强行挣断了绳索,夺了家丁手中的刀,连杀数人,直取罗云。
罗艺不愿他再争闹下去,抢过一柄刀,划出一道弯月弧线,抹过了赵超脖颈,分毫不差。赵超颓然放下刀,看着吼中鲜血冲天而起,大吼一声,倒地身亡。
罗云强压下心头恐慌,淡淡说道:“父亲,此人也是个忠义之士,好生安葬了吧。”
罗艺点点头,蹉叹不已,令下人将尸首拖下,清洗地面血迹污秽。
那些个宾客,多是见过世面的,虽尸横五步,血到脚跟,胸中颇有惧意,却不肯被旁人小觑,个个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也有些胆小的,脸色苍白,还要装出无所谓的表情,很是难受。
罗云继续跟着罗艺去见那些个道贺的宾客,虽烦闷无比,还是要挨个的周旋,直到罗成笑呵呵的跑进来,叫道:“二哥,新娘到了。”
罗云如释重负,告声罪,出门迎请新娘进门,他与叶雪梅各执一端用红绿彩缎结成的同心结,并立在高烧大红龙凤喜烛的堂前,罗母笑得合不拢嘴,上前用秤杆挑去了叶雪梅脸上的蒙面巾。罗母自幼随着罗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个刺客,还不至于让她乱了方寸。
罗云偷眼去看叶雪梅,只见桃花面肤如凝脂,眼波清澈,媚骨天成,心底早就乐开了花。
叶雪梅美眸余光,早见到罗云偷瞧她,面上微微泛出绯红,娇羞无比。
拜过天地,再拜公婆,罗艺便送给叶雪梅一个玉镯,罗母也给了她一对耳环,叶雪梅也给公婆赠送了礼物,两家都是世家大族,送出的自然都是价值不菲的物件。
“夫妻交拜!”
随着一声尖锐的呼喊,罗云终于,娶到了两世里第一个妻子。
他抑制不住的高兴,尽管这场婚姻屡经波折,先是退婚,再是兵变,刺客,都挡不住他的狂喜。人生一世,得有贤妻,夫复何求!
拜完了,就要吃“合酒”了,合酒是以线相连,罗云与叶雪梅各执其一,相对饮酒。酒杯一分为二,意味着夫妇原为二体;以线连柄,则象征二人大婚之后连为一体;合之则一,意思是夫妇虽两体犹一心。这也不是正经吃饭,喝了杯酒,吃了两块点心,就把叶雪梅送去新房了。
这还不算完,两人男右女左的对坐,门外走进来几个女宾客,一边唱些他听不懂的词儿,一边向帐中抛洒金钱彩果,谓之“撒帐”。其中一枚铜钱,正中他左眼上,疼的险些就站起来破口大骂了。叶雪梅连忙关切的问:“夫君,没事吧?”
罗云如奉纶音,也不觉得疼了,咧着嘴只是笑。
“结发,结发啊。”大嫂柳氏见他两个你瞧我,我瞧你,无限的恩爱,急忙催促起来。
罗云愣了一愣,便从头上拽下几根头发,叶雪梅也拔下几根自己的秀发,与罗云的梳结在一起。
柳氏等一干女眷,都拍掌笑道:“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
罗云痴痴的看着叶雪梅,胸中柔情似水,无奈还要出去喝酒,恋恋不舍的走了,一步三回头,叶雪梅安坐在床上,看着他,一味抿嘴偷笑。
新郎官罗云,经了酒场上的血拼,装作醉得直不起身子,百般抵赖,终于蒙混过关,忙不迭的溜了。进得洞房,他痴痴立在屋中,面前是一张红木雕花大床,叠放着鸳鸯戏水大红绸面被褥,桌面摆两根粗如儿臂的大红蜡,烛光映的屋里通同白昼。床沿断断正正坐着凤冠霞帔的新娘,脸被红布盖头遮得甚是严实,只有两只莹白的素手,在摇曳的烛光下,更显白嫩,纤细。
“罢了,今遭却是撞了大运,得了这样一个美貌媳妇,人间美事,何有及此?”罗云心中默默的絮叨,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上一世家境寻常,只交过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女朋友,连漂亮都算不上。见得叶雪梅如此美艳,不由心神荡漾,浑然忘却了身处千年之前,正是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四处看了看,找到了那杆挑盖头的秤秆,喜滋滋的走到近前,缓缓挑起新娘的大红盖头,叶雪梅娇羞的垂着头,肌肤似雪,眉目如画,真真是个欲语还休的佳人。罗云心中大喜,这样如花似玉的一个媳妇,若能相守一世,也不枉此生了,将手里的秤秆随手一扔,托起新娘尖尖的下巴,红唇娇艳,如火似血,端的是勾人心魄。
“娘子,且与为夫喝杯酒吧。”罗云将桌上的青瓷酒壶斟了两盅,一杯端在左手,另一杯递在新娘手边,叶雪梅接了酒盅,抿着嘴浅浅的笑,却不饮酒。
