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浅吐了吐舌头,默默低下了头。
然而她踌躇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却缓缓地开口,“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偷偷告诉你,其实这个店面是我的。”
“你的?”顾景桓挑了挑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买的第一处房产,在皇庭的那段时间,我玩过半年,我攒了点钱,后来就用那些钱在这儿做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笔属于自己的投资。就是这儿。”随浅伸出食指冲下指了指,潋滟的凤眸里有丝丝光彩。
“这里当年可不是个好地方啊,地处偏僻,距离闹市区远。”顾景桓凤眸幽幽,“可谁会想到今天,这里的房子寸土寸金?整片地区被作为新园区来开发,附近先后盖起了一所小学、一所中学,我如果没记错这条胡同的后面还有一个大型商场。你会选在这儿买房子,眼光不错。”顾景桓丝毫不觉得随浅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赚到了。
随家继承人,从小培养的就是眼光和见识,如果连这点前瞻性都没有,怎么可能将随氏发扬光大呢?
随浅淡淡笑笑,对于顾景桓的夸赞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骄傲,“那时候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里挺好的,或许将来开个麻辣烫会火起来。没想到真的火了。我就想着以后等我老了,就可以回到这儿来,把房子收回来,自己在这儿做个甜点,卖个咖啡什么的。其实这是我的人生理想。”
“你的人生理想?”顾景桓颇有些惊诧,他认识随浅十几年,他也承认,他真正地走进随浅的心里可能也就是从最近开始的。那些年,随浅并不愿意和他聊过多她的内心想法。
所以聊人生聊理想这些话题随浅一般都是和顾少清聊得。为此顾景桓虽然愤懑,可也无计可施。他也不可能将人生倒回去二十年,也去孤儿院当个孤儿。
如今随浅突然愿意和他谈起,说实在的,他受宠若惊。
“嗯,我从懂事开始,外婆就告诉我要好好地将随氏管理好,让随氏成为国内甚至世界上叫得上名的企业。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将它当成我的责任,可其实偷偷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喜欢管着别人。我也没什么大志向,我的理想就是开一家咖啡店,然后和心爱的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就算会为了生计争吵,为了生活拮据,可过得简单。简单就是福气。”随浅噼里啪啦地说着,见顾景桓愣愣的,她难得多话。
“怎么样?我今天把我的底牌都给你看了。这里,这就是我最大的秘密。如果哪天随氏破产了,我就到这儿来,反正这里也不好找,我就往这儿一躲。大家也找不到我。”随浅耸了耸肩。
“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开始做准备了?”顾景桓拧着眉毛,似乎在纠结他是先学煮咖啡还是做蛋糕。
“喂,随氏不会破产的。”随浅戳了戳顾景桓的手臂,笃定地道。
“可我已经快破产了。”见随浅起身,顾景桓拿着西装,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
出了麻辣烫,两人手拉着手,顾景桓琢磨半天,微微蹙眉,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随浅,光明正大地猜测着。
“虽然你把秘密说了,可我怎么还是觉得你刚才笑里不只是因为这呢?”
随浅一愣,迅速掩下眼底的幽光,无辜地道,“那还能因为什么?”
“你说呢?”顾景桓低沉的声线微微上扬,透着一丝蛊惑。
“唔……如果我说了,你不能生气!”
顾景桓左手提着西装外套,右手搂着随浅的肩膀,她靠在他怀里,仰头忍着笑小心翼翼地道。
顾景桓低头看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头皮发麻,“嗯,你说说。”
“我好像,好像怀孕了。”
“嗯……嗯?”
见顾景桓神色立时一变,随浅连忙举手,“我只是猜的,现在还说不准。我这个月亲戚没来,我就随便测试了一下。结果好像是有了。”
“这就是你下午一个人在洗手间里鼓捣了半个小时的原因?”顾景桓微微眯眸,随浅只觉得一股危险的气息包裹了她。
她有点害羞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给我吃麻辣烫?你吃的还是重麻重辣的?”顾景桓一想起刚才那顿毫无营养的饭和汤上飘着的红油,就寒毛直竖,这要是真有孩子了,再被辣坏了可怎么办!
“没关系啦。我又不是得了胃病,吃辣的没事儿。再说现在也还不确定。你别紧张。”随浅连忙安抚。
“明天,不!现在我们就去医院!”顾景桓慌忙地从兜里掏出手机。
“不要!”随浅面上一急,连忙道,“上次丢脸丢得还不够么?这次咱们就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顾景桓面露古怪。怀孕的事儿也能顺其自然?不去医院检查?不提前做好准备?这种事儿怎么顺其自然?
