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春日早晨,异常的寒冷,用古词中的春寒料峭形容倒刚刚好。
大家起床之后,就着湖水简单梳洗了一下,收拾好行装之后,方婷有些犹豫的提醒,“好像少了一个人。”
欧悦急忙看向神宫澈。
神宫澈指潘希明,“他作证,我昨晚回来之后就再没出去过了。”
欧悦又看潘希明。
潘希明点头,昨夜虽然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一直留心着,神宫澈确实回来之后再没出去过。
早上醒来没看到端木忍,欧悦原本是以为他是先起床了,等他再出来,便是忙着和大家一起收拾东西,如今已经可以确定,端木忍确实不见了,欧悦竟有些恼恨自己,为何要他人提醒才能察觉。
一旁的神宫澈倒没有欧悦的着急,反而冷笑,“他一向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不管别人,我看他这次又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还真是一点没变……”
神宫澈的话消失在闷哼之中,谁也想不到,一向和悦待人的欧悦竟然打人了。
一前一后不过隔了数个小时,就挨了欧悦两拳,神宫澈的怒火顿时冲脑,冲过去开打。
所有的人,愣了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要拉,然而只有潘希明一个男生,拉开这个另一个的拳头立刻乘隙送上,拉开那个这边又是一脚踢过去,连带着有许多都招呼到了他的身上,最后恼了,干脆三人打到了一块儿。
林灵在一旁,干着急,拉也不是,喊也没人听。
唯有方婷,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后来看林灵急的快哭出来了,便拿了旁边的小盆,到湖边盛了满满一盆凉水,毫不客气的泼到了三人身上。
刺骨的冰凉,遇上沸腾的热血身躯,三人都是一颤停了下来。
林灵急忙上前关心三人伤的怎么样。
方婷有些鄙夷的瞪着欧悦,“你打他干什么,你们俩住一起,人不见了,你打别人。”
话说的冷冷淡淡,甚至没有音调起伏,欧悦坐在地上喘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神宫澈动手,只是一听到他说小忍如何如何,心里就止不住的怒,从小一起长的伙伴,究竟有多大的仇恨,他要对小忍那么冷嘲热讽,处处针对。他说小忍害死了他姐姐,欧悦根本不信,如果真的是这样,早就有警察来管,即使三年前小忍真的逃了,三年后他为什么不报警,而且欧悦也不信小忍真的会去害一个人。
失却了多年的冷静,欧悦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搞不明白那些怒火究竟由何而来,只是莫名的会担心,不见了的小忍会不会出什么事。
心里空荡荡的慌乱无法遏制,就连林灵帮他擦脸上水的动作都让他觉得烦乱,刻意避开了,正巧手下摸到一个硬物,拿起来看是手机,惊喜的眼睛一亮,拨了号。
怎么就没想到呢。
然而,欧悦脸上的笑很快僵硬,接通的手机听筒里清晰的传来硬直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悦,我们先回去吧,也许小忍他先走了,这山里可能信号不好,等回到市里,我们再联络他”,林灵想帮他擦嘴角的血,又怕他拒绝,拿着纸巾的手就这么伸在极近之处,不敢进也不退。
欧悦看了看林灵,眼中充满了歉意,结果纸巾对他微微一笑,点头答应。
林灵又劝另外两人,神宫澈冷哼着站起来,背起背包拉着方婷的手就走到了前面,潘希明看了看欧悦,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跟在了神宫澈后面。
回到市里,再拨端木忍的手机,仍是无法接通。
这下连神宫澈也有些慌了,急忙联络黑泽未知,欧悦也拨通了卫萧毓的电话,两人不约而同都挨了骂,交换一下眼神,竟然共同默契,回去等消息。
过分巨大的房间里堆满了酒瓶,浓烈的酒精味混杂着一些呕吐物的恶臭充斥了整个空间,地毯上明显的一块是血迹,从一个人的唇边延伸出奇异的形状。
要不是服务员送来预定好的餐食,敲了半天门没人开,让总服务台打电话也没人接,闭路影像中也没有住客离开的记录,怕出什么意外,让值班经理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端木忍大概死在那个极豪华的星级酒店套间里,到尸体发臭也没人知道。
酒精中毒,再加胃出血,酒店差一点以为这是一个蓄意自杀的人,而躺在他身边的那个看起来不便宜的手机,竟然被硬物砸的屏幕碎裂完全无法使用,如果服务员猜的不错,他是用自己的手将手机砸烂的,SIM卡也被从手机中取出来扔到了一边。
总服务台对客户的登记很简单,酒店经理把那张SIM卡换到了自己的手机上,随机播出一个号,接电话的正是黑泽未知。
