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深深爱过一个人, 记忆中那个女子笑起来特别美丽,我说那抹笑容就好似那冬日里的暖阳,分外的温暖, 可是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我曾费尽心思地去回忆与她在一起的日子, 试图想要记起那个拥有世间最美丽的笑容的女子, 她是否也有一个如她的笑一般美丽的名字, 可是每每当我想到最后, 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同时牵动了一颗心脏一起撕裂般的剧痛,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在我心中早已成为了一道磨灭不了的伤痛。
然而我记得我爹, 我记得我娘,我记得小时候的事, 也记得爹手把手教我吹的那首《乱红》, 惟独记不起与她有关的一切, 只是知道,生命中曾出现过那样一个人, 她对我很重要,我爱她,爱到可以为她去死。
我怀疑过是惊蛰封住了我那部分的记忆,可当我去质问他的时候,惊蛰只说:“待至荼靡花事了, 你们终将再相逢。”自此我便离开了嫣花宫。
此去经年, 却再也没有回去过嫣花宫, 也没再见过宫主惊蛰, 而那个女子, 我始终没能想起她的名字。
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变得很忙碌, 身上被担上了沉重的使命,世伯告诉我说:“你定要将萧珏从那皇位上打垮下来,惟有如此,方能以慰你爹在天之灵。”他时常这么教导我,而我每次也是很认真地将他的话放在了心里,那个时候自己确实是将复仇看得比什么都重,时而一个人坐在庭院里,望着满天繁星点点,我会想到小时候和爹娘在一起的日子。
娘还在的时候,有一次我吵着要她给我讲我出生时的故事,她便告诉了我,说我刚出生那会儿眼睛瞧不见,爹娘就带着我走访了不少地方,看了数不清的名医,可那些大夫都说我的眼睛没问题,却不知为何会失明,找不出病根,自是无法医治,于是这病一拖便拖了一整年。直到某一日,一名修道之人出现在我爹娘面前,那人说我眼睛看不见不是因为天生眼疾,而是中了邪。
当初爹娘只当那道长是个神棍,对他的话也就没放在心上,怎料三日之后那名道长竟特意造访尹府,说要为我驱邪治眼,而条件是希望待我五岁以后,能将我收入门下作为弟子。当然,最后那名道长确实治好了我的眼,而爹也如约在我五岁那一年的生辰之后,便将我送入了流水观,成了那位道长的徒弟。
娘说她曾被我吓了个半死,还真当自己生了个先天残疾的孩子出来,幸而老天爷开恩,原来我并非真瞎而是假寐,于是寐瞳之名由此而来。
我五岁那一年,随师父来到观里,从此便跟着师父学武,虽然和师兄弟们打在一块儿玩耍也很有趣儿,可却总在午夜梦回时分外思念爹娘,我有一个小匣子,每月月初我都在里面装上三十颗小石子,每过完一天,我便从中取出一颗石子,待匣子空了,我便能回家同爹娘团聚。我总是特别期待那一天。
可是有一天,当我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却瞧见花厅被布置成了灵堂,白茫茫的一片,晃得眼睛都疼了。
我看到爹在灵位前上香,便冲上前去想一问究竟。谁死了?是谁死了?然而话未问出口,却见排位上母亲的名字,顿时两行清泪破眶而出,滚烫滚烫的,仿佛能灼伤皮肤。
爹紧紧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孩子,来给你娘上柱香。”当我从爹手里接过香的时候,只觉得香的顶端那一点红色的火星如血一般刺眼。
而那天夜里,是我第一次听到爹吹奏那一曲《乱红》。爹时常教我吹箫,他还送了我一支特别漂亮的白□□箫,我一直像宝贝一样地珍藏着,将之贴身放着,好像只要那支箫还在,爹就依然还陪在我身边。
那一个月我没有回去流水观,而是在家里陪着爹,我每夜都听见爹在吹箫,吹的总是那一首《乱红》,偶一个夜晚,我问爹,“为何爹总是反复吹这同一支曲子呢?”
