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感情, 也许潜藏在心里已经很久,她没有说,却并不代表那份情不存在。何况事实上, 漫罗不止一次地对罹湮表明过自己的真心, 虽然在说那番话的时候, 连她自己也弄不清心头那丝莫名的情感是不是可以称之为爱, 但是, 那至少可以被称作是“喜欢”。
赶走那些没用的狱卒,只将容轩留下,随后漫罗对上罹湮的眼, 将他眸中的愕然之色收入眼底,轻叹一口气, 她沉声而道:“我救你, 是因为你是我的人, 我在意你,但并不意味着我认同你的所作所为。”
罹湮被点了穴, 只有颈部以上能活动,望着漫罗,他的眼中泛起一层浓郁的悲伤,“你不应该救我的,”他的嗓音如以往一般轻柔而具有磁性, 只是似乎多了几分忧郁, “今日我既然敢杀了安宁郡主, 也许他日我也会杀了您, 七皇子, 您不怕吗?”
漫罗淡淡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分外明艳, 反是将之前压抑的气氛缓和了些,她说:“你还真说对了,我确实不怕死。”死了若能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却也不错,只是如今让她有所不舍的,是眼前的两名男子——容轩与罹湮,似乎与其只是短暂的相处,却好像有了很深的情感一般,会不舍,会依恋。
敛去眉间那不正经的笑意,漫罗又故作认真地启口,“我信你不会杀我。”
罹湮突然显得有些激动,他扬了声问道:“凭什么?七皇子并非善类,您明知我居心叵测,不是应该杀了我以绝后患吗?”
“是!”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带起了漫罗的情绪,她亦抬高了嗓音说道:“罹湮,你还记得我曾经同你说过的话吗?当日我说,我身边向来只留衷心之人,倘若哪一天,让我发现你有背叛之心,那么我身边便再也留不下你。”
罹湮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我记得。”
“所以照理说,我不该继续留你在身边,因为我很清楚,你真正效忠的主子不是我,从来都不是。”她向后退了一步,随后淡漠地凝望着罹湮,“可是我仍旧选择救你,那是因为,你也曾经救过我。”或许这只是一个借口,但用以来骗过罹湮还绰绰有余。
微眯了双眼,罹湮抿了抿唇角,略显不解地向漫罗看去,却听她幽幽启口,“还记得‘九转丹砂’吗?当日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将我从阎王那边拉回来的人,是你对吗?”
顿时,昏暗的牢房里一片沉寂,犹如世间万物寂灭一般。那三人沉默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于漫罗而言,这到底只是个托辞,其实当日在颜漫罗身上下九转丹砂之毒的人是不是罹湮都与她无关,就算罹湮拼尽全力想要去救那么一个人,而她终究不是真正的颜漫罗,自然也谈不上为了此事而感激。只是在借口背后,她想要救罹湮的真正理由,或许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最明了。
一切依然要归结到一个“情”字上头,莫名间产生一丝情怀,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有此执念。即便明知自己的决定如何冒险,却仍要赌上一回,正如当日想要收服容轩与之泯仇一般,归根结底还是她太轻率,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那么随便,却又似乎太在乎,于是她总是陷在赌局里,不可自拔。
将罹湮的几处穴道解开,眼见对方虚软地倒在地上,漫罗蹲下身子柔声问道:“告诉我,当初你救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避开漫罗的目光,罹湮轻轻摇着头,“不,我不知道什么九转丹砂,也没有救过您。”
伴着罹湮话音的落下,漫罗伸出右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脸颊,“你不用否认,那个救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我心里有数,你若不愿告诉我为何要救我也不要紧,但是罹湮,你一定要说出你杀颜安晴的用意。”
见罹湮仍旧沉默,漫罗越发焦急地跟上一句,“我这是在救你,拜托你配合一点好不好?”
