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指尖挑起清瘦的下巴,漫罗的目光深深地望入罹湮的眸中,将对方眼中那一片焦急收入眼底,继而淡漠启口,“你可以不用受罚,但你要告诉我,你究竟去了哪儿?”
然而罹湮却道:“我无话可说。”感觉到漫罗捏着他下巴的一股力量突然加重,他心中明了,怕是七皇子怒意已起,可他却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反是坚定而道:“今日确实是罹湮做错了,七皇子若要罚我,我也无话可说,只希望您不要迁怒他人。”
“哦?”轻挑起柳眉,漫罗打趣地望着罹湮,随后渐渐松开抵着他下颌的手,她刻意压低了嗓音,说道:“你私自离府是错,如今你又不愿说出你的去处,那便是错上加错,你知不知道,这些罪名可以要了你的命?”
罹湮并未料到事情会如此严重,可是倔强的他在那一刻仍旧选择了坚持,高昂着头,他竟是浅然地笑了起来,“罹湮不怕死,七皇子请随意。”
这一番话倒是让漫罗微微一怔,而后她邪佞地勾起唇角,笑望着罹湮,说道:“是吗?可是我不忍心杀你,你说怎么办呢?”言下心中已充斥了怒气。
漫罗不知道罹湮究竟在坚持些什么,而与其说她是在气他所犯的错,不如说她更在意的是即便死亡当前,罹湮也不愿意对她说实话。
望着罹湮无措却固执的表情,漫罗脸上的笑意却是一点点地敛了去,许久之后,她方才接着启口,“你不说也罢,我不会打你,”她突然伸出食指,指着地上虚弱的秦隽,冷漠地出声,“我打他。”
“七皇子!”罹湮一听立马急了起来,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漫罗打断道:“我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不喜欢你叫我七皇子,这称呼始终显得太过生疏了些。”
罹湮旋即会意,于是说道:“漫罗,求求您,您气我就罚我吧,求您别再打秦隽了。”
从某些方面看来,其实漫罗可以算是个冷血的人,所以她才能对罹湮这番求情的话无动于衷,而是一挥手,下令道:“给我继续打!”
伴着那一道命令的落下,沉重的杖打声再度响起,这一回罹湮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向前膝行两步,他抱住漫罗地腿恳求道:“求求您,求您放过秦隽,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话未说完,泪水已潸然而下,那一幅场景,虽显得罹湮何其卑微,却是让人不得不为之动容。
漫罗低头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这个少年,眉间不禁微微凝起,她并不喜欢罹湮此刻的模样,总感觉丢了尊严,就好像丢了一切一般。
杖打的闷响落在耳畔,一声又一声,每一杖都似打在罹湮的心上,有时候想,世事当真是会作弄人,那一刻漫罗瞧着罹湮眸中的泪光,心早已软了下来,只见她双唇翕动,正是打算开口说话,而罹湮却是再也等不了,自顾起身朝着秦隽跑去,在那一杖还未落下之前,覆上了他的背。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本是他罹湮惹出来的祸,理应由他一人来承担,若是如此仍无法消了漫罗心头的气,那么就让他被活活打死吧!
当时罹湮这般想着,然后紧闭了双眼,等待着剧烈的疼痛降临身体,却不知那两名打手一见这般情况,早已自动收了手。
恍然间,漫罗心头升起的那一丝不忍又被愤怒代替,罹湮,你为何就是不愿对我坦诚呢?你究竟在保护谁?秦隽,还是你今夜出去见的那个人?
闭眼沉思了一会儿,漫罗又缓缓睁开双目,望着罹湮死命保护秦隽的模样,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于是她怒斥道:“都愣着作何,给我打!”
