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采篱不禁失笑摇头:“这皇宫可不比桃花谷,你节省与否都没什么大关系的。”
薄相思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将灯罩盖上。只听得有些缥缈的声音说道:“都习惯了。”
都习惯了。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蕴含了多少伤心,也就只有药采篱知道了。
药人虽然已是一抔黄土,可是他教导的言行,现在都已是一种习惯了。
薄相思并不是那么伤感的人,药采篱知道,她兴许,只是因为今夜薛文的死,所以勾起了以前的难过事吧。
可是难道能就这样安慰她吗?告诉她其实自己在皇宫中有眼线么?药采篱皱了皱眉,还是不要了吧。
薄相思难能可贵的单纯,如果可以他当真希望可以去永远守护。
“我听说,你直接向皇上陈情薄家血案的事了?”药采篱思索了会儿,方才斟酌着说出了这么句话。
薄相思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承认了。
“你这么急做什么,”药采篱随意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皱眉道,“我们不是事先说好了先取得皇上信任然后再说出这件事么?师妹,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冲动,会打乱我的计划。”
最重要的是,如果按照计划来,他就有时间伪造薄相思的身份,不至于让她是薄家后人的身份公诸于世。可如今,一切都来得太仓促,他没办法准备,而上官权也盯上了她。
上官权还只是明面,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
薄相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药采篱从来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今天竟然在责怪她。
“你懂什么,”她觉得有些委屈,不禁带了点哭腔,“药采篱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在宫外风花雪月,我发生了些什么你又不知道,你就责怪我破坏了你的安排。”
在柴房中被轻薄,初见上官权时他的不相认,月若迎的迫害,薛文的死……悉数如潮水般涌来。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的安排才是最好的办法啊?你会不会有点太自大。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没有按照你的安排来,我没有取得皇上的信任就说了出来,但是皇上他还是会好好查清楚薄家血案之事的!”
说到最后,薄相思的底气越来越弱。那日提及时,上官权虽然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同意要为薄家翻案。
薄相思这话一出,药采篱气得肺都快炸了!这丫头还真以为上官权为她薄家伸张正义?要不是为了那样东西,他估计理都不会理薄相思!
当然他不可能对薄相思说出真相,那些事涉及到帝王的隐私,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但难免气不过,只听到他怪声怪气地道:“其实我觉得你们俩关系也挺好的,都快赶上皇上跟月贵妃的关系了。”
他指的,自然是在寒江边上他所看到的暧昧的一幕。
而当时,他是故意出去的。薄相思可以喜欢任何一个人,唯独上官权。
薄相思虽然涉世不深,但并不是傻,当然听得出药采篱是在说刚刚之事。而他的话里,便隐含了她勾引上官权的意思。
这回薄相思有些气不过了,开口便要反驳。可还不待她说出话来,药采篱就突然起身,来到她面前,一脸凝重地问道:“师妹,你不会喜欢皇上的吧?”
他看向薄相思的眼神,竟然还有几分希冀。
若不是知道对药采篱知根知底,恐怕连她都要误以为药采篱对自己有意思了。
“不会。”薄相思偏过头,低声答道。素手在衣袖中紧紧攥着一张纸,那是她所写下的绝不爱上上官权的誓言。
上官权忘记了她,也算是负了她吧。她怎么还会爱上他,让他再负自己第二次?
听到薄相思否认,药采篱舒了一大口气。先前拔弩对峙的气氛也消失不见,药采篱关怀地说道:“师妹,那要不你先去我府上住一阵子怎么样?师兄答应你,等你听到皇宫中传来的消息时,那一定是薄家已经平反了的消息。”
薄相思慢慢抬起头,蹙眉凝视着药采篱。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安排了,可是她无法说服自己良心答应下来。
她发誓过要为薛文报仇,怎可以就这样离开?
兴许是药采篱眼中的希冀太过浓厚,连薄相思都不忍开口拒绝,所以她只能够轻轻摇了摇头。
药采篱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也就猜到他接下来会劝说她。所以在药采篱开口之前,她就侧身往内殿走去:“时候不早了,我想睡觉了。师兄也回去睡了吧,如果师兄不想回府,也可以在太医院住下。反正这里空房间很多。”
药采篱没有回答她。他看着薄相思的身影渐渐消失于帘子中,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药采篱,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如果你连她都保护不了,你还有什么用?
