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细雨霏霏,天色灰暗,太阳如蒙在一层油纸后,散发着冷漠的光芒。
一顶绿呢小轿缓缓行在山间小道上,轿子在雨水中被洗刷一新,褪去旧日的浮尘,呈现出一种湿润的深深绿意。
穿过斜飞的雨雾远远望去,如一片飘零在池中的荷叶。
叶绍梅端坐轿中,目光顺着被风轻轻吹起的布帘望着外面凌乱不堪的江南春雨,目光仿佛与那雨融成一体,湿冷而略带忧悒。
兄长叶绍辉谋夺秦家肥皂一事,令她心内凄苦不堪。
当然,说谋夺可能不恰当。可在她看来,在秦家肥皂生产都不够卖之时,现在参股和巧取豪夺又有何区别?
奈何父亲远在建宁府,自己兄妹感情固然不错,可并不能阻止兄长的贪念。
“妹子不要管,让云哥儿去和他说清楚。今日秦家不同以往,你兄长如此做法,必将误了妹子一生幸福。”
前几日余佑汉带着满载的粮食物资从德州府,顺着大运河,直到衢州港,随行的尚有近千流民和两百百战之士。
秦浩明现在的情况,余佑汉也说得清清楚楚。
聪慧的柳如是明白,爱郎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
叶家若是想仗着临浦第一大家的身份,对秦家有所欺凌,怕是要吃大亏。
凶猛暴虐如建奴等,都没有在爱郎手中讨得半分好处。更何况一个地方家族,连豪强都算不上?
“嫂子请放心,看在叶小姐的面子上,张云会注意分寸,点到即止。”
长期掌管上千人的队伍,已经让过去略显稚嫩的张云成熟起来,话语中竟有几分威严。
原本高高在上的临浦第一家族,如今坦然不惧。对于临浦叶府少爷,看在叶绍梅面子上点到为止,委实有气魄。
立春,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
立春之日迎春已有三千多年历史,中国自官方到民间都极为重视。
立春时,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去东郊迎春,祈求丰收。回来之后,要赏赐群臣,布德令以施惠兆民。
中国传统将立春的十五天分为三候: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蜇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
说的是东风送暖,大地开始解冻。立春五日后,蛰居的虫类慢慢在洞中苏醒。
再过五日,河里的冰开始溶化,鱼开始到水面上游动。
此时水面上还有没完全溶解的碎冰片,如同被鱼负着一般浮在水面。
临浦县城在官府的带领下,敲锣打鼓举行各种欢庆活动。
往常年景,此时是叶家酒楼营业的高峰期。可今年却奇怪,叶家酒楼停止营业,特意恭候张云的到来。
叶府掌柜脸有不豫,心里腹诽叶家少爷真是败家,如此好的机会,也不知要损失多少银两?
叶绍辉淡然一笑,弹弹鬓间的乱发,并未多说。
掌柜的是叶家老人,鼠目寸光只盯着眼前一点微薄辛苦钱。
看看秦家,临浦的两间肥皂铺子供不应求,日进斗金。
听说这还是照顾乡梓之故,把价格往下调。原本自己还当虚妄之言,可金陵叶家掌柜回复确实如此。
他委实不知此物利润几何,可是看秦家招收流民的规模,便可略窥一二。毕竟,秦家底细还有谁比他清楚?
故而他今日心情很好,张云作为秦浩明生死相随的兄弟,于乱世相偎相扶,实乃秦家的核心人员。
从秦秀才甩手离开,一切都交付给张云打理家族事务,从中可以看出这个昔日的土包子能做秦家的主。
如此甚好,不需要跟秦浩明发生直接的冲突,只要威吓张云一番,便可获得巨大利益,于他看来,再好不过。
至于说对付张云,易如反掌尔!
即使是秦浩明亲至,他也有十足的把握,对方会乖乖答应他的条件,概因他手里有利器。
当然,若不是他看出肥皂蕴含的商机和临浦销售的火爆情况,他也不希望双方撕破脸,行险一搏,影响小妹的幸福。
“哈哈哈……为兄早已恭候贤弟多时,真可谓盼眼欲穿,这位先生是?”