“嗯!有了就有了,到时候自然就看出来了。”随浅挑了挑眉,说得理所当然。
“……”顾景桓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论调,嗯,他家这小丫头心思还真是……怪啊。
“不去医院也可以,但之后的这段时间你必须好好保护自己。一切都按着孕妇的标准来做。”顾景桓搂着随浅的姿势不自觉地转换成了搀扶,“你刚才吃了不少,我们不开车回去了,散散步吧。”
“我没吃多少,而且我说的顺其自然是你把我还当成正常人那样就得了。”随浅挥挥手,赶紧从顾景桓的怀里逃出来。
“不行。”顾景桓大手一挥,又把随浅抓小鸡儿似的抓了回来,“车明天让阿力来开,我陪你溜达溜达。”
随浅苦笑一声,这下可真是传说中的乐极生悲了。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去检查检查呢,这样要是没怀上,也不会太失望啊。
随浅正要和顾景桓再说道说道这件事,就听见不远处的街道边上传来男女争吵声。
“你先跟我回去。”高大的男人拉着女人就要将她塞进车里。
“我不回去!回去干什么?回去看你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么?你别碰我,我嫌你脏。”女人尖锐凌厉的声音响彻街道,哀戚的声音竟然有些熟悉。
“我脏?我脏你又是什么?早就是被人睡过的烂货了,跑到我这儿装什么清高?我告诉你,我睡得女人个个都比你干净。你特么喊什么?”男人也被激怒了,他不顾女人的挣扎,粗鲁地将人塞进车里。
“砰”地一声车门巨响,女人被锁在车里,男人绕过车头转身去驾驶座,随浅这才看清楚男人的脸,她挑了挑眉,竟然是韩承?怪不得她觉得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那个女人是……萧之雪?
随浅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顾景桓,果然顾景桓的俊脸微沉,显然是对韩承刚才说的话有些恼怒。只是他并没有上前阻止的打算,因为他还揽着她,所以她也自然站在原地没动。
然而就在韩承开锁准备上车的那一刹那,副驾驶的车门被迅速地打开,萧之雪疯了似的向后跑。
“Shit!”韩承低咒了一声,也猛地向后跑过来。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跑到顾景桓和随浅面前,萧之雪却在半路被手长脚长的韩承一把逮住。
“啊!”萧之雪一声尖叫,满脸惊恐地看着韩承,“你别过来,我不跟你回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好不好?你去找那些女人,你别找我!”
“小雪,小雪你冷静冷静,小雪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韩承心疼地抱紧了萧之雪,连声地安慰着。
“你放开我,放开我啊!”然而奇怪的是,萧之雪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安静下来,停止哭泣,她的声音越来越凄厉,逐渐地引来了周围越来越多路人的目光。然而韩承一眼看过去,路人都怕怕地走远了。
“好像不大对劲儿。”随浅微微蹙眉,“萧之雪似乎很怕韩承。”
眼看着萧之雪就要崩溃了,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身子不住地向下滑,若非韩承一直紧紧地抱着她,她早就坐在了地上。
“过去看看。”顾景桓和随浅说了一句,就迈开步子向两人走了过去。路上还不忘照顾随浅“怀孕”的身体状况,走得异常缓慢小心。
在这个时刻,映衬着萧之雪和韩承两人的背影,随浅忽然就觉得顾景桓特别贴心,虽然他有的时候挺气人的,但不可否认他真的是个好老公。
顾景桓和随浅走到两人面前,韩承刚把萧之雪打横抱起来。他一抬眼就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
“顾董,随董。”韩承一愣,尽管脸色不太好看,还是和两人打了招呼。
一听到“顾董”两个字,把脸埋在韩承怀里的萧之雪猛地转过来,那一瞬间,呆滞到痴傻的双眼立即有了神采,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韩承身上跳下来,奔向了顾景桓,声音如泣如诉,她哀哭着,“景桓。”
见到这一幕,随浅注意到,韩承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苦笑。但很快就被他很好地收拾了起来,萧之雪转过头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只有嘲讽和不屑。
“这么迫不及待地要逃开了?昨晚上求着我上你的时候怎么没感觉到你这么烦我呢?”韩承狂狷地勾起唇角,阴柔的俊脸更添邪气。
顾景桓眉头微皱,他警告性地看了眼韩承,转而将扑到他怀里痛哭的萧之雪推出来,“之雪,怎么了?”
