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秦浩明看上去文质彬彬,但说话却如此犀利无情,不留丝毫情面。
东林党的主张讲了几十年,可谓早已深入人心,被广大士子所接受。
骤然间被他说成空话、套话、屁话,清谈误国,一时间,众人难以接受。
“秦督请慎言!”
钱谦益面色阴沉,继而转向士子方向大声说道:“国子监乃大明最高学府,不是某人标新立异,歪曲事实的场所,望诸位学子切勿轻信!”
现场再次哗然,嗡嗡声不绝于耳。
任谁也没有想到,刚刚开场,双方便如此火爆,唇枪舌剑不停,这还是朝廷大员应有的风度吗?
祭酒李元模尴尬的轻咳两声,走到场上朝二人分别施礼说道:“两位大人切莫意气之争伤了和气。
今日只是以文会友,让学子接受认识新的学说而已,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秦浩明瞟了一眼犹自愤怒不已的钱谦益,微笑着朝他说道;“话不说不清,礼不辨不明。
钱大人还真是霸道,身为东林魁首,难道连话都不让本督讲完不成?”
钱谦益被他挤兑得冷哼一声,双手虚拱,也不答话。
“诸位学子,本督为什么说东林党人的主张是空话、套话、屁话,清谈误国呢?
其实诸位扪心自问,这些年,他们到底为大明做过什么?对时局可否有过帮助?”
秦浩明双目怒睁,蓦然朝几百学子大声喝道。
他的话并没有半分哗众取宠的意思,而是真真实实的历史情况,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学者说东林党人误国的原因。
真实历史上,东林党人代表了当时江浙商人和地主豪强的利益,反对朝廷向工商业者收税。
并借着崇祯帝清除魏忠贤势力的时机,取消或降低了海外贸易税、矿税、盐税、茶叶税等税种的税赋,使得大明的财政收入来源更加单一。
朝廷的税收来源更加依赖于普通的农民,再加上当时各种天灾不断,造成了大量农民破产,形成大量流民,直接导致了农民大起义。
声音在空旷的国子监上方飘荡着,士子们被他所摄,竟然出现诡异的宁静。
当然,其中也有许多人在思考,为什么自从东林诸公掌管朝政以来,时局反而不如阉党当权,究竟是何原因?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每个人都要为国祚负责,为何在大明独独例外?
诸位享受着大明给予各种的福利,衣食优渥,无饥饱之忧。
甚至,尔等在花坊一掷千金而面不改色,缘何还要从食不果腹的普通百姓中夺食,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这便如诸位家中下人,天天口里叫着对主家忠心无比,私底下却阳奉阴违,偷盗主家财物有何两样?”
秦浩明越说越气愤,甚至都开始举例说明了。
委实不怪他如此,在明末时,士风是公认的最坏,国家崩溃在即,秦淮河上依旧纸醉金迷,这是国家士绅阶层堕落的一个缩影。
若仅仅如此,你享受也就算了,问题是他们还要拖后腿。
在秦浩明看来,大明灭亡,首功当推这群愚昧而贪婪的江南士绅。
众所周知,大明遭遇了人类历史上百年难遇、持续数十年的严重天灾。
又遇到了满清寇关,北方人民生活艰难无比,大明政府为此焦头烂额。
结果这种危难之局,富可敌国的江南工商地主阶级的所做所为,却如此的令人发指。
他们扶持出了以东林党为代表的江南文官集团,通过种种无耻的手段,偷逃税款,为一已之利益,偷了国家一分税,自己就多发一分财。
导致江南地区税款十有九逃,浙江茶税一年居然只有二十两,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辽东边关,怎么少花钱怎么搞。辽东缺饷,愈演愈烈。
加上各层军官的层层盘剥,士兵拿到手的很少,士气及为低下。明军的将领天天写奏折要钱,崇祯皇帝一筹莫展。
东林党却指责辽东军官指挥不当,作战不力,贪污军饷。
节流往往流于道德说教,不开源怎么行?
当然,东林党不会增收工商税,负担自然又落到农民身上。
终于,最贫穷的西北农民起义了。还攻进了北京,崇祯自杀。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华夏民族的悲剧开始了。
当然,客观上讲,他们也没有捞着好处。
纵观大多数东林党人一生,或被魏忠贤余党迫害致死,或抗清殉难,或隐居山林,或削发为僧,真正入仕清朝的反而是少数。
就例如眼前这位虞山先生,随剃发降清,但是后来还是和郑成功反清,以至于被敌酋乾隆评为贰臣。
秦浩明今天的这番言论,受到冲击最大当属国子监的士子。
这些类似于后世象牙塔的学子们,尚为踏足官场,没有利益纠纷,对于政事一知半解。
然而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的求知欲最强。估计是国子监特意安排的缘故,士子颜蛰站出来,一脸疑惑地朝秦浩明问道:
“敢问请问秦督,反对权贵贪纵枉法,惠商恤民有错吗?”