远远看见卢欣荣和张云联袂而至,叶绍辉未语先笑,一副慷慨豪迈的样子。
“卢欣荣卢伯玉,卢督之弟,兄长至交好友,派来监督我。”
张云头也不抬,蹭蹭往前走,挥挥手,顺势把马鞭交给身后的方培伦,态度随意而潇洒。
“先生请!”
人的名,树的影!
卢象升赫赫不败威名,传遍大明江北江南,叶绍辉可做不到像张云一样淡然处之,急忙伸手弓腰,有请卢欣荣。
“久仰临浦叶家公子大名,如雷贯耳,真真是名不虚传,温文儒雅。”
卢欣荣一脸的欢畅,仿佛和叶绍辉是多年未见到好友般,竟然和他把臂而行,让叶绍辉受宠若惊。
叶家酒楼装饰典雅,空间宽阔,私人包厢清一色红木家具,愈显其高贵。
“来来来,此乃鄙店的招牌菜,请二位尝尝。
采用未足一年的小猪,以秋松木熏制,松木木质坚硬,水分少,燃烧时烟不迷人。
松柏枝熏制,故夏季蚊蝇不爬,经三伏而不变质,再以桂花中的极品金桂腌制,桂花性温味辛,经过处理再配以其他材料腌制腊肉。
待桂香入味后,其味清新醇厚,别有风味,配以古丈毛尖茶壳、桔皮腌制调味,提升口感层次的平衡。
而为不知,此乃临浦当地最著名的美味佳肴。”
叶绍辉避开不谈其它杂事,仿佛纯粹和好友聊天吃饭,态度之殷勤,令人感动。
“叶公子莫非不晓张某也是临浦人不成,罚酒三杯。”
张云实在瞧不惯叶绍辉一脸的装逼样,吔视着眼,直接摆放三个酒杯,斟满酒,逐一放在他眼前。
“语误,语误。忘记贤弟也是临浦人,是愚兄喝高了,不胜酒力。来,咱们三人一起干杯。”
叶绍辉眼中寒芒一闪而过,在临浦,有谁敢罚他酒?他不愿意,王县尊也无可奈何。
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今后巨大利益,他还是笑语嘻嘻把酒杯亲自放在二人跟前,自己则端起其中一杯。
在他看来,此举已经给足张云面子。
“罚酒喝完,叶公子想和张某喝多少杯都行。但现在,不行!”
才喝两杯,不胜酒力?
张云实在佩服叶绍辉说话的艺术和技巧,他就做不到。
“见谅,在临浦,叶某从不喝罚酒。”
叶绍辉说话几近**,无疑是在提点张云,别忘了谁是临浦老大。
张云自顾摩挲着宽厚的手掌,旁若无人的说道:“叫你声叶公子,那是看在叶小姐和兄长的面子上,昔日好歹有几分情分。
若只是你,文不成,武不就,百般不堪,实在不算东西,无非有个好老爹而已!
往常,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相安无事,倒也罢了。
现如今,居然觊觎起兄长的产业,委实不知死活。真当秦家还是原来,可以任由你拿捏不成?”
张云原本对叶绍辉成见颇深,当日兄长受伤时,家徒四壁孑然一人,便有勇气想要叶家偿命。
如今,自然底气十足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他多少还有点少年心性,听余佑汉讲,兄长在德州把官府、富商逐一敲诈一遍,何等快意恩仇?
便是周边好友也俱得军功,获得朝廷官职封赏,他一个少年郎如何不羡慕?
可他能明白兄长的用意,起步唯艰,家产岂能托付他人?
故而,他死命训练秦家三百护卫队员,一是为了替兄长守住家业,二是为了日后马上封侯建功立业。
果不其然,叶家还真盯上秦家这块肥肉。
是可忍孰不可忍,对付谋夺自己家产的人何须客气?
张云峥嵘语气配合他的霸气,再加上旁边仰着身体抱着双臂仿佛看戏般的卢欣荣,让叶绍辉有些愕然。
威胁,**裸的威胁,连半分遮掩都不屑,难道世道真的变化如此快?真当叶家临浦第一家族仅是叫着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