如今顾景桓拿萧之雪当妹妹,他把萧之雪交给韩承,是因为他知道韩承对她是真心的。可现在这状况……
“景桓,景桓我不想和他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你带我走吧。”萧之雪抓着顾景桓的胳膊,双手是真的在颤抖。
“小雪,跟我回家!”偏偏韩承丝毫不准备让,他紧绷着下颚,将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不!我不回去!”萧之雪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着顾景桓。
“回家!”韩承伸手来抓萧之雪的手腕,却突然被顾景桓挡在了半空中,“等等!”
顾景桓将萧之雪从怀里拔出来,他微微靠近她,将她额头的头帘掀开,顿时一块淤青就露了出来。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我看今晚还是暂时住在我家吧。韩总,你明天再过来吧。”顾景桓淡淡地看向韩承,目光凌厉中带着杀气。
韩承也看到了那块淤青,他的眼里立时闪过自责内疚的情绪,见萧之雪瑟瑟发抖的消瘦身形,他终究是理亏。
“那我明天来接小雪。”扔下这么一句话,韩承灰头土脸地开车走了。
寒风瑟瑟的街道上,萧之雪还埋在顾景桓的怀里呜呜低泣,随浅看着这一幕无奈地笑笑,她的神色立刻被顾景桓捕捉到,他也无奈地对她笑笑。冷风吹过来,他默默地将手里的西装披在了随浅的身上。
……
因为萧之雪的缘故,两个人最终也没能散成步。顾景桓翻身回去开车,萧之雪蹲在马路边瑟瑟发抖地等着,和随浅隔了一米远的距离。
车开过来,顾景桓让萧之雪坐在后座,萧之雪挣扎着不坐,却被顾景桓冷冷呵斥,最终只得乖乖听话。
随浅坐在副驾驶,她无声地看着后车镜,那里能看到后座将自己缩成一团的萧之雪。她是有多久没见到萧之雪了?
其实时间并不长,可萧之雪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以前的她就像是高贵的白牡丹,优雅妩媚,风姿绰约。又是著名钢琴家,气质卓然,能与之比肩者少之又少。可现在……她连站直的时候都没有,要么就将自己缩起来,要么就蹲着或者像现在这样抱成一团,垂头丧气,你轻轻碰她一下她都要打个哆嗦。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竟然能够让一个人变成了这样?
顾景桓的车开得稳,萧之雪刚才又经历过大的情绪波动。等到了地方的时候,萧之雪已经靠着后座睡着了。
顾景桓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出来,随浅在一旁支应着。看着萧之雪眼底淡淡的青黑色,还有额头的伤,纵使随浅心里有任何不舒服,此时也都被一丝同情代替了。
回到家,顾景桓将萧之雪抱进客房里,小声和随浅说道,“你给她换身睡衣吧?”
“嗯。”随浅点点头,回房找到备用的新睡衣。
给萧之雪换衣服,顾景桓作势关门出去,然而随浅的手才刚要碰到萧之雪,萧之雪的眼睛就倏地睁开,当看到随浅的时候,她像是受了刺激一样,大声尖叫,“啊,你不要过来,你别碰我。你离我远点。”
随浅的动作僵在半空,她淡淡地看了眼又开门进来的顾景桓,转身出去,将睡衣塞在他的怀里,开门出去了。
顾景桓:“……”
随浅回到卧室就去了浴室,洗漱干净,换上睡衣,听着客房偶尔传来的不大的响动,她面色淡淡。
靠在床头看了会儿书,她看了眼时钟,十二点了啊,那睡觉吧。
这么想着,她关了床头灯,钻进了被窝里。冰凉的被窝让她乍一接触,滑腻的肌肤上泛起了红红的鸡皮疙瘩,很快被窝热乎了,她也安稳了。
将被子拉到脖子处,她转过身突然往另外那一边蹭了蹭。
是顾景桓的味道……
随着随浅的困意渐渐地袭来,屋子里也传来了轻微的响动。随浅微微蹙眉,床边微微塌陷。熟悉好闻的男人味道飘来,随浅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躺回了她那一侧。
然而很快身子就被一双大手给捞了回来,男人已经换好了睡衣,将心爱的女人抱进怀里,感受着温温软软的她,他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不知道怎么的,听着这声叹,随浅忽然就想起来那句“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瞬间她就想要起身,然而却在下一秒就又被顾景桓给抱住了。
“生气了?”顾景桓低沉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忽然夹杂着一丝得意,“吃醋了?”
