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越龙一在听闻梁再军和罗猎的见面细节之后,禁不住有些头疼,他高估了梁再军的智慧,只是少叮嘱了一句,梁再军就已经将这么重要的消息透露了出去,当然陆威霖被抓的消息也不是要永远保密,只是船越龙一还没到利用这件事的时候。
梁再军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他愤愤然道:“船越先生,您是没有见到他那个嚣张的样子,他要把振武门的地皮给收回去,还要跟我算过去的那笔帐。”
船越龙一皱了皱眉头道:“振武门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梁再军叹了口气,又将过去的那些事说了一遍,他曾经是盗门黄浦分舵的舵主,在盗门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自然利用手头的权力为自己谋取了一些私利,可不是他一个人这么干,树倒猢狲散,群龙无首的状态持续了这么久,人心思变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船越龙一道:“罗猎重新领导盗门,以后你的麻烦肯定不少。”
梁再军没说话,可心中却明白船越龙一说得都是实情,见面时罗猎的态度就已经表明了一切,如果不是船越龙一让自己去主动接触罗猎,希望能够找到合作的机会,他是不会主动去的,现在碰了一鼻子的灰,他甚至认为如果自己没有主动约罗猎见面,罗猎甚至想不起振武门的事情,现在所有的麻烦都是船越龙一找来的。
梁再军道:“我对罗猎这个人还算是有些了解的,他不会跟您合作,这个人自视甚高,目空一切。”
船越龙一听到他的这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了解他?真要是这样再好不过,只可惜你连陈昊东都不了解。”望着梁再军的双目中充满了鄙夷。
梁再军因他的鄙夷而愤怒,可又不敢在他的面前发作,他忍气吞声道:“罗猎已经重新出来领导盗门,他很快就会以门主的身份在黄浦召开会议,试图将盗门重新整合起来,以我之见,应该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将他除掉,一旦等到他将盗门整合完毕。再想对付他恐怕就困难了。”
船越龙一道:“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
梁再军道:“陆威霖是罗猎的好友,他现在既然在您的手上,利用好这张牌就能将罗猎置于死地。”
船越龙一道:“你在教我打牌?”
梁再军听出他的不悦,干咳了一声道:“我只是建议。”
船越龙一道:“我能够帮你救出杨超一次,却保不住他一辈子,你最好让他乖乖听话,永远不要回来黄浦。”
梁再军连连点头道:“是,是,我一定会告诉他……”
船越龙一道:“永远不要低估罗猎。”
梁再军没有料到罗猎的出手竟然会如此迅速,在他回到振武门的时候,昔日黄浦分舵的账房老刘已经登门,梁再军还没有成为黄浦分舵舵主之时,老刘就已经成为账房。可以说他在分舵的地位举足轻重,梁再军离开分舵之后和他就少有联络,因为有了此前和罗猎的会面,见到老刘,梁再军心中就有了回数。
老刘尊称了一声梁馆主,然后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自己前来的目的说了个清清楚楚。
梁再军道:“这件事我已经跟罗猎说过,地是我个人出钱买下来的,现在属于我个人的私产,和盗门无关,而且我现在也已经离开了盗门,不再是盗门中人,无需为你们盗门中的事情负责。就算告到法庭之上,我也拿得出合法凭证。”
老刘道:“您个人出钱买下不假,当年的交易凭证也不假,就算在法律上没有任何的漏洞,可在盗门却说不过去。”
梁再军冷笑道:“难不成合理合法的事情到您这儿就说不过去了?”
老刘道:“罗先生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是国法上能说过去,可盗门的门规容不得损公肥私的事儿。”
梁再军提醒他道:“别忘了,当年这桩交易你是知情的。”
老刘道:“正因为我知情,所以才知道这桩交易不合规矩,我的错我会承担,可我也提醒您,罗先生不会因为您离开了盗门这件事就此罢休,门中那么多的兄弟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梁再军道:“那就是威胁我了?”