当黑泽未知赶到医院的时候,端木忍仍在抢救中,这个一向冷静干练的女子在手术室外面不停的踱步,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再握紧。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手术,然而黑泽未知竟觉得过了千百万年那么长,三年前的许多事,还有那些私家侦探报告上的文字不停的在脑中闪现,尤其清晰的就是小忍有一次想从跨江大桥上跳下去的一张照片。
双臂微微的伸展,又好像无形的空气中有什么重压着而无力抬起,脖子上长长的雪白围巾迎风拂动,天空中有雪花飘落,整个世界一片白茫茫,唯有江水好像染墨了一般黑。
如果这个白色的世界让我这么痛苦,那么我宁愿永坠黑暗。
私家侦探的报告上并没有说那次小忍是如何得救的,也没有人记录下他当时说过的话,据说那一张照片还是一个路过的人用手机拍下的。
可是,黑泽未知似乎就是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从小一起长大,忍一向是空灵的不像是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可他也是无比骄傲而坚强的。三年前父亲突然身亡,公司懂事竟然早已瓜分了公司所有财产,留给十六岁的忍的只有巨额数字的债务,那时候就连母亲也支撑不下去了,忍却依然冷静的像是面对的只是一场模拟考试。
黑泽未知还记得三年前端木忍来找她继父的事,当时她就在书房外面从门缝中偷看。
那时的端木忍似乎就连语言也组织不好,总是说了几句之后,会停下来想一想然后说一声对不起再重新说,然而黑泽未知看的很清楚,无论端木忍的声音是不是在微微发颤,无论他垂在腿边的双拳是不是捏的出了汗,无论他的眉是不是轻轻皱起了,那双水晶般的眼睛,仍是清澈的不带一点杂质。
而除了记得端木忍那天坚强而又让人心疼的模样外,黑泽未知那一天也明白了,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
继父拒绝了端木忍的求助,因为他从十六岁的端木忍身上看不到任何的利益。
得到答案的端木忍没有愤怒,也没有更多的哀求,想了很久,然后轻轻点了头,就离开了黑泽家。
也许端木忍永远不知道,那一天的黑泽未知躲在推开的门后面,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用了多大的力捂在嘴上,才没哭出声。
那一天,端木忍走了很久,黑泽未知很小声的说了一句,“忍,我会帮你的。”
然而,就连黑泽未知也没想到,从那一句话开始,她将端木忍推向了无边的痛苦,无处可逃的魇梦。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端木忍被推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的就如同他身下的床单,黑泽未知强忍着不立刻冲上去,留下来询问医生病人的情况。
说起来简单的病情,却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酒精中毒到需要血液透析(非常严重的酒精中毒需要用血液透析或腹膜透析促使酒精排出体外),胃出血到呕血。
医生语重心长的交代和明显对于年轻人生活方式的不赞成,黑泽未知全然没有感觉,她只是担心,忍下定了决心要解脱。
好不容易等到医生絮叨完,她立刻冲到了病房。
端木忍没有醒来,输液瓶中颜色奇怪的液体顺着塑胶的软管流入他的体内,手背上插针的地方大概因为太冷,已经成了青灰色。
黑泽未知把空调温度调到了最高,试了好几次,才握上了他的手。
泪水,没有流下来,自从那一天之后,她就决定不再流泪了,只是眼角却酸涩的厉害,她揉了很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忍,无论如何,你要给我这个机会,一定要,再坚持一下,很快,真的很快,我就可以带你走了。”
这样的话,端木忍听不到,可是黑泽未知并不在乎,因为这样的话,她是没有勇气对着清醒的端木忍说的。
她犯了多大的错,只有她自己知道,就连她都不忍面对,更何况是忍,也许当有一天她真的把忍从这个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她才有勇气对他坦白一切吧,坦白那个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
而如今,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赶快结束这一切。
黑泽未知仰起了脸,轻轻放下端木忍的手,走到窗前,拨通了一个很久没有拨打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