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承”这两个字顾泽凯今天已经听了很多遍了,以至于他现在再听到,眉头不自觉地就皱起来。然而很快,顾泽凯脸上就露出了长辈对晚辈特有的慈祥笑容。
“阿承啊,这么晚了你怎么想打电话过来了?”顾泽凯语气亲切,毫无违和感。
“听说顾氏遇到了麻烦,想着来询问一下情况。不过听顾总的声音,似乎今天顾氏的处境还不够糟啊。”韩承含着诡异的笑,幽幽地道。分不清他是在调侃还是在讽刺。
“据我所知顾氏现在的建材不够用?我本来还想帮帮忙呢。现在顾总根本用不着我。”
听着韩承装腔作势,顾泽凯心中冷笑,他当然没有忘记,顾氏现在的两难处境究竟是拜谁所赐。
“有困难就克服困难。顾氏成立百年,遇到的困难数不胜数,比这严重的更是不胜枚举。大风大浪我们都坚持过来了,难道还会在小河沟里翻船?顾氏,会一直都是A市的龙头企业,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未来。”顾泽凯话中有话,语气铿锵有力。
“是么,如果我偏要它翻船呢?”韩承还是刚才的语气,笑吟吟轻飘飘的,却带着莫测的邪肆,“我当然知道靠着拖延顾氏的工期是打不垮顾氏的,可如果让外界知道,顾家二爷的孩子是三爷亲手策划拐走的呢?”
顾泽凯沉默了。他摘下银边眼镜,对还在一旁杵着的刘秘书摆了摆手。
刘秘书点头会意,立刻转身出去还不忘将门关紧。
顾泽凯看着人离开,自己转身进了休息室。
他一边给房门上锁,一边不辨情绪地问道,“少清失踪的事情与我没有半点干系。韩总你这么说,有证据么?”
“我倒是想有证据,可是事发的时候,我可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呢,有心无力啊。”韩承轻笑一声,语气轻快。
意识到其实韩承只是在试探他,顾泽凯松了一口气,他坐进沙发里,语气凌厉起来,“韩总也不是小孩子了,这说出口的话是要负责任的。听说韩总小时候,韩董都是亲自在小工厂里帮工的,想必这些礼节韩董没教过你,不要紧,我理解。”
“顾总分析得有道理。不过,”韩承突然话锋一转,“顾总这么愿意教别人家儿子,是因为自己没儿子可教么?”
“顾景莲,心似莲花开,确实是好名字。”
“……”原本还高高在上板着脸对人说教的顾泽凯,在听到“顾景莲”三个字的时候,手里的手机差一点掉在地上。
“比起亲手杀人这种料,拐卖儿童什么的对顾总来说只能算是孩子玩得过家家了,是吧?”
顾景莲,多久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了?久得顾泽凯自己都快要忘了,其实他曾经也有儿子的。
“虎毒不食子,可您连亲生儿子都毫不手软,看来再狠毒的老虎也比不上您呢!”
似乎是想起了他对母亲做过的事,韩承语气蓦地变得阴寒,他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把他直接扔进大海毁尸灭迹,你就可以心安理得高枕无忧地当做从没发生过么?顾泽凯,游戏规则不是你定的,人命也不是能够拿来当做游戏玩的!你儿子的命你不在乎,我不介意由我来为他讨个公道。”
“……”顾泽凯的眼中终于泛起波澜。
“不相信么?觉得我又是唬你的?哦,对了,证据!顾总想要什么?现场照片够不够?尸检报告?还是……录像视频?”
“视频?”顾泽凯喃喃念叨着,一双浓眉皱成一团。
手机另一端,百米豪华办公室里,落地窗被厚重的窗帘全部遮住,唯有办公桌前的电脑屏幕散发着光亮,映照着眼前俊美邪肆的眉眼越发鬼魅。
“啪!”修长白皙的食指在回车键上轻轻一敲,一封邮件发送成功。
韩承轻声道,“顾总要注意查收邮件哦。”
结束通话,韩承将手机随意地扔在桌上,慵懒地靠在舒服的大班椅上。
他的双腿从打电话开始就一直担在办公桌上。
电脑因为无人操作,过了一会儿,屏幕自动暗下,没了仅有的光亮,空旷的办公室一片漆黑。
韩承没开暖风,办公室冷得像个冰窖。
他摩挲着冰凉的指尖,将厚重的毛呢风衣盖在身上,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椅子上。可他的眼睛却始终都睁着,兴奋,颓丧,失意,还有……孤独。
天大地大,地球上人口多得全球都变暖了,可他却连一个夜深了想和他聊聊天的对象都找不到。
给顾泽凯打电话之前,他给医院打了电话,护工说萧之雪已经睡了。况且自从孩子流掉后萧之雪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就算没睡,应该也不会和他聊聊天的。
韩承摸过桌上的手机,手指快速地滑动着通讯录页面,好像想要竭力地证明些什么。Lucy、Mei、Yin……一堆他连对方的脸都想不起来的名字。
蓦地,韩承的目光落到某个名字的时候,手指停住了。
他轻点名字,来电提醒破天荒地被他存放了一张照片。
这个时间打电话给她,她家那位搞不好会立刻杀过来吧?