罹湮,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我本不想伤害你,偏偏你为了一个奴才,愿意为他接受杖刑。可是终究漫罗没再问罹湮今夜究竟是去了何处,心里总有一种不愿去承认的想法,让她没敢再度逼问下去,只怕猜测成真实,她不希望到最终好不容易揭开了真相,却是罹湮背叛她的事实。
有一个词叫做“自欺欺人”,用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竟是出奇的吻合。她明明知道罹湮趁夜离府定有诡异,偏偏心有疑惑却自己不愿知道答案。
~
长杖打在身上发出闷闷的响声,漫罗深锁了眉头紧闭上眼,不愿去看此刻罹湮痛苦的表情,然而耳边秦隽的哭喊声却让她越发的无法冷静。
“主子,您快让开,奴才是贱命一条,受那几十杖也不碍事,主子!”秦隽使尽了全力吼出声,而罹湮却丝毫不动,只紧紧挡在他身上承受那一下下重杖。
秦隽亦是身负重伤,此刻也正虚弱着,但凭着一颗护主之心,他依然死撑着,那些情急之下吼出的恳求之语到最后竟带了一丝的哭腔。
щщщ★Tтka n★¢ O
而下一刻,他感受到压在他身上的那个少年开始急剧地喘息,于是更为着急起来,他拼命叫着“主子”,可罹湮却丝毫不理会他。
至此,心中突然涌起一片恐惧,他大声喊着漫罗,哭喊着求道:“七皇子殿下,求您饶过主子吧?求求您了,主子他……主子他快撑不住了。”
漫罗这才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果不其然瞧见罹湮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失去了所有血色。而他的呼吸似乎也很不平稳,正当此时,秦隽又急切地扬声道:“七皇子殿下,主子他的哮喘发作了啊!殿下,求求您救救他,求求您了!”
漫罗闻之脸色忽而大变,之前的心烦意乱在顷刻间化作焦急,她迅速起身来到罹湮身旁,那两名打手一见七皇子如此匆匆跑来,立刻停了手。
将罹湮拥入怀中,漫罗担忧地问道:“小罹,你怎么样?”
而罹湮呼吸急促,就如一口气换不过来,连出声都困难,漫罗瞧着他那般模样,心下更是惶恐万分,仿佛下一刻罹湮就要气绝一般,她着急地冲着身边的下人喝道:“立刻请‘续命先生’过来!”
漫罗一边替罹湮顺着气,一边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口中还不住地念着,“你不能死,小罹,你绝不可以死。”
陆贤来到云湮斋的时候见到的正是如此情景,是时他的酒意已散,提着药箱过来之时,罹湮就快背过气去,他赶忙打开药箱,取出一排金针,首先在其天突穴上施以一针,继而又取定喘、太渊二穴,分别刺入金针。
大约一炷香之后,罹湮的呼吸总算是平缓了下来,随后陆贤开了一个药方子递给一边的下人,道:“抓了药熬给这位公子内服便可。”
待那下人拿了药方离去,陆贤才看向漫罗,发现自刚才起,她就一直紧紧拥着这个哮喘发作的少年,即便在他为之针灸之时。那时漫罗神色间的惊慌那般真切,陆贤相信,七皇子是真的在意这少年。
“七皇子对这位公子的关心程度似乎超越了我那傻徒弟。”陆贤打趣地调侃道,漫罗这才反应过来,只说:“今日若是容轩病危,我一样会如此。”
陆贤稍稍一愣,随后轻轻一颔首,却不再说话。
漫罗使了人将罹湮抱回内屋,待罹湮躺到床上,陆贤再次为他把了把脉,确定了他是真的没事了,才回去继续补眠。
送陆贤出了云湮斋,回来时忽而瞧见仍旧趴在地上满身无力的秦隽,她蹲下身,对他轻声说道:“你放心,你主子已经没事了,今夜我会留下来照顾他。”
秦隽听了这番话后总算是安了心,继而双目一翻,如此晕了过去。叫人把秦隽带下去上药,而那一个深夜,漫罗却是一整夜陪在罹湮的身边,她亲手为罹湮的伤处上药,也不知那人究竟有没有感觉,当时她特别希望罹湮能睁开眼睛看看他,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半夜的时候,罹湮突然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间,他反复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竟是“漫罗”。漫罗知道罹湮只是在梦呓,却仍是紧握住对方的手,一声声地应道:“我在,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给罹湮服下退烧药后不久,他又安静下来,只是其间不曾睁开过眼,漫罗却在罹湮的额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叹道:“从未见你这般固执的人,好吧,我不逼你,也不问你究竟今夜去了哪里,只要你快点醒来。”说着说着,眼眶中竟蓄满了泪水。
至那一刻,天色已经漆黑无比,窗外忽而吹进一丝冷风,将油灯打灭。漫罗站起身将窗户关上,而后回到床边为罹湮掩好被褥,下一刻倦意侵袭了整颗心,她伏在床边,一手与罹湮的手十指相扣,渐渐地也坠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