他在心里无声地质问着自己。无论问多少遍,回答他的答案都始终如一:药采篱,你本来就是一个没用的人。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深深地望了一眼内殿,方才提步往外走去。
他爹曾经说过,绝世公子的后人,不可能是个普通人。他说薄相思极其聪颖,如果自甘堕落,或许会危及到天下苍生。
就像她父亲,名噪一时时,他为天下苍生治病。
他爹一直留守桃花谷,不仅是为了享受那份山水的恣意,更重要的,就是压制薄相思。
他要让她不谙世事,永远只做一个桃花谷的小丫头,这样她虽然无法像她父亲一样名扬天下,但也不至于一个不慎坠入业障之中,危害天下。
可薄相思终于还是出了桃花谷,入了尘世。
他爹说,唤醒薄相思,只是差一场变故。
药采篱真的很怕那所谓变故的到来,就连薛文的死,他也打起了十二分小心。担心薄相思会伤心过度,坠入业障。
所以他想将她接走,让她远离这喧嚣尘世一段时间。
可是她,拒绝了……
药采篱在最后一步踏出太医院门口时,还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一眼。老天爷保佑,薛文一定不要是那场变故。
薛文当然不会是那场变故,真正使薄相思改变的人,药采篱永远都想不到是谁。
这边薄相思听不到脚步声了,才确定药采篱已经出去。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又何尝不想离开?只是薄家血案还未翻,薛文的仇未报,她怎么敢独自逍遥?还有……已经有人盯上她了,她去了,不就是连累药采篱了么?
进入皇宫以来,这么多事接连不断地发生,她也不会单纯地以为只是巧合。是真的,有人想害她!
金香玉软,纸醉金迷。浓郁的雾气从香鼎之中散出,氤氲一室。
月若迎懒洋洋地斜卧在软榻上假寐。周围跪了一地的宫人为她捏脚捶肩。
直到一股不寻常的迷迭香传入鼻中时,她方才睁开了眼睛。
红唇轻轻上扬,柔弱无骨的手挥了挥:“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应声低头而出。
在最后一个宫女转身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月若迎的身后便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当意识到那股迷迭香近在咫尺时,月若迎连忙四处寻找记忆中的那个人。当转头看到他早已在身后时,月若迎自己都不免吓了一跳。
但顷刻之后,她就调整好了情绪,抚着胸口轻笑道:“几年不见,大哥功夫真是突飞猛进,竟能神出鬼没到这般地步,真是令小妹叹服。”
男子一身江湖装扮,干净利落,更有一股江湖人的杀伐之气。但他的双眼却用一条黑布给缠住了,让人看不到他真实的容颜。
对于月若迎刻意的讨好,他并没放在心上,反而有些不耐烦道:“有事快说。”
他本来不想应约来皇宫的,因为月菲白在这里,他还不想死。可偏偏月若迎又在信中说有一个能让他重新翻身的机会。
他是月若迎的大哥,也是月菲白的大哥。银月凌。
十年前月菲白夺得家主之后,他在部下的誓死护卫下,九死一生逃掉了。虽然活了下来,可这副眼睛,却再也治不好了。
他蛰伏了十年,每一天每一夜无不在想着重回银月门阀。
对于银月凌这样恶劣的态度,月若迎不怒反笑:“小妹让大哥千里迢迢来帝都,是有一件事要拜托大哥。”
“是么,”银月凌冷哼一声,“我凭什么要帮一个当年帮月菲白那个小崽子夺了我位的贱人?”
“可大哥还是禁不住诱惑来了,不是么?”
银月宫中没有一点寒冷的气息,布置得看不出时节的变化。但其实外面已经是大雪纷飞了。
月菲白的头发又白了一截。原先只是发梢泛白而已,如今却已经有了一手长的白发。
白衣及地,与地上厚实的白雪仿佛融为了一体。他手上拿着个精致的浅绿色盒子,容色寂然的行走在宫中。
为他撑伞的玉枕知道,她家公子这是要去给薄相思贺年。
虽然她很是不屑月菲白对薄相思这么好,不过却也知道薄相思的身份——月菲白恩人的女儿,所以也不敢多说什么。
再走过一条宫道,就到太医院了吧。月菲白心下思忖着,因为养病,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薄相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