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忙抬起袖子揩干眼泪。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来没有落过泪的她竟然哭了。
慕应没有注意到薄相思的反常。他们已经从高楼上下来,到了慈安宫了。慕应正蹑手蹑脚地推门,轻轻来到陈太后身边,唤醒已经睡着了的陈太后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薄相思竟然看到慕应的眼里闪过一丝宠溺。再细看时,慕应又是平常那副笑面佛的模样了。
薄相思蹙眉摇了摇头。看来是自己太难过,以至于眼睛都花了吧。
风卷过纱帐,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慢慢走了出来。她来到薄相思面前,冷笑着说道:“看到了么?其实不管帝王有没有情,皇上都不会喜欢你。”
“如若他无情,他不会喜欢你。因为你只是一介草民,怎么比得上富可敌国的银月门阀的二小姐月若迎?如若他有请,他同样不会喜欢你。论相貌,你没有月若迎惊艳。论身段,你没有月若迎玲珑。你说,皇上凭什么喜欢你?”
凭什么喜欢你……
薄相思深深吸了口气,掩下眸中深沉的悲伤后,才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一心向佛的女人道:“多谢太后提醒了。可是,就算皇上不喜欢相思,相思还是会留在他身边。”
“如若太后无事,相思便离开了。方才在高楼上看到月贵妃身子消瘦了不少,恐怕皇上很是心疼。相思得赶回去为月贵妃诊断一二。”
说罢,还不待陈太后说出一字半句来,薄相思便退着出了慈安宫。
陈太后不就是想让她离开上官权么?她凭什么,要让这些看不惯她的人如意?
再者,她方才所说也并非全是虚言。她确实会继续留在上官权身边,毕竟,薄家血案还没有着落呢……
纷纷细雪融裙裾,点点红梅浮暗香。
深宫苑闱何赏景?只有佳人清泪淌。
白雪虽如画,梅花虽妖艳,但在一腔融不掉的悲伤面前,它们还是黯然失色了。
薄相思像个木偶一般,双目空洞地行走在雪地中。因为没有打伞,所以不少雪花落在她的衣裙上,顷刻便融化打湿,原本乌黑的秀发也被染成了花白。
偶尔一阵冷风吹来,凉到骨子里,但薄相思却感觉不到冷意。秀气的脸颊已经有些发紫,微微动一下便绷得紧——脸上若有泪痕,干了便会如此。
原本清澈的眼睛,此时既没神采,也不灵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的原因,所以眼睛又红又肿。
薄相思无法说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其实明知上官权不爱自己,但还是舍不得离开。
清雅的绣花鞋一步一步踩进厚实的雪中,当它停下的时候,眼前便是大门紧闭的乾清宫。
薄相思怔怔地抬头看着,竟觉得这三个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离开时,上官权还在同她温言蜜语,她回来时,上官权依然在做着同样的事,只不过,换了一个女人而已……
帝王家,当真便如此无情么?
不!她不信!
空洞的眼神猛然有了神采,悬若虚浮的脚步突然迅疾起来。薄相思两三下拂掉头上的雪,伸出青紫的手,推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原本门后睡了个人,因为推门这一动作,那个人一下子便被惊醒,慌忙跳起来。
薄相思认得,这是上官权的贴身太监小顺子。
小顺子在看清来人时,眼里先是惊讶,再是不知所措,最后是一脸的难为情。
“原来是薄姑娘来了,”小顺子抚着胸口,看来方才惊醒他的美梦,着实使他受惊不少,“薄姑娘想来给皇上诊脉吗?哎,不必了,现在皇上正忙,等一两个时辰之后姑娘再来吧。”
小顺子不知道上官权与薄相思的关系,同样也不知道刚才薄相思被陈太后召去了。在他的潜意识里,薄相思只是一个御前女医而已。只不过容貌比大多数宫女秀丽,因此格外得盛宠,被安排住到了乾清宫的附殿仟长殿。
薄相思凝眸朝内殿看,似乎真的在思索要不还是回去好了。
但下一刻,她却一把推开小顺子,蹙眉直接走了进去。小顺子才睡醒,本就意识不强,被这么一推,竟然直接摔倒了。
这一摔可把他给全摔醒了,爬起来时看到薄相思的背影,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连忙跑过去追赶薄相思。可后者已经过了外厅。
小顺子觉得他这一生都没有跑得那么快过。里面某位大爷在和他的爱妃卿卿我我呢,他这个看门的放了外人进去,还保得住命不?