老刘微笑道:“不敢,我只是传个话,罗先生说了,三天就派人收回物业,您当年用来购买这地儿的钱会一分不少的还给您,至于您用了那么久,租金也就算了,只当抵了您这笔钱的利息。”
梁再军恨恨点了点头道:“他倒是算得仔细,听起来反倒是我占了你们的便宜。”
老刘道:“反正话我都给您带到了,何去何从您自己选择。”他起身准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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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再军叫住他道:“老刘,你我毕竟也算是相识多年,我为何要离开盗门你心里最清楚。”
老刘道:“冲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给您一个忠告,中华是咱们的根,盗门是咱们的家,有道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人就算再怎么也不能把自个的根本给忘了。”
梁再军道:“你在教训我?你凭什么教训我?我为盗门流血流汗,立下多少功劳,可最后又得到什么?用得上你来教训我?”
老刘笑眯眯道:“我只是过来知会您一声,教训你的另有他人!”
梁再军很快就明白了老刘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还没有等到三天的最后期限,就传来杨超被抓的消息,杨超在羊城被抓,而且抓他的并非警察,而是盗门。梁再军此时方才想起盗门这千年传承的门派果然非同一般,虽然几经分裂,暂时处于低潮,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动作起来,其实力仍然深不可测。
如果杨超落在警方的手里应该还有一线生机,可现在落在了盗门手里,单单是残害本门兄弟这一项罪状就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梁再军再次去拜会了船越龙一。
船越龙一身穿和服默默擦着他的那柄明如秋水的太刀,梁再军从他的背影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垂手站在一旁,斟酌了半天方才打破沉默道:“船越先生,这次您真得帮帮我。”
船越龙一仍然专注地擦着太刀,不以为然道:“不是已经帮过你好多次了?”
梁再军道:“杨超被盗门给抓了。”
船越龙一道:“此前我就提醒过你,让他走得越远越好。”
梁再军道:“我的确交代过他,可是盗门的势力遍布大江南北,我也没有料到他居然会这么快就被抓。”
船越龙一道:“看来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梁再军看到船越龙一如此漠然不由得有些慌了;“船越先生,现在只有您才能救他了。”
“怎么救?”船越龙一反问道。
梁再军道:“用陆威霖换他一命。”
船越龙一冷冷望着梁再军,这厮真是不知好歹,在他心中杨超的性命和陆威霖等值吗?应该是等值的,船越龙一道:“杨超不止是你徒弟那么简单吧?”
梁再军道:“还请船越先生念在我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救他一次。”
船越龙一道:“我帮过你了,不会帮你第二次。”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断无半分的回旋余地。
梁再军看到他的表情已经知道船越龙一心意已决,他抿了抿嘴唇道:“船越先生当真不肯相助?”
船越龙一道:“今日之事完全是你咎由自取,当初我派人将他救出来已经还了你的人情,你们自己捅出了漏子,还把陆威霖的事情泄露了出去,我没有追究都已经是对你网开一面。”
梁再军心中明白,自己对船越龙一已经没有了太多的价值,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对待自己,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梁再军这个老江湖对此并不陌生,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仍然感觉到无法接受。虽然无法接受却不得不接受,面对船越龙一这样庞大的势力他根本就无法与之对抗。
梁再军思来想去,既然日本人不愿意帮助自己,他剩下得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罗猎低头。在他目前还有资格和罗猎讨价还价之时,他可以利用陆威霖的情报来换取最大的利益。
梁再军先跟罗猎打了个电话,罗猎答应和他在报社见面,从罗猎的态度,梁再军认为这件事或许还有一定的缓和余地。
汽车在黄昏的街道上行进,外面的晚霞绚烂,车内梁再军的脸色却沉浸在一片阴郁之中,最理想地状况是他能够将振武门和杨超全都保下来,而最坏的状况至少他也要将杨超保下来,连船越龙一都已经知道了他和杨超非同一般的关系,这件事应该瞒不过罗猎的。
他甚至怀疑罗猎早就知道,所以才会选择杨超下手。
司机突然急刹,却是前方出现了一个报童飞快从车头前奔过,幸亏他刹车及时,不然这报童已经被他碾压在车轮下。
梁再军皱了皱眉头,他斥责道:“怎么开车的?”