罗云见她娇媚神色,脸颊上一道红晕,缓缓展开,艳丽不可方物,酒尚未饮,心早已醉了,微微一笑:“夜间须尽醉,莫负百年心,饮罢此酒,为夫便要与爱妻共享夫妇之乐了。”
叶雪梅乃是大儒之女,家学渊源,听得罗云随口吟的两句诗,忍不住拍腿赞道:“真乃好诗!夫君是将门虎子,不意竟作得这样锦绣诗篇。”
罗云心中苦笑,这次可不是有意剽窃,随口而出,饶恕小生则个。
他夫妻二人,在洞房中卿卿我我,享受那闺蜜之乐。
此时,罗艺却在千军之前,万民之中,发落着跪在地上,昂头看天的钟雄。
罗艺走到他身前,颇为伤感的说道:“钟雄,你我自幼相交,一起在北平厮杀,一起鏖战突厥,一起喝酒,情如手足,没想到,今日却要分个生死。”
钟雄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把头扭过一旁:“罗艺,成王败寇,我今日既然落在你手里,要杀便杀,休要虚情假意,说许多废话。”
罗艺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只为了钟飞之事,昔年恩义,便全然不记得了么。”
“你若还晓得义气,便不会下那毒手,将我孩儿斩首。”钟雄冷笑一声,高高仰起头颅:“事已至此,我与你再无话说。罗艺,好男儿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杀我一人罢了,此事与我妻儿无关。你若是个好男子,休要难为他们!”
络腮胡子的尉迟南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冲上去一脚将他踹翻,厉声喝道:“钟雄,你忒也不知好歹,当年钟飞之死,皆因他不遵军令,战前酗酒,大人何错之有。你身为大将,以私废公,念念不忘复仇,你说,你这可是为将者分所当为么!”
“尉迟南!”钟雄怒目圆睁,狠狠的鄙视着他:“老子征战沙场,大破突厥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庄稼汉,有什么资格教训于我!”
“你当年再骁勇,如今不过是个勾结突厥盗贼的反叛,我为何不能教训你,这幽州城内的百姓,人人可以诛你这叛贼!”尉迟南越说越火,上前连踹了两脚,钟雄连声大喝,奋力想要挣破捆在身上的铁链,与他厮并,如何挣得断。
罗艺喝止了尉迟南,拍了拍他肩头:“你忘了当年誓同生死的盟约,我却不曾一日或忘。当年事在紧急,不杀钟飞,有损出征士气。今日之事,放你虽于法不合,罗某情愿一力担当,你带着家眷离开幽州吧。”说着,便要解开他身上绳索。
尉迟南急忙上前阻拦:“大人,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罗艺慨然一笑,将他推开,自行解开了钟雄身上绳索:“罗某纵横沙场,叱咤半生,什么样的狠人没有见过,夫复何惧!”
钟雄本期必死,陡然重获自由,呆了半晌,狠狠的瞪了罗艺一眼:“你今日放我,他日必然后悔莫及。”
罗艺仰天一阵大笑:“你我前半生作袍泽,后半生作仇敌,未尝不是一件美事,不过我奉劝你一句,要来,就靠自己,不要依附外族,辱没了半世的威名。”
钟雄闷哼一声,转身便走,那些个围观的百姓纷纷起哄,菜叶子,碎石块,泥巴块,雨点般落在他身上,钟雄默默无语,快步离开。
罗艺眺望着他萧索的背影,消失在眸中,不由得一声长叹:“人生际遇如此,岂不伤感。”
“大人,默刺那厮不见踪迹,多半已是逃匿了。”南延平羞愧的拜倒在地,不敢抬头。
罗艺勃然大怒:“我封了城门,全城戒严,偌大一个人岂能凭空消失,他难道有飞天遁地只能么,给我挨家挨户的找,抓不住默刺,提头来见!”
“是。”南延平惶恐的退了下去。
然而,默刺真的就凭空消失了,整个幽州城,刮地三尺,硬是没有搜到此人。罗艺万分郁闷,在许多同僚名流面前丢了面子,更使死敌逍遥法外,一怒之下,便要斩了南延平。诸将知他不过一时之气,纷纷上前求情,打了二十棍了事。按说这棍刑,当真着力打,莫说二十棒,五棒便能了结了性命。古时杀威棒之狠,百姓谈之色变,并不比十大酷刑稍逊。不过行刑的都有分晓,手下留情,未肯着力去打,二十棒下去,不过些许皮外伤,将养上半个月,也就无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