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天下,到底是什么?何为你们的天下,你们是否真的明白?”
听到他提出这个问题,我和轻寒两个人都皱起了眉头,坐在身后的哲生气息也有些不平了起来,他压低声音说道:“这个人,好尖锐。”
的确尖锐,所有的人都在讨论西川和原的分与合的问题,可他却直接将问题提到了“天下”,到底何为“天下”,西川人的天下是什么,别人的天下又是什么?他这个问题提出来,很有可能直接让西川人跟原在精神分裂开来。
那才是最可怕的!
在他这个问题提出来,所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然后慢慢陷入沉思,整个藏书阁安静得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仿佛成为了一潭死水的时候,角落里又有一个声音轻轻的响起——
“陆师兄这话不对。”
几百千个人同时齐刷刷的转过头去,还是坐在角落里的乔林,他的脸仍旧带着书呆子的苍白,站起身来,说道:“西川和原,本出同宗。”
“……”
“天下,是我们共同的天下!”
“……”
“陆师兄这话,是大错特错,是数典忘祖!”
那个陆笙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他这样的申斥,说他是数典忘祖,这可以说是对读书人非常严重的指责了,顿时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连我们身边的查兴都有些意外的说道:“哟呵,这个书呆子,竟然也有这么能耐的时候。”
我低声道:“说他是书呆子,但幸好,他的脑袋还没有因为读书而读得僵掉。”
查兴也说道:“是啊,有的人脑筋动得太快了,也不好。”
说着,大家又抬起头来看向前方,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些学生回过神来,一个国风书院的学生微笑着说道:“如果说是本出同宗,那这位乔师兄,你是不是还要去拜原的皇帝啊?”
他这样一说,大家立刻又笑了起来。
那个乔林顿时脸涨得通红,吃吃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已经有一些人嚷嚷着说道:“那些鞑子,都是些茹毛饮血的粗人,与他们,又有什么可说的。”
“是啊。况且现在,原的皇帝到底是谁,还难说呢。”
“那个皇帝现在自己都难保,但现在坐在皇位的那个,我看也难讲。”
刚刚只是说起西川和天下,大家似乎还能心平气和的讨论,但一说到了皇帝,说到了原王朝,气氛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谁也不让谁。
藏书阁内成了一片喧嚣的海洋。
时间,在浪潮的撞击渐渐逝去。
终于到了傍晚。
金色的阳光从门外斜照了进来,照在了我们这些人的身,一个穿着蓝布长衫,身形消瘦如同一般枯竹,看样子至少也有八九十岁的老人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都不知道他这么大的年纪如何能来到这里,天论道,他说道:“天下,的确是皇家的天下,可天下,又何尝不是天下人的天下?诸位小友,在座的年纪都不大,未曾见识到当年那一场天下大乱,朝廷虽在,天下已亡,是以西川闭门自守,图得苟安。如今,风云变化,世事非昨,朝廷已亡,天下犹在,小友们何必坐井观天,以古非今?”
他这一段话虽然说的绉绉的,但明白人一听听出来了,西山书院是一口井,这里的学生们靠着先人庇荫坐井观天。
阶梯的许多学生都站了起来,但在这时,萧玉声也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诸位,天色已晚,今天的论道到此为止。”
大家都愣了一下。
虽然是天色不早,但太阳还没落山,起之前乔林跟人对诗书,天色都完全黑了,现在还算得时辰尚早。
可他一句话,给今天的论道画了句号。
我抬头看着台阶的那些学生,他们的眼都尚有未尽之意,但萧玉声一开口,他们也只能偃旗息鼓。
下面的人都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三三两两的说着什么;而且那些学生更不急了,他们有的还坐在原地,大家激烈的讨论着。
我和轻寒的脚都有些发麻,一时站不起来,查兴和哲生将我们俩扶起来,慢慢往外走去。一迈出藏书阁大门,金色的阳光照得我们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今天这一场论道,和我们预想的一样。
才第一天,已经有几百个不同的声音响起,每个人对分与合都有不同的看法,每个人对天下也有不同的想法,甚至每一个人心的天下也不尽相同,之前所想的天下易合,人心难合,今天这一场论道更证明了我的猜想。
而这,才只是第一天而已。
回到房间,素素早准备好了所有人的饭菜,大家也是饿了一天了,都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只有轻寒心事重重的那筷子挑着米饭,我也没有催促他,等他磨磨唧唧的把饭吃完了,坐到椅子休息的时候,我问他:“你觉得这一次的论道,能有结果吗?”
