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警报声也在这时候骤然响起,凄厉刺耳,还没等我仔细看,突然发现远处通道中的天花板上倒挂着一个人,乌黑的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是美幸。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拖着剧痛的身体,举着枪,踉跄地朝她的方向走去,时间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次她也倒挂在天花板上。我依旧举着枪,又见面了,和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让一切从哪里开始的,就从哪里结束吧!
她没说话,但是四周却传来了歌声,女人的歌声,日本歌,那音调凄凉委婉,夹杂着刺耳的警报声,可怕的再会!
意识却在这个时候越来越模糊,我的视线又开始发红,血红,我离美幸越近,这种状态就越明显,每走一步都艰辛无比!
我想开枪,但是按不下扳机,身不由己,我的意志始终都不是坚定的,始终都是徘徊的,即使到了这样的生死时刻,即使这样明了的形势之下,我竟然仍旧不能对她按下扳机!
在091的时候王大姐撞到门框上的事情又浮现在我的面前,美幸咬我,难道是为了控制我吗?我到底是在哪里?我又进入了一个怎样的圈套?那些喜悦,那些甜蜜,那些爱情难道都是假的?我也许真的是一无是处,靠着不明不白的血缘混到了091,一直以来我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既完不成领导安排的任务,也保护不了同志的生命,甚至连我的爱人都是不明不白,我唯一的一次心动就是这样的结果。我是活不明白了,也许当年跟雷总走就是一个错误,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岂是我这个废物能查清楚的?091也许只是一个笑话,宇宙之大,靠我们几千年的文明传承竟然妄想去探索那些未知的领域!一只蚂蚁穷极一生也不会窥知到人类的智慧,而我们091与那只想窥探人类秘密的蚂蚁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再也无力思考了,两天的期限大概还没到,但是我透支了体力,眼前的美幸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不要想了,我累了……人生就是他妈的一个笑话!意识越来越模糊,就让我在这歌声与警报声中望着我的爱人死去吧,作为第一颗谢幕的沙粒,我并不甘心……
一间宿舍,整理得非常干净,这是哪儿?这不是美幸的宿舍吗?那种特殊的香味,是她身上独有的!不对,美幸的宿舍没有窗户的,窗外星光点点,连日的阴雪天气似乎已经停了。
美幸正把军大衣包裹得紧紧的,站在窗口望着外面,还一边笑。
梦?我做梦了?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这不对!
“美幸!”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我希望那些记忆是梦!
美幸见我醒了,赶忙过来:“睡了好久了,你是不是属猪?”
“我这是在哪儿?我记得我们进山了!”我望着她,美幸的眼神依旧纯真。
“刘思远,你傻了啊?我们在县委大院啊!碧水的县委大院啊!”美幸牵起了我的手,“你过来看嘛,小郑这个人真有意思!”
我浑浑噩噩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美幸来到了窗边,小郑的办公地点的确是在县委大院!“我们怎么住县委大楼了?”
透过窗户我的确看到了小郑,他正在他们2组的院子里,整个小院灯火通明,小郑则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吸着烟来回在院子里踱着步子,很着急。
一个女报务员匆忙跑到他的身边,似乎是份加急的电报,小郑看完电报后气冲冲地把电报夹摔在地上,对报务员比画着,应该是在骂娘,奇怪的是距离并不遥远,我竟然听不到他的声音。
看到小郑,我放心了,也许真的是做了噩梦,毕竟我有大概24小时没睡觉了,头脑昏了,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这个小郑,当时对着你唯唯诺诺的,没想到这么大脾气。刘,你的职务比他高不少吧?”美幸笑嘻嘻地问我,还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周围没人,经历了那么多,还好都是梦,我突然揽住了美幸的肩膀:“美幸,我可能和你一样,记忆有些混乱了。”
美幸看我,关心地问:“几天没吃饭了?不吃饭就什么也记不得了!饿了么?我去给你打饭。”
“领导说得对,我是该吃点东西了。”我有种放松感,一切梦魇都结束了,这种真实很好,很安全,“这大半夜的,去哪里打饭啊?”