“……”
“她的睡衣是自己换的,我一点没动。”顾景桓连忙无辜地道。
“……”
“我刚才就是给她把伤口处理了一下,听着她哭,然后等她睡着了我就回来了。”他继续汇报。
其实依着顾景桓的性格,他最讨厌的就是解释,信他就是信他,不信就是不信。可真正地过起了日子才发现,你会害怕那个你爱的人,误会你哪怕一点点,即使她不信你,你也舍不得不爱她。所以宁可纡尊降贵地解释,也要让她一点隔阂都没有。
听到他平缓的声音,耐心的解释,随浅刚才那点莫名其妙的气儿一下子就消了,她在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声问,“累么?”
“不累。”顾景桓的手摸着她的小腹,轻轻地抚摸着,好像那里真的已经孕育了孩子一样。
“萧之雪,她的伤严重么?”
“除额头,身上也有几处。”顾景桓微微蹙眉,“问她怎么回事她也没说。只是我看不像是撞得。”
“你是说——韩承打她?”随浅的声线莫名地有些高,她惊讶地开口。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个猜测。
韩承怎么会打萧之雪?他怎么可能舍得?纵使他性格暴躁一点,可他宁可背着杀人的罪名都要萧之雪的心在他的身上,这样霸道的深爱,又怎么会轻易地就被毁损呢?
“不知道,她没说。明天早上叫医生过来给她看看。我担心她身上还有别的伤。”
“嗯,好。如果真的是韩承打的,我也不会饶过他。”随浅瘪瘪嘴,“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咳咳……”顾景桓忽然就想起那一次在医院里,萧之雪打了随浅一巴掌,他却没来得及伸手阻拦,后来更没有先去帮她。明明随浅说得是韩承,可他就觉得那是在说自己,俊脸微微发烫。
幸亏是在黑夜,随浅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只感受到他抱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一点。
薄唇在她的唇上落下,一记深吻辗转甜蜜。最后薄唇转而吻了下她的额头。
“睡吧。晚安。”
“晚安。”
主卧里,顾景桓拥着随浅缓缓地入了眠。
“啊——”
深夜,忽然房子里传来一阵尖叫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两人,顾景桓和随浅先后睁开眼睛,都立刻反应过来声音从哪里传来,二话不说起身就向隔壁客房冲过去。
萧之雪的尖叫声刺耳,直到随浅把客房的灯打开,顾景桓坐到萧之雪面前,她才缓缓地收了声。
“景桓……”
“嗯,我在这儿。”顾景桓轻轻地拍拍萧之雪的后背,像是哥哥安抚妹妹一样。
“你别走。”萧之雪声音细弱而可怜。
“……”顾景桓不应,反而道,“你睡吧,我们都在这儿。”
“你别走,我不睡。”萧之雪紧紧地抓着顾景桓的衣角,死活不松手。原本就不大的脸因为消瘦,下巴又尖又小。看上去更加地楚楚可怜。
随浅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索性她就搬了把椅子,也坐在了萧之雪的床边。
“你干什么?”萧之雪偏头看她。
“我也陪你啊。”随浅抱着手臂,交叠着双腿,“反正你也不睡觉,景桓一个人陪着你也怪无聊的。我陪他。他陪你。也就算是我陪你了。”
“是我打扰你们了。”萧之雪愧疚地偏过头,抓着顾景桓的手却始终不曾有一丝放松。
“没关系。”随浅看了眼时间,嗯,凌晨三点十分,很好。一点也不打扰。
随浅这么说着,嘴角却带着莫名的笑意,说不上善意也说不上恶意。
“小浅,你回去睡吧。”只是一旁的顾景桓心疼地不得了,他将手放在随浅的脊背上,轻轻地摩挲,示意她听话去睡觉。
“你去睡觉吧。有景桓陪我就行了。”萧之雪立刻转过头,连连附和点头,眼睛都亮了。
“算了。既然客人都不睡觉,那我当主人的也不好自己一个人去睡。反正最近事情也不多,明天白天我再补觉就是了。”随浅看看萧之雪,又看看顾景桓最后决定道。
于是,凌晨三点多,客房里,随浅安静地窝在椅子里看书,顾景桓坐在床畔批阅文件。而萧之雪则抓着顾景桓的衣袍一角,睡得迷迷糊糊。
不一会,床上传来轻微的鼾声,顾景桓和随浅抬起头来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