轻寒看了我一眼,说道:“难。”
“……”
“这样论下去,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结果。”
我想了想,道:“如果,我们两个出手呢?”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说道:“我知道今天每一个人的话你都在听,你的心里也在想驳斥他们的话,但你一个字都没有说。如果我们两个人出手的话——”
他说道:“可以很快结束这场论道。”
“那——”
“但这个彩头,没有了。”
我顿时一怔。
他说道:“这场论道,输赢,都是为了人心。”
“……”
“我们两个人的身份地位,一站出来,没有人能说话了,但如果我们只是驳斥了他们,让他们不能说话,那什么结果都不会有。”
“……”
“所以,你不要轻易的开口,我也不会。”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也是南振衣一直没有露面的原因?”
他说道:“我不知道他要的结果的是什么,但至少现在看来,他不出面,我们都不出面,的确是对的。”
“……”
“有的话,未必要早说,未必要大声说,但一定要在最关键的时候说。”
他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天色黑下来,查兴特地让人过来传了话,让他们晚没事不要出去了,因为书院里,还有周围来了那么多人,安全是个很大的问题,他自己都要带着几队学生彻夜巡守。轻寒早早的回房间去睡觉了,我也了床,今天虽然坐在那里听人讲话什么都没做,但反倒困倦得很,躺下去不一会儿睡着了
第二天早,我很早起了。
轻寒还是很晚了才起,哈欠连天的过来跟我们一起吃早饭,他问我是不是还要去看今天的论道,我想了想,摇头道:“既然这两天是分不出胜负的,我今天不去了。你去看着吧,如果有什么变故,让哲生来告诉我。”
“你要去哪儿?”
“我想再下山去看看和嫔娘娘,还有二皇子殿下。”
“……也好,他们两个住在那里也没个说话的人,你过去还能陪着他们说说话。”
我让素素把她之前带来的一些好吃的收拾了一个盒子,自己带着下了山,刘漓果然很高兴我又去看望她了,裴念匀虽然仍旧木讷,但能从他的一些表现里看出他也非常的开心我的到来。
我在故居里陪了他们一天,也没有人来打扰,看来论道进行得“很顺利”,一直到夕阳西下,我才准备离开。
刘漓问我:“你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
“可能,还有两三天吧。”
“我看这场论道——怕是两三天也论不完。”
“……是啊。”
“这里的事情完了之后,你们会留下来,还是要去哪里?”
“要走一步看一步。但至少,我们会把太子的事情解决。到时候,你和二皇子殿下恐怕也——”
“我知道,我知道这里不可能是我们的久居之所,迟早是要走的。其实自从你们一来,我已经开始收拾一些东西了。”
“难得你对我们这么有信心。”
我笑了笑,看见站在她身后探出头来看着我的裴念匀,微笑着说道:“殿下,我先走了,再见。”
他也没说话,我对着他摆摆手,便和刘漓也道别,转身离开。
入秋之后,白天便短了,太阳落山也更快了些,刚刚还觉得夕阳无限好,一下子光线暗了下来,走在山谷间的小径,两边的草木繁盛,又没有轻寒走在前面给我拨开那些枝叶,我走得格外的艰难狼狈。
看来没他还是不行。
可是,在我走着走着,已经快要靠近山门的时候,突然,我听见周围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这个时候,没有风。
我一下子停了下来。
而那沙沙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我顿时呼吸紧绷起来,判断出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朝着那边轻轻的走了两步,一下子伸手拨开了眼前的草木。
眼前却空无一人。
可是当我低头看时,地却分明有被人踩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