“你等着,小郑这里有夜班饭的。”美幸像个小媳妇一样,去了外屋。
我顺手点了根烟,看着窗外的小郑抓狂,我心想出什么大事了,小郑这样?可是我的记忆到底是在哪里中断的呢?真实与梦境竟然没了边缘,这有些不可思议,难道是杨阳暗中搞的鬼吗?奇怪,为什么我听不到小郑的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经历了什么?我确实进山了,还碰到了杨阳,号称自己是雷天鸣的老头儿,还有被打得像猪头一样的大张!真是漫长而奇怪的旅途。我怎么又睡在美幸房间了呢?真是奇怪。可是小郑明明在楼下啊!一会儿我得找大头给我梳理梳理心理。
“刘,过来吃饭吧。”
转眼的工夫,美幸回来了。
“这么快啊?”我见美幸端着一个饭盒进到屋子里来,跟以往她给我带饭的时候一样,甚至连嘴角的微笑都没有变化。
只是当我接过饭盒的时候,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脸上的肌肉都僵住了!那饭盒里不是饭,不是往常那种美幸精心挑选的装满肉片的炒菜,是鲜血!殷红的鲜血!
“怎么了?不喜欢吗?”美幸看到我的表情,非常无辜。
我一把把饭盒打到了地上,殷红的血液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画了一道完美的弧线。
“你给我吃什么?吃的什么!”我咆哮了起来!
美幸很委屈,一边擦拭着我身上的血迹,一边哭泣:“怎么了?这是你最喜欢的炒肉啊!我从来都是挑给你吃的,不让大张和楚大脑袋吃的,你怎么了?”
肉香飘进了我的鼻孔,真的非常诱人,为什么我看着这盒饭里的菜是鲜血呢?难道我疯了?不!我没疯!
我一下推开了美幸:“不!你滚开!你到底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美幸更委屈了,她突然拿出了我的手枪。
“你干什么?来呀!我不怕!”我觉得我处在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
她颤巍巍地把枪递到了我手中,哭泣着:“刘,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我对吗?”
“什么相信不相信?”我不知道她在讲什么。
她抓着我的双手,把枪口顶在她的脑门上:“你们表面上对我很好,但是一直在提防我,我们一行八个人,你们七个人都配枪,所有人都是银质弹头,是给我准备的吗?那好,我成全你,杀了我,你可以做到比雷总更高的职位,我要091所有的人都对你唯唯诺诺,我要我的男人是一个英雄!”
我突然觉得我过分了,也许我真的有幻觉了,我太紧张了,鼻子里明明是肉香,怎么会看成鲜血呢?我赶忙去擦拭美幸脸颊上的眼泪:“对不起!不是这样的,我不会杀你的,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相信我。我昏头了,我看错了,但是你知道吗,我真以为这是鲜血。我做了个可怕的梦,梦见你咬我,其实我是……”
“是什么?”
“我是……”我突然语噎了。
“是什么?”
“爱……你……的。”这三个字像牙膏一样挤出了我的喉咙。
美幸笑了,笑得很幸福,她一下紧紧抱住了我:“我等了很久,你终于肯说出口了。”
“我……其实有些话不需要说很明白的。”
“带我走吧,刘桑,我们离开这里,像杨阳和他的女人一样,我们浪迹天涯,永远都不分开,是永远!”她抱得我更紧。
我轻微地推开了她:“不,我不会带你走,我是091的人,是国家的机器,我不可能像杨阳一样背叛那个地方,那是我一生荣誉的所在,绝对不会!难道我们在那里生活得不好吗?如果你的身体恢复不了,我就天天陪着你,直到我们老去。每天都跟大张还有大头一起打牌,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不好,我要你跟我走!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永远,你懂吗?永远都不老去!”美幸有些不高兴。
“永远都不老去?”我突然明白了点什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两个齿印依旧在那里!这是哪里呀?这是一个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奇怪地方呀!