“反对权贵贪纵枉法没错,可是既要惠商又要恤民,请问国家财政从何而来?”
秦浩明并没回答具体问题,而是反问一句。
“国家税赋,本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并非单纯作为文武官员的俸禄使用。
兴修水利、国防建设、灾年赈灾皆从此处出。
譬如一个家庭,年成好的时候补充灾年之时,有个调控缓冲的过程,不至于临时手忙脚乱。颜士子认同否?”
接着,秦浩明率先把国家税赋的功能阐述清楚,一点一点的抽丝剥茧。
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在他内心,对东林党人其实已经绝望。
但国子监的年轻士子,大明的精英阶层,却是他急于拉拢或者说希望改变他们思想的对象。
“原本如此!所以才要惠商恤民。
当年张首辅当政时期,没有提高商业税,依然做到了国家财政赢余。国家储粮可支十年,国库积银四百万两。何解?”
看见颜蛰点点头若有所悟的模样,钱谦益沉不住气,跳出来反驳。
并不是都东林党人迂腐,钱谦益就精明得很。
他如何不知道这些年来,东林党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崇祯皇帝失望,甚至民间也有许多士子多有疑惑。
奈何他们不仅是既得利益集团,同时已经改不了口,否则,岂不证明原来做的都是错事?
“难道钱学士连此一时彼一时都不知道吗?依本督看,不过尔尔?”
秦浩明板着脸,冷冷的讥讽钱谦益一句,继而转过身不理会他的反应,大声说道:
“诸位学子,大家岂不闻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乎?
如今年代不同,背景不同,岂可相比?
可纵使如此,大家可曾有想过,国库每年税赋仅四百万两,可每个府、州、县的商家巨头的财产资本远超过四百万两有多少?
国库里的银子居然还不如私人银子多,对一个国家而言,这是正常的现象吗?
而朝廷诸公不闻不问,不顾北地民众死活,这是忧国忧民吗?”
秦浩明双手高举,声色俱厉大声疾喝。
“苟若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如今天下内忧外患,民不聊生,边患频频,可是朝廷财政却捉襟见肘,无力赈济灾民和发放军饷,这与我们泱泱大国的景象完全不匹配。
朝廷经济资源的绝大部分都控制在官僚和富商手中,诸位学子,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你们想过吗?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本督相信你们也都懂,可是国家已经至此,难道诸位不知江南商家之富有吗?
难道诸位不知农民和商人谁更富有吗?
士农工商,都是国之根本,原本不分彼此,可是彼此生活之大不同,诸位可有考虑过?”
秦浩明的情绪越说越激动,声声喝问宛如支支利箭射向众人,大殿仿佛成为他一个人的舞台。
几百名学子鸦雀无声,就连国子监的一些师长也若有所思,紧皱双眉盯着台上秦浩明高大的身影。
这一刻,所有的士子的内心都深深记住秦浩明的名字,还有他的声声喝问。
长长吁了一口气,望着国子监士子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庞,秦浩明立刻有了一个决定,绝不能让东林党人毁掉这些精英。
东林党人和复社之所以可以把控这些士子,除了清名之外,更重要的还是他们把持了科举,方能让这些士子为其所用。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诸位士子俱是大明精英,然科举毕竟名额有限,可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矣!
值此国家纷乱之际,本督真诚希望有抱负的士子能加入天雄军队伍,或书办、或幕僚、或赞画军事,以实际行动卫我大明。
他日,尔等若有军功,本督一定向今后奏明,定保诸位一个功名。
有意者,请至兵部驿站找本督,或他日再来亦可,本督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
另外,好叫诸位得知,诸位的学长,卢欣荣、洪迪新、许杰已经从军,就在本督麾下。”
秦浩明朝四周团团作辑,朝国子监学子言真意切地说道。东林党能给的,他也可以。
此言一出,当场就有许多学子颇为意动。当然,不屑一顾者也有,不一而足。
不过,这一切对秦浩明来讲都无所谓。他也没有想全部为其所用,那不现实。
一些富贵或者大家族子弟肯定是要走正经的科举之道,这也不是他想要的,吃不了苦。
反而是一些寒门子弟,更容易脚踏实地做事,渴望出人头地,这才是他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