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将一个强势残暴的王从皇座之上拉下来, 那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寐瞳自认得萧珏以来虽已有七、八年了,却直到如今才敢有所行动。
或许当初的相遇不过是一个巧合,有时候寐瞳会想, 如果他不曾从世伯口中得知杀死他爹娘的仇人就是萧珏, 那么如今他在哪里?会不会还只是当年的那个青涩的吹箫少年, 或是早已厌倦了宫廷的一切远走他方?
但这个“如果”终究不存在, 所以他依然要为打垮萧珏而努力着, 步步为营、处处算计。
漫罗是个很重要的角色,她的存在直接影响到萧珏这个皇帝还能当多久,圣女一族虽已覆灭, 但倘若圣女后人在此刻出现,定能恢复当年圣女一族独当一面的形势。而如今的问题却是要如何让那些个大臣们相信, 颜漫罗便是圣女的后人。
寐瞳本道:“若是夫人站出来证明漫罗便是您的女儿, 这样的话大臣们便会信漫罗了吧?”
而初柔却只是摇摇头, “行不通的,他们大可以说漫罗与我十八年不曾团聚, 怎就认得出?或者说得更离谱一些,将我作为圣女的身份也一并否认,道我乃假冒的圣女。”
寐瞳闻之,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沉默了须臾, 他忽而启口, “我不信没有办法能证明漫罗的身份。”
初柔望着寐瞳突然变得坚定的眼神, 轻然笑了笑, “有办法, 但这个法子你一定要留到最后才用,必须等萧珏已经被你们困住而无力反抗时, 再向所有人证明漫罗的身份,不然便会陷太子殿下于险境。”
寐瞳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是什么办法?”
“圣女一族所制的两种特殊染料——醉颜和温麝,前者遇酒变色,后者遇热变色。”初柔的模样虽是狼狈,而那对眸中却时刻明澈,“但这两种染料遇到伤口却是奇痛无比的,所以族内是禁止以这两种染料去为刺青上色的,但总有一两个例外。”
话至此处,她顿时停了下来,而后寐瞳接口说道:“那两个例外,一个是漫罗,另一个是罹湮。”
初柔微微颔首,“不错,漫罗出世的时候,萧珏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我怕萧珏伤害漫罗,欲在她身上用温麝,能其刺青隐藏起来,他日好送离玄漪。不料我为那刺青上了染料后,却发现颜色久久没有消褪,后来我试着用酒触碰刺青,却发现图案从原先的紫色变成了火红,这才意识到自己用错了颜料。”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又继续道:“但所幸萧珏起初并没怎么在意漫罗,所以直到我带着漫罗死里逃生,他都不知道我的孩子身上有个紫色曼陀罗的刺青。”
“但是我很好奇一点,我曾听罹湮讲,段则逸是知道漫罗身上有一个紫色曼陀罗的刺青的,那么为何他之前没有怀疑漫罗就是您的孩子呢?”寐瞳不过是问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怎料初柔突然一怔,旋即惊诧地问道:“你竟然不知?先皇厌恶紫色,所以玄漪子民身上刺青在上色的时候都会避开紫色,因此段则逸自然不会去考虑身上有紫色刺青的漫罗便是我的女儿,可你作为玄漪的人,居然不知道?”
寐瞳亦呆愣了许久,才缓缓启口,“我确实不知。”他顿了顿,又老实地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件事,我的童年不在玄漪度过,等我回到玄漪的时候,已是父母双亡以后,那时候孤单一人,后来进宫遇见世伯,而他只会和我说谁是我的仇人,我要如何报仇以慰爹娘在天之灵,至于其余的事,他从来不与我提起。”
初柔突然觉得寐瞳很可怜,却也没针对此事再说什么,只是告诉寐瞳,在圣女塔内有一个机关可以打开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一个小匣子,匣子里装着两瓶染料,可以拿去验证,通过其遇酒或遇热的反应,会发现那两种染料与漫罗和罹湮身上刺青所用颜料恰恰吻合。
那天以后寐瞳常常想到罹湮背后的凤凰图腾,他记得段则逸是见过罹湮身上的刺青显出来的,如此看来,或许段则逸早就猜到罹湮的身份了,但为何他不曾告诉皇上呢?难道说,他也在筹划着什么吗?