司机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推开车门下去查看那报童的伤势,可当他靠近那报童的时候,报童陡然从怀中抽出了一把手枪,瞄准司机就是一枪。
梁再军听到枪声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要寻找隐蔽,可是从围观人群中也出现了一个带毡帽的男子,举枪对准车内的梁再军就射,现场一片惊慌,等巡捕赶到的时候现场只剩下了两具尸体。
对黄浦而言这样的街头仇杀很常见,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可这次却是新任领事莱顿到达法租界后发生的第一起枪击案,光天化日之下实施刺杀,更麻烦的是,还被正在逛街的莱顿夫人和两个女儿看到。
莱顿大为光火,他第一时间将巡捕房的王金民给叫了过去,王金民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噤若寒蝉地听完莱顿的痛骂,终于找到机会,提醒莱顿现在负责法租界治安的不仅是自己,还有一位华探督察长罗猎。
莱顿听说这件事之后马上让王金民通知罗猎过来见自己。
罗猎在前往见莱顿之前就已经听说了梁再军遇刺的事情,他推断出这件事很可能和船越龙一有关,梁再军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过来向自己低头的,刚刚打电话约自己见面,在电话中语气显得卑微客气,可在途中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日方不想陆威霖的秘密轻易暴露,而另外一点又证明梁再军已经失去了价值。罗猎同时也考虑到了另外的一种可能,梁再军的死或许会引起振武门弟子的仇恨,而这把火很可能会烧向自己。
罗猎还是第一次面见新任领事莱顿,虽然莱顿已经抵达了黄浦,但是并未正式公开露面,罗猎还没有找到拜访他的机会。
蒙佩罗临走之前曾经奉劝罗猎要谨慎处理和莱顿之间的关系,毕竟他和莱顿之间一直关系不睦,身为被他一手提拔任用的罗猎,自然不会受到莱顿的待见。
莱顿打量着眼前的罗猎,罗猎比他想象中要年轻一些,即使从西方人的角度来看,罗猎都算得上一位英俊的男子。
“您好领事先生。”罗猎用流利的法语招呼道。
莱顿诧异于他语言的正宗,难怪蒙佩罗会重用他,转念一想罗猎的妻子是叶青虹,一个中法混血儿,他心中也就释然了,可能罗猎这口流利的法语就来自于叶青虹的言传身教。
莱顿道:“不好!”他的表情很冷漠,摆出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
罗猎微笑道:“从遥远的法兰西不远万里而来,旅途劳累,感觉不好也是正常的,所以我才没有急着过来拜会,是怕耽搁了领事先生休息。”他一开口就让莱顿感觉到了他的聪明与世故,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又避重就轻,莱顿才不相信他不知道自己找他过来的真正原因。
莱顿道:“振武门馆主梁再军在租界遇刺的事情你听说了吧?”他没兴趣和罗猎继续打太极。
罗猎道:“没有。”
莱顿望着他一脸无辜的面孔,不由得勃然大怒,重重在桌面上拍了一掌,怒道:“你会不知道?你身为法租界华探督察长,居然对法租界刚刚发生的命案不知情?”
罗猎并没有被莱顿的气势吓住,不慌不忙道:“领事先生,我的确不知道,我虽然是法租界华探督察长,可是这个职位并不在租界的正式编制之内,我是前任领事蒙佩罗所聘任,换句话来说,蒙佩罗先生任满之后,我的职位自然也就不复存在,莱顿先生找我问诘是不是打算继续聘用我为法租界华探督察长?”
莱顿被他给问住了,的确,法租界华探督察长并无先例,罗猎是蒙佩罗所聘,自己压根就没打算承认他的位子。他眼珠子一转,又生出一计,冷笑道:“我还并未正式上任,至少目前你还未正式卸任。”
罗猎道:“华探督察长只是起到监督提醒的作用,这在相关聘书极其职权说明上讲的很清楚,我起到不了监督巡捕房的作用,至于法租界发生的任何案子,我也没有执法权。”
莱顿道:“可是我听说你成立了一只纠察队。”
罗猎笑道:“看来莱顿先生对租界现实情况的了解有所偏差,纠察队并非是我所成立,是前任领事蒙佩罗先生为了加强租界治安所临时成立,这支纠察队从成立到现在没有花费过贵国一分一毫的财务支出,如果硬要说跟我有关,我只是华商赞助人之一。”
莱顿重新打量着眼前的罗猎,难怪他能够得到蒙佩罗的信任,难怪他在法租界能够拥有那么大的声望,此人果然不简单。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去,抬了抬下颌:“坐!”