闭上双眼,罹湮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太过苦涩,让人瞧着心酸,“是,九转丹砂是我放的,至于杀安宁郡主的用意,罹湮不能说。”
“罹湮,你……”漫罗的话未说完,容轩便走上前一手搭在漫罗的肩上,示意她先别太激动,随后与罹湮四目相对,他说:“罹湮公子,你可知前些日子漫罗体内的九转丹砂毒发,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罹湮闻之一惊,“这不可能,我算好的剂量,正好能克那一株曼陀罗的毒。”容轩负手立于罹湮面前,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不,你算错了。”稍稍一顿,他又接着开口,“一株曼陀罗理论上能制出的毒远大于实际提炼出的毒,我所采用的曼陀罗是由我亲自提炼而成的,而在提炼过程中难免流逝,所以说,罹湮公子,您下毒的份量过了。”
罹湮又是一怔,瞥了一眼一边的漫罗,再将目光移回到容轩身上,他忽而笑了,“容轩公子制毒的本事同医术一般了得,罹湮佩服。”
容轩礼貌地回以一个笑容,复又启口,“可是罹湮公子,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还望您能为我解惑。”
罹湮这才从地上站起身,直挺挺地立在容轩面前,他不卑不亢地说道:“容轩公子请问。”
“据我所知,九转丹砂是玄漪专用的毒,而罹湮公子常年居住在这皇府内,又是如何得到那毒的呢?”容轩微扬了唇角,那模样特别的倨傲。
而罹湮却也表现得极为冷静,“两年前我还没被七皇子买回来的时候,曾遇上过一位恩客,当时那位客人将一块朱砂挂件赠与我,道是以九转丹砂制成,可给之天神庇佑。”
“哦?是吗?可是罹湮公子在冷霜勾栏那会儿究竟有没有遇上过这么一位恩客,但凭您一人说了也不作数,偏偏对于您的过去,我们都一无所知。”言下之意已很明确,罹湮眯了眯眼,收起脸上的笑容,冷漠地问道:“容轩公子的意思是不信我了?”
容轩也不再露出虚假的笑,换上一张认真的容颜,他漠然而道:“实在很抱歉,你的身家背景和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不过清者自清,是吗?”
那番场景,就好似后宫相遇的两名妃子在言语暗斗一般,漫罗看看容轩,又看看罹湮,终是深深地呵出一口气,道:“行了,你们俩也别争了,容轩,你不过是怀疑罹湮是玄漪派来的不是吗?”在容轩颔首之后,漫罗又看向罹湮,“那么罹湮,你敢不敢让我们验身,如果你身上没有玄漪子民专有的刺青,我就相信你。”
罹湮冷冷一哼,“验身是吧?当然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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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若凝脂、似玉无瑕,那一瞬间,当罹湮将身上所有蔽体衣物全部褪去,徒留一具光滑的身躯呈现在漫罗和容轩眼前时,他们就算不愿相信也不行。
前前后后审视了好多遍,看到最后却把漫罗的脸给看红了,可她仍旧色迷迷地瞧着罹湮那白皙玉嫩得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一边对着容轩说道:“看来小罹的确不是玄漪的人,他身上没有刺青呢!”
对于面前的这个人,容轩总觉得有太多的疑点,但是在那一刻他并没有提出来,而是表示赞同地说:“确实,没有刺青。”
伴着容轩的话音而落,罹湮迅速将衣衫披上,随后转过身,目光从二人脸上一一扫过,“如此最好。”
漫罗这才回过神来,将那色色的眼神收敛了下,才又说道:“如今只证明了你不是玄漪的人,可是罹湮,你还没说你为何要杀颜安晴呢!”
“我不会说。”他淡然启口,继而漫罗大怒地揪起他仍敞开着的衣领,稍显气愤地问道:“你到底在保护谁?”
罹湮笑着摇摇头,“我没有在保护谁,只是我想杀她,所以便杀了,这个理由够不够?”
漫罗目中闪过一丝凶光,“当然不够,不过,如果你很想死的话,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她并不觉得当时自己的表情有多么的可怕,但确实是怔到了罹湮,未待对方开口,她便先扬声道:“幸好你还有时间,这个地方很适合你冷静一下,你说是吗?”语毕,她冷然一笑,转过身朝着牢房外走去,边走边挥手,“咱们明日再见,希望到时你能想通。”
望着漫罗远去的背影,罹湮的双唇抿作了一条直线,直到牢门被合上,带起沉重的声响,同时阻隔了眼前的视线,“我不会说的,也不能说。”他自语道,忽而发现心里很沉,犹如面前的这扇铁门,一旦上锁,便如枷锁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