“该不会……是我依然太小瞧他了吧?”那一日,寐瞳坐在落寐宫的庭院内,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他突然眯起双眼,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段则逸……”他低沉地念出那人的姓名,口吻间透着一种不知从何起的忧虑。
而下一刻,他转身匆匆往百醉桃渊而去。看来是他疏忽了,段则逸那般老奸巨猾,又怎会明明知道罹湮的真实身份,还装作不知为他白白藏了个秘密十余年?除非,他想要的东西萧珏给不了,而罹湮能够给他。
但无论段则逸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事情进展到如今这地步,已容不得他再回头,纵然段则逸可能成为他们最大的敌手,他也只能与之对抗到底。他不能退缩,并且要加快进度,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使命。
在这件事中,漫罗的出手很是关键,他必须得到她的帮助,方可事成。而要使漫罗答应帮助自己,怕是首先要让她知道一切,不然以那女子的猜疑,定不会冒险来帮他,更何况,漫罗本就不信任他,若不让她深刻明白如今玄漪的局势与其身世所存在的直接关系,她根本不可能答应他。
是时寐瞳快马加鞭赶至百醉桃渊,见漫罗孤自立在桃花树下,痴迷地抬头望着,偶然伸手接住那飘零的花瓣,轻轻地揉捻,神情却似在追忆着什么美好的东西。
“漫罗。”他在她身后轻柔地唤着她的名字,随之那个女子转过头来,见到寐瞳,面上却未表现出如何的震惊,只是淡淡地凝望着他,那目光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喜怒。
寐瞳问她:“如果我有求于你,你可愿帮我?”漫罗依然很平静地望着他,半晌都不曾给出回应。寐瞳有些着急,便再度询问:“倘若没有你的帮忙,我与罹湮的下场都会惨不忍睹,你也打算置之不理吗?”
漫罗微微上翘的睫毛忽而一颤,“你说什么?”眉宇间流淌过一道凝然愁色,她说:“我知道你与罹湮背地里做了不少的动作,也知你们一心想将萧珏打垮,但我仍有很多的不明白,”她静了一会儿,才再度问道:“你与罹湮本不是在意权势之人,为何非要拉萧珏下台,谋权篡位呢?”
寐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漫罗,这世上惟独不能忘记的血海深仇,便是爹娘亲人被杀,你懂吗?”他深深地望入漫罗的瞳仁,“所以我从未奢望你原谅我,毕竟我曾杀了你的大哥,但是这次的事我仍旧要拜托你,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帮到我们。”
漫罗靠在桃花树上,垂着头,唇角漫开一丝极浅的笑意,“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她淡然地问,却未等寐瞳回答,又自顾自地道:“我很好奇,你凭什么要我帮你?”
寐瞳并未正面回答漫罗的问题,只是如是说:“请你就当是救罹湮,无论如何都要帮我这个忙。”他深吸一口气,再度启口,“今日我来,便是打算将一切真相告知与你,不瞒你说,萧珏除了与我和罹湮有仇,亦是漫罗你的仇人。”
漫罗闻之,眉梢轻挑,“你想说萧珏乃灭掉圣女一族的罪魁祸首,他还企图杀害我除掉一切威胁其皇位的隐患,我的母亲和族人都是被他所杀,所以,他理应是我的仇人,对吗?”
寐瞳浅抿了下唇角,微微颔首,“是,若不是萧珏顾忌圣女一族的权利,对其赶尽杀绝,你便不会从小无母。”
漫罗又笑了起来,“呵呵,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亲娘,也不知道当年圣女一族被灭时的惨状,所以我能放下仇恨。”
寐瞳一怔,旋即开口,“或许你能,可我不能,罹湮也不能。”
“那么就说说你们与萧珏究竟有何仇恨吧!”她慵懒地说道。
随后忽闻寐瞳启口,嗓音分外低沉,“我爹曾是先皇的御用暗使,在暗处为先皇办事,我尹家与君家一生为先皇效力,直至萧珏弑父篡位,我爹与前左相君再策却因是先皇一党而被强冠罪名暗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我定当遵从父亲指示,打垮萧珏,再立新王。”言至此处,他微眯了眼,狭长的凤目中射杀出一道凌光,“而罹湮,便是我定的新王人选,而且,这玄漪的王位本该属于他。罹湮,他才是先皇御笔立下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