罗猎也不跟他客气,在莱顿的对面坐下。
莱顿道:“我听说梁再军在遇刺之前乘车是去见你的。”
罗猎知道这个秘密守不住,连梁再军的路线都摸得清清楚楚的人,他们肯定会把这件事故意张扬出去,这样一来疑点就锁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罗猎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有这回事,他此前跟我通过电话,说想见我,我和他约定在明华日报的报社见面。”
莱顿道:“也就是说你对他的行程非常清楚?”
罗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步步逼近,诱敌深入的意思,他笑了起来:“莱顿先生刚来黄浦,对这边发生的事情还不完全了解。”他将一张照片放在莱顿面前。
莱顿拿起看了看,东方人的面孔看起来都差不多,他不知道罗猎有什么用意。
罗猎道:“梁再军曾经是我的手下,他背叛了我,还让人陷害了我的一个朋友,您看到得这个人是他的私生子,我故意放出消息,说我抓了他的儿子,以此来跟他交换。”
莱顿道:“你抓了他的私生子?”如此说来两人的确有仇,不过如果真得像罗猎所说的那样,他应该不会现在就干掉梁再军,,除非他不在乎朋友的安危。不过他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难道他不担心自己利用这件事做文章?
罗猎道:“只是让他相信人在我的手上。”
莱顿道:“你骗了他,可是他相信了,于是他才准备跟你交换。”
罗猎道:“如果事情当真那么简单就好办了,抓我朋友,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之所以那么干是因为背后有人给他撑腰,所以他想起第一个去找的人也是他的幕后指使。”
莱顿越来越有兴趣了:“让我猜猜,他的幕后支持者一定拒绝了他,所以他迫不得已才去找你直接谈判。”
罗猎点了点头道:“莱顿先生是明白人。”
莱顿道:“如此说来,干掉他的应该是这个幕后主使,你一定知道是谁。”
罗猎道:“我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莱顿道:“说说吧,我很有兴趣。”
罗猎道:“莱顿先生是个有大局观的人,以您的观点,现在最想取代欧洲几国在黄浦利益的是谁?”
一个前来担任法国领事的人不可能不对当地的局势进行深入的探讨,莱顿当然知道是那股势力想要取代他们,在他来黄浦之前,就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可无论怎样计划,团结黄浦当地的华商都是极其重要的一步,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团结罗猎。
莱顿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窗户,已经是夜幕降临,在自己的故乡应当是阳光普照吧?两个不同的大洲,两种不同的文化,他并不相信罗猎和蒙佩罗会成为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朋友,应该是合作吧,利益上的合作。
来自东瀛的力量已经侵占了满洲,控制了齐鲁半岛,在莱顿前来这里之前,曾经得到总统的特别召见,总统先生就特地提到了这一点,这里有他们巨大的利益,那股来自东瀛的力量正在日渐庞大,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取代他们。莱顿的任期不会一帆风顺,他要团结一切可能的力量,最大限度地保住法兰西的利益。
罗猎深知莱顿想要得是什么,尤其是在上任之初,无论哪国人都跳脱不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俗套,只要抓住莱顿的根本利益,就能够把握事情的走向,求同存异,达成新的合作。
莱顿道:“照你这么说,这件事应该是他们做的。”
罗猎点了点头道:“可是目前并无证据。”
莱顿道:“任何证据都需要查。”他抬起双眼看了看罗猎道:“有没有兴趣帮我查清这件命案的真相?”
罗猎道:“不是有王金民探长去查了?”
莱顿道:“双管齐下才会更快一些,而且这件事需要有效地监督,你说是不是?”
罗猎笑了起来:“既然领事先生信得过我,我会尽全力去做。”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莱顿的面前:“我听说莱顿先生目前还住在领事馆,生活多有不便,这是法租界中心的一栋房子的地址,一直都空着,我已经让人打扫干净,领事先生不妨去看看。”
莱顿心领神会地拿了过去,他并没有推让,罗猎是个聪明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刚刚来到这里,他虽然见过几个人,可这几个人加起来的出手都不如罗猎阔绰,他和蒙佩罗有仇,可蒙佩罗已经走了,自己大老远地从欧洲过来,可不是要专门跟罗猎过不去的,谁还能跟钱有仇?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又能把钱给赚了,何乐而不为之?从罗猎目前的表现来看,那个王金民就算拍马也赶不上。
用人当然要选有才之人,莱顿的表情已经相当得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