我再次推开她,语气变得很坚决:“对我来说,只有一个永远,就是永远不会离开091。你愿意,就跟我在091一起生,一起死,再没有其他选择!”
“为什么?”美幸捂着嘴,“为什么?为什么你跟以前一样,为了所谓的国家会放弃自己的爱人!难道没有个人的幸福才会有国家的繁荣吗?”她哭得很伤心。
“哪个以前?另一个世界的我吗?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血缘,因为这片土地造就了我,我不可能带你走!这是这片土地的意志,这是我血缘的意志!”我再次把枪顶在了美幸的头上。
“真的不能改变吗,刘?”
“这是哪儿?改变?你是日本特务!我是中国士兵!你我的战争还没结束!你改变还是我改变?你改变,我欢迎!想我改变,就先把我的脑袋拧下来!”我不能再被她欺骗了!
“现实很残酷,梦境才是美好的!你为什么醒来得这么快?”
“我必须要醒来,如果我再不醒来,我就永远都逃不了这梦魇了。美幸,让我看看你,真实的你!好么?我真的非常困扰,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做过什么,我爱过你,我只想看看真正的你!”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任何掺杂,我不能这么继续糊涂下去,我必须看清楚。
“你其实已经知道了真实的我,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别欺骗自己了!你早就知道了!”美幸把那包裹得很紧的军大衣脱掉了,里面是关东军的制服。是,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日本关东军731部队,赤铭美幸,大佐!”她冲我敬了个标准的日本军礼。
我也冲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中国人民解放军,091研究所,刘思远,科员!”
真实?什么是真实?当那殷红的鲜血在我跟美幸之间画上完美弧线的时候,就注定了这场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真实发生了。
“你的枪里有子弹,你用了四颗,还有四颗,银质弹头,打在我身上任何部位,都可以让我永远地死去。”美幸望着我,虽然她眼角的泪痕还在闪亮,但是眼神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别以为我不敢开枪,妨碍了国家利益,谁都一样!”我觉得她在试探我。人类的思维到底有多复杂?我不清楚,那一瞬间所谓的爱都已成为过去,现在对峙的是两个需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军人。彼此的敬礼已经把各自的本真巧妙地隐藏在了内心深处,每一个人都换了一个符合自己身份,但又不真正属于自己的新角色。
我只是一粒沙尘,我无力阻止旋涡的转动。命运的舞台要我在上面翩翩起舞,如果我不想过早地谢幕,就要不停地换着自己的角色,也许是被动的,也许是主动的。
“那就开枪!你回去就是英雄,这个基地我才是第一指挥官!我成全你!”美幸拿话激我,“你不是一直告诉我你想做英雄吗?来,用我的血成全你!”
“暂时不会,你只是陈部长的重要样本,我不想让他老人家失望,而且我来的时候签了重要的命令的!你不乱来,我就不会杀你!这与感情无关,我现在只是一部冰冷的机器,执行命令而已!”到这个地步了,什么难听的话都讲出来了。
“什么命令?”
“即使是有能让你恢复身体的可能,也要阻止!我说过了,你是陈部长重要的样本!”我想这话足以打碎她的心,既然都已经走上了不可能回头的路了,那就都说明白吧。
“你签了?”
“我不签,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呵呵,刘,你果然与以前一样,你不签字就不是我心中的那个男人!”美幸笑了一下。她没有任何惊讶与失望。
“闭嘴!现在你我之间没有男人和女人,只有敌人!”我拿枪指着她,一刻都没有放松。
美幸转身,根本不在意我手里的枪:“来吧,刘,我带你走走,见证一下这个汇集了日本与德国科学家最高智慧的结晶!当然,是我的世界的,血缘基地!”