“呵……”寂静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自嘲的笑。
他重新扔下手机,闭上了眼睛。原来他的人生竟是这样一塌糊涂……
顾泽凯啊顾泽凯,你说我怎么能不报复你呢?你连我唯一能打电话的人都抢走了啊。
……
顾泽凯挂了和韩承的电话,没有马上点开邮箱。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熟练地点着,吸烟,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
按道理来说,顾泽凯是不吸烟的,顾家的家训,男人是不允许吸烟的。顾泽涛不吸烟,但顾泽凯知道,其实他也会,只是觉得烟这东西对皮肤不好,所以才不吸的。
至于顾泽麟,从小长在军营,没怎么被顾家家风“熏陶”过,他吸烟,父亲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他,顾泽凯,从小到大就最老实最听话的孩子,不会吸烟,父亲对他看管得也极其严格。
但其实他会,而且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就会了。就好像他根本就不近视,但却一定要戴上一副眼镜一样。他喜欢伪装,善于伪装,可时间久了,他甚至不记得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似乎记忆中,他只将真正的自己给一个人看过,他的亲生儿子——顾景莲。
景莲才是那个真正乖巧孝顺又懂事的孩子啊。和普通男孩子不同,他从小就安静温雅,喜欢读书,喜欢画画,每个笑容都能让人如沐春风。
可他又很细腻很敏感,连宋晓静都没发现他的伪装,可那孩子却发现了。他知道那个有些唯唯诺诺的爸爸其实一点都不懦弱。
不但不懦弱,还很有抱负,很能隐忍。
自打第一次顾景莲发现顾泽凯抽烟时候没有声张开始,顾泽凯在他面前就不再避讳。
有时候还会和他聊两句心里话。顾景莲有时候回应,有时候只是好像没听见一样兀自画画,任他或哭或笑。
说来可笑,半生奋斗,到头来能让他说两句知心话的却是个懵懂稚嫩的小孩子……
一根烟燃烧殆尽,顾泽凯将烟头直接攥在了掌心里,星火熄灭,他将手里的烟屑扔进垃圾桶。
重新坐到办公椅上,顾泽凯手指微微颤抖着点开邮件里躺着的视频文件。
黑漆漆的夜空没有半丝光亮,唯有靠着海浪拍打礁石的阵阵水花声才能够判断这是在海边。
这是用手机拍摄的,画质很糟糕,镜头也晃得厉害,可画中的人却该死的都能看清。
“景莲,你不是喜欢画画么?我送你出去,短时间内你就不要回国了。”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张沉稳严肃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那是当年的顾泽凯。
“爸,你真的要听那个人的么?大伯母是无辜的!”温雅的男人站在顾泽凯对面,海风将他海藻般的碎发吹乱,却凭添了不羁的英俊。
“景莲,大人的事你不懂。你不要管。”
“爸,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我确实不懂。可是这件事,我懂。你要杀了大伯母是么?你和那个人的谈话我都听到了!”顾景莲缓缓地走近,清澈的眼神坚韧执着。
“您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我不能看着无辜的人死去,更不能让您再也回不了头。”顾景莲眼眶通红,他盯着顾泽凯。
顾泽凯偏过头去避开了他。
“噗通”一声顾景莲跪下了。
“爸爸,想要达成目的不是只有杀人一条路的。您可以让大伯母假死,要不让我去和她谈,我保证她一定不会影响您的计划的。爸,那是人命啊。”顾景莲用膝盖往前走了两步,紧紧抓住顾泽凯的手腕,“如果杀了她,就真的回不了头了啊。”
突然海浪激起了一阵浪花,星星点点的海水扑在顾景莲的身上脸上,像是他淌下的泪。
“就当是为了我尚未出世的孩子,为它积福,行么?”见顾泽凯动容,顾景莲又道。
顾泽凯喉咙微动,突然一群黑衣保镖忽然如潮水般从主干路上涌过来。
“三爷还在等什么?主人说了,请您快点动手。”一身白色中山装的男人从这群黑衣保镖身后缓缓而来,他打着一把纯黑色的大伞,没人看得见他的容貌。
“先生,这是我的亲生儿子。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顾泽凯深深地看着顾景莲,艰难地道。
“可以。”被唤作“先生”的白衣男人声线毫无起伏,“主人说可以放过你儿子,不过……你要用顾氏来换。”
画面忽然停止不动了,不是卡了,而是被电脑前的人按了暂停键。
后面的不必再看了。
手机被他重新拿在手里,通话记录的第一个电话,他回拨了过去。
电话响到最后才被人接起,尖锐的口哨声刺激着他的耳膜,“怎么?顾总看完视频啦?这个证据您还满意么?”
“说条件。”顾泽凯耐着性子道。此时此刻,被一个有可能成为敌人的人将心底最深处的伤疤揭开,若非理智还在,他会毫不犹豫地拿刀捅死他。
“明晚七点,亚格力特酒店,荣盛将举办年会。届时还请顾总携夫人同往。至于条件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