是时爹宠溺地抚摸着我的头,告诉我,“因为这支曲子里包含了爹对你娘的思念。”言下他抬头望着星空,又说了一句,“这曲子叫《乱红》,是用来追忆你娘的。”便是那一天,我让爹教我吹这首箫曲,于是他便手把手地教了我。
一月之后,我回到流水观,每夜都会练习爹所教的那首《乱红》,师兄曾与我深夜并肩坐在台阶上观星谈天,他说:“曲子是好听,只是显得太过悲伤了。”
我说:“不过是个寄托罢了,承载了悲伤,也承载了思念。”后来师父也劝我节哀,但那个时候,谁都不曾想过,那个在众人眼中最被师父宠爱的小师弟,却终有一日被师父逐出了师门。
师父将我逐出流水观的那一天,他口吻间满是悲愤,“正邪不两立,就当我没有收过你这个徒弟!”继而他泫然欲泣道:“冤孽,冤孽啊!”
我终究因勾结□□中人而被师父赶了出去,但他却不知,其实我根本不认识那人,但那人却是受我世伯所托来此寻到我,只为告诉我一句,“你爹被奸人害死了。”
后来我随着那个名叫惊蛰的男人回到嫣花宫,这个武林中出了名的□□却是出乎我料想中的美丽,那里种了许多的花,成片地聚集在一起,妖冶得使人心动。
初至的那些日子我几乎不怎么出门,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有在每日深夜里,才会拿着爹送的那支玉箫坐在庭院里,对着天上繁星吹奏那一曲《乱红》。
那时我还很小,但记得总有一个笑容很美丽的女孩一直陪在我身边,尽管我对她不理不睬,她依然可以一个人说个不停,看上去很快乐的样子。
女孩有时也会很任性,耍耍小姐脾气,怨我总对她极为冷淡,但大多时间似乎都是她在逗我笑,我不记得具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是隐隐觉得那段时候,因为有她的陪伴,才让我感觉不那么孤单。
我在嫣花宫里呆了整整十年,十年中惊蛰教会了我音杀之术,还教了我一些江湖中人所谓的邪术。惊蛰夸我学得很快,是天生的武学良才,当时我说:“我一定要变得很强。”
惊蛰又问我,“为何想变强?”我说:“因为要报仇。”而后似乎与身旁的那个女子对视了一眼,又用更加坚定的口吻道:“还有,只有强了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可是我一直想不起来,十年间究竟在我与那个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在我离开嫣花宫的那一天,她并没有来送我,那时的我似乎也并未想过那一天其实应该有个人是要来送我的。
后来我跟着萧珏入宫当了乐师,依然会在深夜的时候独自吹奏那曲《乱红》,只是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偶然间我对月吹出一段陌生且熟悉的旋律,好似曾经被我吹奏了无数遍,隐约记得每次吹奏身边都会坐着一个女子,笑得像暖日一般,专注且深情地听着我吹那首曲子,可是,为何我突然不吹了呢?还有,那个女子又上哪儿去了呢?
遇上漫罗的那会儿,曾一度将她当做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她笑起来也很美丽,但那时只当她是个男子。后来的一个雨天,我将她从柒林手里救下,方才知道她实乃女儿身。那时有些欣喜,甚至想,她会不会就是一直以来在我心里的那个想不起名字的美丽女子呢?
可是她很讨厌我,或者说是恨极了我,但是她喜欢听我吹箫。有一次她又让我为她吹一曲,当时不知不觉便吹出了那个旋律,后来我想起来,那支曲子的名字叫《绿野仙踪》,但是我仍然想不起她的名字。
我将我所有的爱寄放在漫罗身上,把她当做心里的那个人,然后用尽一切去爱她,可是对方却也当真薄情得很,对此竟是丝毫不领情。
我说我愿同她生死与共,她却反问我凭什么?是啊,凭什么呢?我心里的那个人,终究不是她。
罹湮刚登上皇位那段日子,他是极思念漫罗的,那时我总是陪着他,有一回夕阳时分,他与我一同看夕阳,然后他突然问我,“寐瞳,你有没有想她?”
我愣了良久,才淡淡启口,“漫罗吗?”而后静了须臾,又接着道:“有一点,可是相比之下,我似乎更想那个人。”
罹湮不解地看向我,“谁?”
我抬头望着夕阳,晚霞布满云天,将天空染作殷红,那场景美得像一幅图画,“心中至爱的人,可是,我不记得她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