索性皇天不负有心人,当小顺子追到薄相思并拽住她时,她还没有闯进上官权的寝殿。虽然他们刚刚在寝殿外,离进去只有一步之遥。
小顺子连忙用手捂住薄相思的嘴,生怕她发出一点声音。又手脚并用地使劲朝旁边挪,想把薄相思带走。
薄相思开头还在挣扎,试图摆脱小顺子的束缚。可渐渐到了后来,她就一动不动了。
本来小顺子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将薄相思给拖走的,可当他听到寝殿里面传来的声音时,便手脚都捂僵硬了。
“皇上……不要……”
随着便是一阵女人的欢愉声。
小顺子不禁有些迥然,他这位主子还真是……大白天都……
心下正尴尬时,捂住薄相思的嘴的右手却有滚烫的水渍流下。他惊忙去看,却发现身前的薄相思早已泪水涟涟。
小顺子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连忙放开了束缚住薄相思的双手。
后者似乎也没有了打算进去的想法,眼帘深深闭上,仿佛要掩下万千悲伤。但悲伤终是太浓,无法消散。当薄相思睁开眼时,仍不减半点难过的情绪。
小顺子心里略微讶异,原来薄姑娘也喜欢皇上。
薄相思摇摇晃晃地想要离开这伤心之地。但,脚下一个虚浮,竟然在下梯阶时,一个踩空,摔倒在了雪地中!同时,梯阶边上的花盆也滚了出去,瓷器四分五裂时碎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雪地中尤为清脆明显。
小顺子心中大骇,眼神在碎了的瓷器与摔倒的薄相思之间回转。想来此时逃跑已经来不及,便索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等待着里面那位主子出来发落。
当瓷器碎掉时,里面那引人想入非非的声音便戛然而止。顷刻之后,听得“吱呀”一声,殿门便被打开了。
这样大寒的天气,上官权却只穿了一件明黄色的内衫。而且可以明显看出这件衣服也是匆促之下才穿好的,连衣带都没系好,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小顺子这时才出声认错:“皇上恕罪,奴才失职了。”
半坐在雪地中的薄相思也知道上官权出来了。她哽了哽声音,低头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请皇上恕奴婢不能请安了。”
薄相思的声音本该是清脆,但此时却沙哑无比。
那句“奴婢”,听得上官权的眉头皱了又舒,舒了又皱。
扶住门沿的手微微用力,那雕花精致的檀木门便有些向里凹陷。
上官权从打开门到现在,一言未发,狭长的凤眸一直锁定着那个摔倒在雪地中的女人,一刻也未离开过。
终于,那双绣线繁琐的龙靴动了动,似乎是想向外走去。只不过,还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细微的动作,它便戛然而止了。
一道娇嫩的声音传来:“皇上也真是的,竟不多披件衣服。”
月若迎手上拿了件貂绒披风走了出来,披到上官权身上。这样冷的天气,她却只披了件薄衫,半裸至香肩,玲珑的身段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薄相思的眼泪一直没有停下过。她心底不想哭,可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
“哎呀,薄姑娘怎的这般不小心,”月若迎仿佛此时才看到薄相思般,不禁惊呼道,“小顺子,你还杵在那干什么?还不赶紧将薄姑娘扶回仟长殿。记得点暖屋子,再宣几个太医。”
言语之间看似关怀,实则却是在无形地将薄相思赶走。如画的眉目之间是浓浓的关怀,但眼底那抹得意与嘲讽,无论如何都掩饰不掉。
小顺子是御前的人,只要上官权不发话,别说是月贵妃,就是太后,他也可以当做没听见。但此时毕竟是特殊时刻,小顺子抬起头瞅了瞅自己主子,虽然没同意,但也没反对。
于是,小顺子连忙走到薄相思身边,欲将她扶起。
这时,薄相思的一直盯着上官权的眼神才离开了一点。她看着那只白净的想要将自己扶起来的手,想也没想,就将它推开了。
随后,薄相思踉跄起身,一步深一步浅地踩进雪里,与在场的所有人背道而驰。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掉下,滚烫地似乎能够融掉冰雪世界。但,除了上官权,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注意到了。
那个在雪地中行走,几欲摔倒的背影,那一颗颗灼烧着的眼泪,像千斤陨石一般,重重地击在上官权心头,疼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窒息。
小顺子尴尬地两边看看,没有上官权的允许,他也不敢擅自离开。
刚才对薄相思关怀备至的月若迎此时仿佛没看到那个举步维艰的背影似的,她依旧笑得娇俏,依偎在上官权怀里,柔声道:“皇上,这里天冷,咱们进去吧。”
下边的小顺子默然,不禁腹诽道,穿这么少,不冷才怪。