“你别玩花样,我随时会开枪的!”我的枪一刻没离开她的后脑。
“我随时可以夺下你的枪,只是不想,我只是想让你看起来更像个英雄!”她没有回头,径直开了门,走了出去。
我紧紧跟着,对面一间屋子,同样的摆设,同样的窗户。
“看看窗外!”
外面一片死寂,同样是碧水县城,只是废墟!巨大的蜂巢在废墟上闪着光芒。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碧水县城,刚才那间屋子是你们世界的碧水县城,看出不同了吗?”美幸问我。
“你玩的什么花样?”断断续续的线索让我大致了解了所谓两个世界的区别,但是另一个世界是怎么来的呢?
“刘桑,很难理解吧?其实我也很难理解,继续跟我来吧!”
另一间屋子,同样的窗户。
我小心地看了一眼,完全不同的地方,刚刚的焚尸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雷天鸣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他的胸口已经被洞穿了,只不过手里提着一颗人头,是伊藤秀树的。
“雷天鸣,我们最大的敌人,他今天终于死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伊藤秀树大佐死得其所,也算了了自己的心愿!”美幸的口气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伊藤秀树与我们家族是远亲,与我一样是天生吸血鬼,他不怕阳光,这很重要。就单纯的能力而言,他与雷天鸣不相上下,只是没有高阶变异者的思维控制能力。你们这个世界的伊藤秀树是我们改造的,很成功,可惜在大巴山功败垂成!不过这样倒是阻止了你们世界的崩溃!”
“什么意思?”
“刘,知道为什么我要你带我走吗?因为我们的世界崩溃了!你所看到的,是不同空间的镜像!明白吗?”
“不明白!”
“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其实一直都是一样的,唯一出现不同的就是二战,这边,你们赢了;那边,我们赢了!我这么说你理解吗?”
“不理解!”
“没关系,顶层有电影资料,我会给你。顺便说一句,那些骨灰是三千多个中国人的,是研究用的‘样本’!都是我亲自签的字。”美幸的语气依旧表现得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忍受不了,可以随时开枪!不过你们091与我们731有本质的区别吗?都是科研单位!我现在是你的样本,你可以随意处置!”
“血债会血偿的,只是还不是现在!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不是畜生!”我强忍着。
“跟我来,看看其他人。”美幸依旧头也不回地引领着我。
另一间屋,另一扇窗:“看看你的同伴。”
是杨阳,正在与日本的变异士兵搏斗,他一边护着颜青,一边护着大张。杨阳简直是战神!他杀人从来不用第二刀。
杨阳像一头永不知疲倦的野兽一样,眼睛中也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果然是与雷总、隋掌柜同一级别的变异者,并且更年轻,更凶狠!
“多么让人羡慕,如果你能像他一样,我会很幸福。”美幸感叹。
“住口!永远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我们的国籍不同吗?我们的血缘不是同一片土地造就的吗?”
“是!你手上的血债太多,我背不起!”我发狠了,“让你的人住手!”
“不用担心,杨阳的能力不是我能估量的,不管是这个世界的还是那个世界的。在我们相同的历史中,欧洲把拥有这样特征的人称为‘天使’,要不是德国科学家用了特殊的设备,那边我们也对付不了他。这些部下虽然是高度模拟我们奇异身体的,但是远远没有我们的能力,不会对他构成实质性的威胁。倒是大张,应该在这场战争中学到点什么。”美幸看着窗外,“刘,其实我很希望我的部下能在这里结果了杨阳!”
“你已经完全丧失人性了!要我再一次出卖同伴吗?”我差点按了扳机。
“记得我的话,刘,杨阳始终会站在你的对立面的,即使你们今天站在一起,但是这并不表示以后也会。他是你人生的障碍,而且你的能力是不可能达到他的高度的!我咬你,用最直接的方式把我的能力传给你,不是害你。但是你比杨阳又差了多少呢?以上的话不是作为731军官的话,是作为你的女人说的。”
“我说过了,没有男人,也没有女人!只有敌人!”我哪里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